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冷、稳、狠、等。他知道既然大哥和李今朝那样的人物有交情,那现在一定没有生命危险,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去拼命练兵。
大批的贵人膏被英国商人的卡车拉走之后,烟土作坊里清闲下来,师长夫人的确是个思虑周全处事圆滑的生意好手,将烟土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已经完全不用石诚再插手,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清闲下来,在院子里搭了个台子,整日听董卿和杨兰亭在台上一唱一和。
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自认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元清河那冤大头盯着他的眼神却是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奇怪。
秋收过后,村民们都得了空闲,便陆陆续续有一些烟土作坊里结识的村民和工人也跑到参谋长的小院里来,伸长脖子跟着台上的唱念做打哼上一段戏文,石诚听戏听得高兴了,也有样学样,跟着村民们一起摇头晃脑的哼唱,玩得兴高采烈。每当这时候,他都感觉如芒刺在背,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元清河正在不远处冷着脸蹙着眉瞪视他,目光犀利得好似能将他秒杀,倒像他这样偶尔发一次人来疯,给他元团长丢了颜面,要被杀人灭口一样。
久而久之,石诚也没了兴致,挥退了村民,撤了戏台,到最后,他唯一的娱乐就只剩下在廊檐下摆一张摇椅,晒着暖融融的秋日残阳,仰躺着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看累了就把书本往脸上一磕,刻意不去看那张棺材脸,自顾自的打瞌睡。
即便元清河很早就已经站在了赵长华的阵营,他的对立面上,但以往他们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像如今这样的冷战,是在那晚两人在暴雨中扭打之后才开始的。他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小子,整天被他摆脸色。既然想破头也想不出,他索性也就不想了。
很快,北平大会日期将近,大会全称“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即会议的参加者都是现今手握实权雄踞一方的人物,更不用说眼下大总统最倚重的南京卫戍司令刘复。
石诚百无聊赖的翻了翻报纸,然后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将报纸盖在脸上。在报纸的遮掩下,他睁开眼,看着放大在眼前的黑体字,眼中一片犀利。
与会者包括冀察游击总司令孙殿英……
他无声的笑了。
一切都是那样的顺水推舟,在朝着他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他就像一个纵观棋局的智者,早已洞悉了每一粒棋子的走向和结局,他很享受这种控制着命运的感觉,带着一点玩性,想要给手中的每一粒棋子有一个各得其所的结局,然后功成身退,隐匿于茫茫人海。
立冬那天早上,石诚吃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吃得额头上冒了汗,连脚底都暖融融的,吃完就跟着赵长师长以及他手下几个重要的团长一起上了路。
由于董卿和杨兰亭不能算是军队里的人物,最多只能算是家属,所以并没有被允许同行。石诚早早的就穿上了军大衣,和元清河站在一起,显得有些臃肿。
一行人坐军用卡车到南京,被安排在金陵大饭店住下,因为南京卫戍司令提前了几天将手底下所有的师长都召集到一起,准备先私下设宴,让那些后加入的师长也有机会混个脸熟。
在金陵大饭店的大厅,前来迎接他们的,就是提前三天出发的江坤城江团长。
江坤城一脸笑意的迎上来,握着赵师长的手摇晃了两下:“师座,我可是在这儿等了你们三天了,师座现在带各位团长回去休整一下,晚饭时间我派人叫你们下来,刘老司令在自家公馆里面摆了宴席,就等着给你们接风洗尘哪!”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巧妙,将“我”和“你们”分得很清楚,却又分明将卫戍司令叫得热情熟络。
赵长华不动声色的抽回手,不冷不淡的说道:“那就有劳江团长安排了。”
江坤城转向石诚,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大大方方的叫了一声:“大哥!”
石诚亦不避讳,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眼见又蹿了个头,你小子属高粱的,长得快!”
赵长华目光在自然又亲密的两人间扫了个来回,然后朝元清河略微点了点头,脸色不善的带着警卫和其他团长大步走上楼,年轻的小伙计点头哈腰的跟上来,要为这个看似来头不小的军爷引路,赵长华却摘下手上一双白手套丢在他胸口,径直上了楼。
元清河只得耐着性子留在大厅听江坤城拉着石诚叨嗑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早在出发前,赵长华就暗示过他,此行必须寸步不离的盯紧石诚,不管是在南京还是北平,甚至连住宿,都将两个人放在同一间房里。
他一直就坐不惯汽车,这回坐军用大卡车颠簸了一路,他就感觉早晨吃进的那两大碗饺子此刻在胃里搅开了锅,随时都有可能冲破重重障碍,喷发出来。
他暗自隐忍着,咬紧了牙关,脸色撑得煞白,膝盖隐隐有些发软,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好几次差点吐出来,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石诚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又犯了晕车的毛病,立刻就起了玩笑之心,想要作弄他一番。他和江坤城一边闲话家常一边拉着他漫不经心的在大厅角落一处西洋式的沙发上坐下,果然,元清河也默不作声的跟上去,坐在他旁边。
江坤城看了他一眼,立刻了然于心,知道大哥是被他监视着,没有人身自由的。他一边在心里愤然的骂元清河忘恩负义,一边继续陪着大哥聊天。
元清河只觉得头脑昏沉,渐渐的连他们说话的内容也听不真切了。突然,他感觉胃里剧烈的痉挛了两下,忙用手背堵住嘴,转身快步的往楼上跑去。
江坤城故作诧异道:“哟,清哥这是几个月的身子了?反应那么厉害!”
