《-青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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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 第1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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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石诚,以及所有与他相关的人,三天之内消失得干干净净。
  李今朝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突然没来由的感到寒冷,那个人走了,而自己被抛弃在这座古老的城里,守着回忆过活。
  这座没有了他的城市,彻底成为一座荒凉而孤寂的空城。
                      
作者有话要说:  李今朝的戏份到此结束~~




☆、第 81 章

  今年的夏天来得特别热,新京几乎闷热得透不过气,而一回到乡下,往玉米地边的小屋中一躲,喝麦茶,吃用井水镇过的西瓜,倒是觉得暑热一下子就被驱散了,体内一片清凉惬意。
  不过坐在火炉前开始烧水的时候,浴衣后背便又慢慢濡湿了。
  炉上坐着一口锅,锅里的液体慢慢变成红褐色,漾出甜香,这红枣还是前几天钱婆婆送过来给怀孕的嫂子补身用的。
  钱婆婆是村子里唯一一个中国人,会一点医术,据说当年士兵们占领这片土地的时候,村子里所有的中国人都举家逃难去了,但是钱婆婆不愿意走,坚持着留了下来。后来,士兵们推倒了那些破破烂烂的泥土屋,重新建起了和式住宅,形成了现在的日本村子,钱婆婆因为临时帮一位军官的妻子成功接生而得到了大家的尊重,让她住在村子里,男人们都去打仗了,村子里只剩下女人和小孩,谁家孩子有点小毛小病,都会请钱婆婆去看一看,当然,这是千鹤出生以前的事。
  伊藤千鹤就是在中国的土地上长大的日本女孩。
  红枣汤沸腾了,千鹤盛出一碗,用托盘端着,走进屋。
  木屐在檐廊的地板上走出“噶踏噶踏”的声响,千鹤拉开门,嫂子扭头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被褥里躺着一个沉睡的男人。
  千鹤将托盘放在一边,在嫂子身边跪坐下来,认真的看着她细心的照料那个男人。
  准确的说,这个男人是千鹤在她打工的艺伎馆里捡回来的。
  村子里的女人们成天种地,嫂子不愿意她将来也成为这样无知的妇人,于是送她去新京的女子学校读书,学习英国语和数学,盼着她将来能有出息。千鹤在艺伎馆里找到一份临时工作,一边读书一边赚一点生活费,可是就在那一天,遇上了那个垂死的男人,她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
  当时,那间屋子里满是血腥味,路过的千鹤蹙眉从门缝里望进去,就见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侧躺在地上,榻榻米上汪着一大片血泊。那个男人正面无表情的望向自己。
  千鹤没办法准确的形容男人当时的状态,他还活着,可是他的眼睛已经死了,或者说,他的肉体尚且活着,但是他的灵魂已经死亡了。
  她鬼使神差的靠近那个男人,却在他那被鲜血糊住的口鼻处辨认出一个熟悉的轮廓来。
  是他?
  一年多以前,她去新京的学校报道,却在火车站被人用药迷晕,等她醒过来之后,竟然身处一个巨大的兵营,所有的中国士兵都在围着她笑,后来那里发生了骚乱,有一个人拯救了她,而现在,命运把那个人带到她面前。
  千鹤迅速用衣服将重伤垂死的男人裹起,以最快的速度将他送到一家西洋医院里。他们对他使用电击,试图激活他的心脏,千鹤就呆呆的站在玻璃外面看着,默默为他打气,她手中一直紧紧握着一块怀表,是当时她送给他的。
  那个男人被抢救了整整三天才宣告脱离危险,但是他一直没能醒过来,直到一个多月后,千鹤再也负担不起昂贵的医疗费用,她辍学了,将他带回了村子。
  那一天,得知在外读书的伊藤家的小女儿带回来一个伤重的男人,全村的女人都过来看热闹,大家七嘴八舌的商量对策,有的甚至热心的拿来了自家男人的旧衣服给她,钱婆婆来看过几次,弄来一些伤药,并且嘱咐了给病人调理身体的食物,有孕在身的嫂子并没有责怪她,而是和她轮换着,昼夜不离的照顾病人。
  “您喝点热汤去休息,让我来。”千鹤对嫂子说。
  嫂子点点头,走出去了。
  他的的确确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皮肤细腻温润,五官深刻,眼皮上两道深深的双眼皮褶痕,脸部轮廓分明,不同于传统的东亚人那样缺乏立体感。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碧绿的玉石戒指。
  她用小勺舀了一点红枣汤凑到他唇边,小心的喂下去,她看到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欣慰的笑了。
  她捧起他的头颅放在自己大腿上,端起碗,凑到他唇边。
  毫无预兆的对上一双深黑的瞳孔,她吓得手一抖,整碗汤水都被打翻,泼洒在榻榻米上。
  那个男人竟然醒了。
  虽然记忆久远,但她仍然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看到的那双眼睛,沉静温和,在眼神深处若有若无的闪烁着愉快的光芒,那个时候她就想:那是一个快乐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他一定爱着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爱着。
  可是现在看到的这双眼睛,空洞、干涸,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毫无感情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她忙不迭的收拾了榻榻米上的液体,很抱歉的朝男人鞠了一躬,慌乱得连木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出去。
