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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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 第1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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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谈中杨兰亭得知这对兄妹已经在伦敦生活了五六年,妹妹早年来英国留学,比哥哥更早,现在兄妹俩在列克街开了一间中餐馆。
  男人发现杨兰亭其实是个很爽朗豁达的人,便有心交这么个朋友,他一边开车一边把名片递过去。
  杨兰亭接过,看到上面印着餐馆地址,还有兄妹俩的名字——马耀辉和马玉雪,倒是两个玲珑别致的名字,杨兰亭猜想:这两兄妹定然出身不一般的家庭吧。
  汽车在海螺街十五号一栋独门独户的二层小楼前停住,马耀辉打开车窗朝外望了望,觉得杨兰亭的家境还是不错的。
  “进去坐会儿喝杯茶吧?”杨兰亭招呼着。
  马玉雪本想拒绝,可哥哥已经忙不迭的点了头:“恭敬不如从命!”并且立刻就跟着杨兰亭进了门,她气呼呼的一跺脚,只得无奈的跟上去。
  杨兰亭把客人让进客厅,亲自沏了壶茶端上来,说:“稍微失陪一下。”
  马耀辉彬彬有礼的一点头:“您忙。”
  杨兰亭就提着早餐和报纸走上楼,不一会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下来了,马耀辉猜想她应该是个有丈夫的人,心中不由有些遗憾。
  杨兰亭陪着两位客人坐在客厅中喝茶。
  从谈话中马耀辉得知,她是跟一位英国朋友合作经营珠宝店的,他立时对这位女商人心生佩服,能在伦敦这个国际大都会经营珠宝店的中国女人可真是不多。
  不多时,楼梯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过去,看到匆匆走下楼的那个男人时,马耀辉已经变了脸色。
  这个男人,竟然还是他的旧相识。
  “先生!”杨兰亭察觉石诚神色不对,试图叫住他,却没想到他像没听到一样径直就要往门外冲。
  石诚的右腿没能完全治好,还有些跛,他在玄关的地毯边沿绊了一跤,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杨兰亭慌忙奔过去,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失声叫道:“先生,你怎么了?”
  这三年来,石诚的生活有如潭水一般死寂,毫无波澜,从未曾表现出现在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
  石诚脸色煞白,一只手盖在眼睛上,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一卷报纸,嘴唇颤抖着喃喃道:“他还活着……还活着……”
  
  这是上海滩日租界内一间剑道馆,而此时在场上比武的两个人竟然赤膊上阵,赤手空拳的摆出打斗的架势。
  两个男人都有着一身雄浑的肌肉,不同的是那位白人男子粉白的皮肤上覆盖了一层细碎卷曲的金色体毛,而那位黑发黑眼的中国男子却是一身光润细致的皮肤,只在左胸口处有一道很显眼的刀疤。
  几招下来,两个人都是出了一身汗,但始终未能分出胜负。两人的近身搏斗术从角度、力度到速度都是无与伦比难分伯仲,跪坐在场地两边围观的警员们都已经看呆了。
  最终还是那位中国男子右腿一个虚假的横扫,成功将白人男子的注意力吸引到脚下,一拳虎虎生风的直接挥向他的面门,却在他鼻尖前面毫厘之处停了下来。
  胜负已分。
  白人男子豁达的哈哈大笑,朝中国男子伸出手,说的却是一口标准中国话:“还是元督察长身手好!”
  元清河伸手和他握住,上下摇了摇。
  白人问道:“元督察长介意晚上一起喝一杯吗?”
