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礼帽,在挂着铁锁的院门前驻足良久。
卢老汉提着菜篮子走上前去,经过那人身后时摇着头说道:“哎,这房子三年前就没人住啦,真是奇怪,昨天也有人来看过……”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科普一下:心脏长在右边,俗称镜面人,即身体内的脏器与正常人相反,但外表与正常人无异,概率大约是百万分之一,少爷便是其中一个,因此大难不死。
☆、第 83 章
“督察长,这是最近的报纸。”手下一名警员将一沓报纸摆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立正鞠躬之后才退了下去。
元清河放下茶杯,随手翻了翻那叠报纸,草草瞥了两眼关于这起杀人案的报道,甚觉满意。
案子已经有了眉目。
事情的起因应该是一个中国女人的自杀。一个多月前,三个日本人醉酒之后侮辱了小酒馆的女侍,那女侍羞愤难当,事后竟然悬梁自尽了。原本事情就发生在日租界,况且案犯之一还是当时权势滔天的巡捕房总督察长小原胜太郎,那些中国警察自然奈何不了他们,案发后,有人在报纸上声讨了一下,这件事就不了了之。直到一个月前,小原遇刺,随后参与那件事的照相馆老板野田荣一也死了,他才将那个酒馆女侍的死和这两桩凶案联系在一起。
现在他已经派人将第三个日本人暗中保护起来了,就等着鱼儿上钩。
他端着茶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一如往昔的车水马龙,人们正在进行一般的商业活动,他却敏锐的从中嗅出了异动。
当晚,陷阱果然被触发了。
在商人山口大助的宅邸发现了一名潜入者,暗中埋伏的警员没有给他任何行刺的机会,一拥而上,打算将凶手生擒。却没想到凶手有备而来,动作相当敏捷,借助事先准备好的绳索,那个黑影飞檐走壁,眨眼便消失在围墙外面。
他拔枪带着警员们追了上去,好不容易逮到的嫌疑犯,可不能就这样给他跑了。
他自诩体能和身手都是出类拔萃的,却没想到那人的逃脱技能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显然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
到最后,仍然能够紧紧追随着那个黑影的,就只剩下他自己,身后的警员全都没能跟上。
不是他,元清河有些失望的想,那个黑影四肢健全,健步如飞,怎么可能是那个瘸了一条腿的人?
既然不是,那就死活不论,只要捉拿归案就行了。他朝黑影举起枪,抬手便是两枪,精准的击在黑影脚边。
在如此快速的奔跑中开枪还能有如此的准头,对他发出警告,显然那人枪法极好,黑影动作明显一滞,竟然就此停住了。
元清河举着枪朝黑影逼近,冷声问道:“你是谁?”
黑影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站在路灯下。
“转过身来!”元清河用枪指着他,冷冷的命令。
黑影缓缓转身,脸上却赫然戴着一个画着戏剧脸谱的面具!
元清河怔了怔,想要从面具的瞳孔中找到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没有,面具背后的一双眼睛,是冰冷而陌生的。
真的不是他。
“督察长!”“督察长!”陆陆续续有警员跟了上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停在他面前,“督察长,山口先生,被人杀死了!”
中计了!
这个念头一划过脑海,眼前的黑影一晃,却直接攀上了围墙。
“站住!”警员们纷纷拔枪,黑影却岿然不动站在墙头,最后炫耀似的转身看了他一眼,跳下围墙逃走了。
元清河冷着脸回到山口大助的宅邸,被害人瞪着眼捂着胸口倒在屋中,榻榻米上一滩鲜血,伤口非常平整利落,显然凶手和前两桩命案的是同一个人。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凶手有两个人以上,如果刚才逃跑的不是他,那么杀人的就是他,而自己,竟然被这样的小伎俩给蒙骗了。
连最后一个人也死了,案件进入了死胡同。
这天,与英国人威廉·费尔班警长畅快淋漓的切磋了一番之后,费尔班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元老兄,我最近打算进行一笔投资,在英租界开一家银行,已经联系好了合伙人,是一位从英国回来的绅士,你今天晚上要不要跟我去见识见识?要是满意的话,欢迎你也来入一股。”
元清河正在为案件的一筹莫展而发愁,对经商的兴趣自然是不大,不过有人陪着借酒浇愁倒也不错,于是便答应费尔班晚上去喝酒。
场子定在日租界颇负盛名的居酒屋“鹤屋”中。刚入夜,鹤屋已经是灯火通明门庭若市,端着托盘往来于客人之间的都是穿着和服脸上擦白粉的日本女侍,楼上雅间里偶尔传来三味线的乐声。
元清河作为一名陪客,回家换了一身宽松的和服,闲散的盘腿坐在雅间的矮桌前,而费尔班因为要谈生意,所以穿得西装革履,却因为裤子太紧跪坐也不是盘腿也不是,翻来覆去换了几个姿势,颇为尴尬。
这时,纸拉门开了,女侍恭恭敬敬的跪坐在门口,用日本话道了一句:“您的客人来了。”
一个拄着手杖的男人的身影印在纸拉门上时,元清河眼皮不自觉的跳了一下。
随后就看到那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拄着手杖走进来,摘下英式礼帽,用标准的英文朝费尔班和他问好。
他的目光就再也不会动了。
他用略带笑意又满含讽刺的眼神看着石诚在桌前坐定,看着他淡定自若的开始和费尔班交谈,看着他听过费尔班的介绍后朝自己举起酒杯。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石诚,举起酒杯与他轻触了一下,一饮而尽。
三年了,那个人看起来活得还不错。
他好像一切都没变,却又好似完全变了。
就好像同样的躯壳已经换了另一个灵魂住进了里面,就好像他的生命中不曾出现过一个叫元清河的人,就好像他们不曾认识不曾相爱过。他的表现完美得找不到丝毫破绽。
难怪翻遍整个南京城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原来是躲到英国去了。