  重新盛了一碗甜汤,鼓起勇气打开门。
  男人安静的躺着,睁眼看着窗户上垂吊的一个风铃,没有风,风铃便不响不动,连带着他的瞳孔几乎凝固,看到她进来,才缓缓转向她,眼中一片空茫。
  她一点一点的喂他把一整碗甜汤喝了下去,看着他的唇色被熨烫得红润起来,她收好碗,把那块怀表放在他手上。
  男人手指动了一下,举起怀表,打开。
  表盖里镶嵌的,已经不是她的照片了,可是她却分明看到了男人脸上线条流动,眼中闪过一点流光,但只是那么短短一瞬而已,很快就熄灭了,他将怀表合上,扔到一边。
  秋风吹走了溽暑,村子里的女人们开始在丰收的玉米田里出没。
  男人开始能够起床,慢慢的在院中踱步,但他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旧浴衣,赤着脚,整天仿若游魂一般在村子里转悠,时间久了,村子里的女人们有了闲话,说伊藤家的丫头捡回来一个只晓得吃饭的痴呆男人。
  纸拉门再一次破了。
  千鹤拿出彩纸,依样剪出一片红叶,贴在拉门上,将破洞盖住。男人房间的拉门上,已经密密麻麻的糊满了红叶。
  拉门是一种极其脆弱的东西,可是千百年来,却一直为日本人所沿用,从未废弃过。因为古人认为,拉门可以培养大和民族优雅温柔的涵养,一个常常把拉门弄破的人,是野蛮粗暴毫无教养的。
  可是千鹤以为,一个真正优雅温柔的民族不会这样残暴的侵略别人的国家,屠戮和奴役手无寸铁的人民,而一个野蛮粗暴的男人,不会无缘无故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异族少女。
  那个男人,他只是心怀怨恨罢了。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钱婆婆来了。
  她拄着拐杖,拉开那扇贴满红叶的拉门,然后关上。
  千鹤端着茶盏从门口经过的时候,听到钱婆婆对那个男人说:“你上山吧!”这一句简单的中国语,她听懂了。
  入夜,雪越下越大,嫂子即将临盆,最近总是觉得乏力,早早就睡下了,千鹤茫茫然的躺着,倾听外面沙沙的雪声。
  天冷之后,男人就很少出门了,因为他没有厚实的衣服和鞋穿,而此时,千鹤却听到黑暗中拉门被轻轻拉开的声音。
  她翻身起床,看到有个人影从她房门前走过,便悄悄的跟了上去。
  男人没有穿鞋,却仿佛不知寒冷似的,在雪地里走得极快,千鹤快要跟不上他的时候,男人却停在一片空旷的田野里。
  千鹤藏身在一棵大树背后,远远的观望着站在雪地中的男人。
  男人缓缓的跪了下去,用双手刨着雪和土,不多时,他的身边就隆起一个小小的雪丘。男人从土坑中取出一把长条形的物体,拿在手中细细抚摸着。
  千鹤立刻就辨认出,那是一把猎枪。
  她忽然记起,前几天仓田家的小妹过来玩时提起他们家的猎枪不翼而飞这件事,难道是他偷的?
  紧接着,千鹤的心脏突突的剧烈跳动起来,因为她看到男人跪在地上,把猎枪的枪口朝上,塞进了嘴里,一手缓缓下移,扣住了扳机。
  他想寻死!
  停手!
  千鹤尖叫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男人一怔,举着猎枪茫然的回头看着她。
  千鹤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一脚就踢开了那把猎枪,她气喘吁吁的跪倒在他面前,大声斥责那个男人。
  她情绪激动的痛骂了他好一会儿,末了突然想起,男人是个中国人,他一句也听不懂,只是呆滞的跪在那里,直愣愣的看着她。
  她一把就将浑身发抖的男人搂进怀里。
  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痛苦,请把它忘记,重新开始生活。
  请不要辜负我们的希望。
  她对他说。
  感觉到怀中的男人僵直的身躯似乎柔软下来,他的心绪正在慢慢平复,可是千鹤任性的抱着他,不愿意松开。
  雪一直没有停,整个世界是一片银白的寂静,两个人跪在雪地里,怕冷似的拥抱在一起。
  第二天,那个男人静悄悄的走了。
  千鹤怅怅然的望着那面贴满红叶的纸拉门,在他住在这里的半年时间里,她的心灵一直是充盈得满满的,他离开了,心中似乎一下子就空洞了。
  新年那天,她穿上一件花色明丽的新和服,提了一篮糕点上山要去送给寺庙里的明真和尚,却意外的遇到了那个男人,她这才明白,他是听了钱婆婆的话上山修行去了。
  她欣喜的远远望着他,看到他沉静的跪坐在桌前,一笔一划的写字。
  明真和尚年轻时就来到中国,在中国呆了很多年,是个中国通,他似乎什么都懂,钱婆婆让他来找明真和尚学习,是正确的。
  男人的视线越过笔尖,看到了她,他放下毛笔,朝她走过来。
  “谢谢你。”那个男人用日本语对她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对她说话。
  她看到他的手指上,已经没有了那枚戒指。
  原来,真正医治痛苦的方法,便是放下。
  放下,就能得到新生。
  这也是她再一次,见到真真切切活着的他。
  她站在雪地里,突然用手背堵住嘴,泪如雨下。
  
  第二年春天,嫂子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伊藤信。
  没过多久,千鹤在新征入伍的军队中见到了他的身影。
  那个时节,村口的樱花都开放了,一支崭新的队伍在漫天飞舞的粉白花瓣中踏着整齐的步伐穿过。
  这次征召的新兵,据说是一支要送往南方战场的队伍,全都是附近村落里刚刚成年的男孩子,而他魁梧挺拔的身姿站在这群个子都不高的男孩们中间,显得特别高大突兀。
  听说明真和尚在军中找到了以前他的弟子,从而将那个男人送入军队,这也是素来看人眼光极高的明真和尚对那个人的肯定。
  她抱着婴儿,远远的望着那个男人。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头,礼貌的冲她微微颔首。
  她到这个时候才记起,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不单单是名字,就连他的年龄身份来历都一无所知。 
  就在十七岁那年夏天,她遇到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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