  元清河思考了片刻,他好像记得早上出门前阿信依依不舍的抱着他的大腿让他早点回去陪他打球来着。
  他是一个月前脱离日本军部,被派到上海日租界的巡捕房当总督察长的。前任督察长小原胜太郎一个月前在他情妇家里死于非命,巡捕房怀疑这件案子是日租界的中国人所为,因此派出他来接手这个案子。个中原因,无非是日本人不能允许他这个中国人在军队中有太大的前途,即便他并不稀罕这样的前途。
  上任后不久,在追捕一名逃进英租界的嫌疑犯时,元清河与英租界巡捕房的威廉·费尔班警长有了一面之缘。
  这位威廉·费尔班警长一直致力于研究近距离格斗技巧,是这方面的专家,见到这么一位近身搏斗高手时他当时就两眼放光,有意结交。
  两人时常在一起切磋武艺,一回生两回熟,再加上是同行,两人竟然成为了朋友。
  这时,一名小个子日本警员匆匆跑过来,在督察长耳边耳语了两句,费尔班哈哈一笑:“看来元督察长挺忙的,喝酒还是改天吧!”
  元清河回到巡捕房,就看到躺在担架上用白布盖住的尸体,他在尸体前面蹲下/身,掀开白布。
  死者名叫野田荣一,是野田照相馆的老板,他是被人一刀刺入心脏致死的,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凶手的杀人手法和杀死前督察长小原胜太郎的一模一样。
  元清河联想到一个月前小原胜太郎的死状,他缓缓抚上自己左胸口的那道旧伤。
  一刀刺入心脏,精准、干脆、利落,是那个人最擅长的杀人手法。
  三年前,那个人曾经狠狠的往他胸口捅了一刀,将深爱着他的那个元清河杀死了。
  可是,谁会想到,他的心脏竟然是长在右边的,与普通人相反。那一刀只是刺穿了他的肺,导致他当时不停咳血不能说话,这是他从新京那所西洋医院出院时医生告诉他的。
  因为那一刀他彻底告别了过去,因为那一刀让他斩断了对他的念想,也因为那一刀,让他怀着满腔恨意活到现在。
  没错,他活着,并且在做那个人最为痛恨的事情。
  元清河盖上尸体,快步走出巡捕房大门。他抬头望着寂静的夜空,目光比这一月的冷风更为凛冽,他在心中冷笑。
  你不是曾经扬言要杀了我么?我等着你。
  “父上大人!”刚进门,阿信便丢下球,快跑着迎出来,一头撞在他腿上。千鹤从厨房探出头,笑着看了他们一眼。
  调职来上海之前,元清河就在日租界物色好了这套和式住宅,他跟着千鹤和阿信,住惯了这种铺着榻榻米的木质房屋,常年穿着宽大的和服和走路噶踏响的木屐,也吃惯了日本菜。在巡捕房里,他会耍日本刀,会柔道,说的也是日本语,身边全都是日本人。
  他做着一切曾经让那个人极为反感的事情,可是三年了,那个人都没有出现。
  那个人身为军统高官,掌握着全国的军事情报网络,不可能对他这三年的所作所为毫无知觉,除非他选择性的无视了。
  大概,那个人现在已经另结新欢了吧,李今朝,他使了那么多手段,终于赢了。
  大概,那个人已经不再过问那些陈年往事了吧,已逝的故人,终究敌不过新欢。
  大概,他们从此就会这样相忘于江湖吧,可是谁来偿还他三年来所承受的痛苦?
  元清河俯身抱起玩球玩得满头大汗的阿信,板起脸严肃的问道:“阿信今天有没有写字?”