在石诚和费尔班谈生意的整个过程里,元清河将目光始终聚焦在他脸上。他注意到他一直在喝酒,眼神却始终保持清明,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几杯就醉。他注意到他换了一支轻便的漆黑色竹制手杖,并且走进来的时候右腿已经没有当年那么瘸得厉害。他还注意到他的眼神清浅了,不再是深不见底的幽黯,曾经沉淀在其中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消失了。
“元督察长似乎对在下很感兴趣?”谈生意的间歇,石诚自己斟满一杯酒,又给他满上,端起酒杯。
“阁下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罢了。”元清河并没与他碰杯,只是兀自将杯中物喝干。
他已经改变主意,想要加入费尔班一伙投资英国银行了。
若是能再与这个人玩一局命运的游戏,那他灰暗的人生该是何其生动有趣?只是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输。
生意谈得非常顺利,费尔班很是敬重石诚的豁达,石诚对他的大度也颇为赞赏,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下一次见面就直接签订书面合同。
走出鹤屋的时候,外面下起绵绵春雨,三人在鹤屋的檐廊下站定,互相握手告别。
“很荣幸认识你,张老板。”元清河带有暗示意味的握紧他的手,眼中带上了一丝挑衅。
“元督察长客气了。”石诚回握过去,丝毫不回避他凌厉的目光。
费尔班没有觉察到这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较劲,拉了拉元清河的袖子说:“老兄,你的夫人来接你了。”
那人的手突然一松,从他手中抽走。
两个人几乎同时望向街边缓缓驶来的一辆汽车。
车门打开,阿信首先冲了出来,也不顾车外绵密的雨滴,兴奋的一边挥手一边喊“父上大人!”然后就一头撞进来,一左一右的抱住元清河的腿。
石诚抬眼望着举着伞站在车边那个穿和服的女人,怔了怔,有些愰神。
元清河一只手就将孩子举了起来,两三岁的小孩子趴伏在他父亲肩膀上,睁着一双清亮的黑眼睛,好奇的打量着石诚,末了眼睛一亮,朝石诚喊了一句日本话,拼命朝他挥手。
元清河不耐烦的按着他的头顶,将他的脸掰正,小孩子看到父亲似乎生气了,忙闭嘴噤声,恋恋不舍的回头忘了石诚一眼,就被父亲抱上了车。
日本女人站在车边,远远的朝石诚微微鞠了一个躬,跟着坐进车里。
石诚站在檐廊下茫然四顾,霏霏细雨笼罩着暮色深沉的街道、陌生的人群、和幽黄的灯火。他将帽子按在头上,礼貌的朝英国人道了别。
费尔班关切的说:“等会儿我家的汽车夫来了我让他送您回去。”
石诚微微一笑:“不必,多年没回来,正好想趁着这个机会到处走一走。”说罢便拄着拐杖走入绵密如丝的烟雨中。
千鹤将阿信抱到自己腿上,表情严肃的对他说道:“以后不可以见到谁都叫母上大人!”
阿信委屈的辩解:“可是父上大人说过那是母上大人嘛!”
元清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车窗外。
那个人独身一人在细雨中慢慢走着,右腿果然是没有那么瘸了,只是稍稍有点跛,跨出去的时候身体会倾斜,脚后跟会微微转出一个弧线。在他们的汽车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看到石诚立在路边,礼貌的摘下帽子,朝他们颔首致意,倒真像个英国绅士。
汽车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元清河也在车窗里礼貌的朝他报以微笑,眼神却是冰冷彻骨。汽车驶出去,他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沉淀。
那个人的背影,为何看起来那么凄凉?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就这样一个人在漫天冷雨中漫无目的的行走,他要走去哪里?
也许迷失的,不仅仅是自己。
费尔班与石诚投资的大兴银行顺利在英租界开张了,元清河对投资并无经验,只是出于兴趣小小的入了一股,冷眼看着那位回国的资本家在银行开业典礼上剪彩。
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陌生的,到底是哪里呢?元清河看着那人总是微笑的侧脸,心中暗想。
因为也算是个小股东,三个人倒也总会碰面。
每次出现,石诚总是孤身一人,步行着来,步行着去,连一个汽车夫都没有。他不再喝醉,不管灌他多少酒都不会醉,他每次总能维持着来时的翩翩风度离去。
他就像萦绕周身的空气,安静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动时,亦毫无违和感,就只是风。
凡是作为一个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在他身上全然看不到,他看着你的时候,那眼神好像感觉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千里之外,遥不可及。
那个曾经机关算尽的阴谋家,如今就成为这样一个毫无个性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
他总是和自己保持着一个友好的商业合作伙伴应有的态度,叫人找不出破绽,也没有丝毫弱点。
这样一个叫人不知道从何下手的张石诚让他感到烦躁和恐怖。
他试图猜测在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末了又觉得自己可笑,一个应该去憎恨的人,他曾经发生过的事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的缘分,早已断在那天扎进自己心窝的那一刀上了。
宪兵队死了人。
一个名叫佐藤彦一的小组长喝醉酒之后在回家的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