  阿信眼神清亮,老老实实的摇头,然后一把搂住父亲的脖子,趴伏在他肩膀上。
  元清河对他的诚实很满意,抱着他走进屋。
  脱了制服,换了身宽松的和服,晚餐还没有准备好,他抱着阿信坐在自己腿上,手把手的教他写毛笔字。嗅着小孩子柔软且略微发黄的头发,他有点心不在焉。
  千鹤将味增汤摆上桌,喊了一声吃饭,便满意的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扔下毛笔,跑去餐桌边。她收拾桌上的纸笔时才发现,白纸上写的每一个字,都是“诚”。
  “明天,我要去一趟南京。”
  千鹤停下筷子看着他,印象中,他很少会对她提及自己的行踪,而她也从来不问,这一次的一反常态,让她敏锐的嗅到了什么。
  那个人会在南京吧?那个被他镶嵌在怀表里的名字叫作“诚”的人。
  “父上大人,南京很远吗?”阿信大吃大嚼着问,却被小姨打了头。
  “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千鹤教训了他。
  阿信委屈的看了小姨一眼,默默的往嘴里扒饭。
  元清河微笑着看着阿信说:“是啊,南京,很远很远。”
  远得让他再也回不去。
  他找不到回去的路。
  更何况,那个地方,并不是说找到了路就能回去的。
  “父上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一次,千鹤没有责怪阿信一边吃东西一边讲话,她静静的望着他,心想:他找到了那个人的话,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元清河放下筷子,越过餐桌伸手揉了揉阿信的头发,安慰道:“很快就会回来的。”
  
  南京城虽然不及上海滩,但作为当今的首都,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
  元清河带着几个手下,换上便装坐着汽车在南京城中随意逛了逛,便驶向城东。
  这一带全是清一色的公馆,住在此地的大多非富即贵,两辆汽车停在一栋公馆前,元清河下车的时候还有一点犹豫,但等到他看清曾经的那栋元公馆的面貌时,就愣怔在原地。
  这栋房子看起来已经荒废好久了,院子里的花木一片萧条,焦枯的野草将所有裸/露在外的泥土覆盖了,嫩绿的新芽从荒草之中探出头。院外铁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楼房的大门上也贴着朽烂成碎片的封条。
  “哎,我说,那房子已经三年没人住啦!”
  元清河回过头,见是一个头发花白的陌生男人,提着满满一篮子菜肉,大概是这附近某个富户家的杂役。
  “屋主三年前举家搬走了,后来就有巡捕贴上了封条,也不知道那位主人犯了什么事。”杂役似乎并不害怕这群来者不善的人,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摇着头从他面前走过。
  元清河将手下全部留在外面,自己攀着铁门翻墙而入,打碎了一片窗玻璃,开窗翻入室内。
  房子里还保持着三年前的光景,仿佛时间停滞在那一刻,有种物是人非的残忍。
  家具上一层灰,四处粘满了蜘蛛网,窗边花盆里的植物完全枯萎,地毯上有不少老鼠啃咬过的痕迹。茶几上搁着茶壶和茶杯,仿佛那个人前一刻还坐在那里喝茶一样。
  元清河踩着吱吱作响的木地板缓缓走上楼。
  那个曾经他们无数次共赴云雨的主卧室里,也什么都没动过,床褥全都散发着陈旧的霉味,衣橱里仍旧挂着几件西装,那个人的,和他的。
  他执起西装的一条袖子,凑在鼻息间深深的嗅着——全是过去的味道。
  那个人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
  元清河点燃一根香烟,坐在床边慢慢抽完,毫无留恋的走出那栋空房子。
  街道上,那个人曾经经营的一家名为“宝兴”的珠宝行已经改头换面,成为一家茶馆,而宝兴附近英国人开的洋行也早已易主,他打听到,时间都是在三年前那个夏天。
  就好像,那个人在杀死他之后,就人间蒸发了。
  也罢,如果两个死者真的是那个人杀的,那么他迟早会找回来,迟早会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他甚至开始期待这个“迟早”,期待到有点迫不及待。
  他曾经那么愚蠢,输给了那个人的残忍,简直是一败涂地。但是,他不会在同一个人手上再输第二次。
  元清河当天就回了上海。
  
  卢老汉买菜回来,就看到一辆汽车停在那栋已经空置了三年的旧洋房前,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西装拄着手杖走下车,摘下英式礼帽,在挂着铁锁的院门前驻足良久。
  卢老汉提着菜篮子走上前去,经过那人身后时摇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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