石诚扭头望着元清河捂着嘴仓惶逃走的背影,也跟着笑,待到元清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才收敛了笑容,面色沉静下来。他点了根烟抽上,淡淡道:“阿坤,这次我需要你的帮忙。”
江坤城收了笑容,一下子也沉稳下来:“正好,大哥,这一趟我也有件事想拜托你。”
石诚拿着一个小纸包回到自己房间,倒了一杯开水,从纸包里拈了一把细白的盐粒撒进水杯里,用筷子搅化,端着那杯盐水推开盥洗室的门。
元清河上半身无力的靠在浴缸边沿,一条腿蜷曲着,一条腿伸直了,长条条的垂在地面上。他把头歪向一边,闭着眼睛,呼吸短促,似乎是吐累了睡着了。
石诚在他面前蹲下,突然觉得元清河这副虚弱无力的样子很是乖巧可爱。自从这人戒了毒瘾,走出阴霾之后,就极少或者绝不轻易在人前显露出他脆弱的一面,他总是用他伟岸的背影显示他的孤傲强势,却将寂寥的眼神深深藏在额发的阴影下。
石诚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情不自禁的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的戳了一下。
那人毫无反应,似乎真的是睡着了。
石诚微笑了起来,微凉的指尖稍稍用力,再次戳了一下他的脸。
这次,他却看到元清河的喉结上下一动,如一尾突然活过来的鱼,闪电般的睁开眼,灵活的捉住他恶作剧的手指。
“嘶——”石诚倒抽一口凉气,急急的缩回被他扭得发痛的手指,放在唇间吸着。
“你干什么?”元清河冷着脸质问道。
石诚将那杯盐水递到他面前,说道:“喝下去,会舒服一点的。”
元清河脸色狐疑的看着那杯水,面色缓和下来,接过杯子几大口就喝了下去。喝完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问道:“我这个病,有没有办法治?”
“这不是病,只是晕车。”石诚几乎要因为他这个傻里傻气的问题笑出声来。
“你怎么不会晕车?”元清河目光中带了些许诧异。
石诚站起身道:“哦,我晕棺材,不晕车。”
元清河知道他这是在挪揄他,却没有力气跟他生气。他扶着墙,勉强站起身,眼前的景物很缥缈的在旋转,转着转着就转成了乌沉沉一团浓云,眼看身子摇摇晃晃就要往前栽倒,一双带着力度的手及时的伸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臂,稳住他的身形。
“我没事……”他下意识的开口,却见石诚用坚定却柔和的目光看着自己,想去推开他的手臂不由自主的垂了下来,话到嘴边的拒绝也生生的咽了回去。
石诚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搀进卧室,让他坐在床上,俯身一粒一粒的解开他的军装扣子,替他脱了外套,按着他躺下,盖好被子。
尽管再不承认自己的虚弱,但此刻要人扶持要人照顾,无疑是他相当丢脸的时刻。元清河静静的注视着正在替他掖被角的石诚,默默的想:真是废物,连他都不如!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石诚抬起眼睑,眼神刚好与他撞上。
元清河不自在的把脸扭向一边,在被子底下握紧了拳头。
石诚自自然然的说道:“你先睡一觉,睡醒要是还不舒服,晚上就别去赴宴了。”
元清河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些阻止他去参加宴会的阴谋,可是石诚眼中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他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落了窗帘,透过窗帘一角可以看到外面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
书桌上有一盏样式别致的台灯,石诚静静的坐在灯下阅读,他眉头微蹙,在读到某个章节的时候茅塞顿开般舒展开,眼中映着两簇晕黄的灯光,如同从他灵魂深处透出的睿智光芒。
元清河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家中藏书的那幢旧楼里,那个黄昏,藏书阁里有些暗,他在两排书架之间走过,蓦然看见墙角缩着个人,瘦小瑟缩的一团,脚上一双穿豁了口的黑棉布鞋,显得非常的卑微寒酸,而那个孩子却孜孜以求的抱着一本陈旧的《春秋》,读得如饥似渴。像元家庄那样闭塞的地方,在下人之中,认识字的几乎是没有的,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却能读得懂如此艰涩的古书,元清河觉得好奇,但他也只是默默的观望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并没有惊动他。
“你醒了。”石诚放下书本朝他走过来,在床沿坐下,“师座强调过了,晚上的宴席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的,我叫了碗粥,等会儿送上来了你就喝下去,晚上酒席上那些油腻的东西你就别乱吃了。”
“你倒是和当下人的时候一样细致贴心。”元清河声音沙哑,却丝毫不影响他嘲讽人的实力。
石诚知道这人还能挖苦人,说明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他本就生得结实健壮,这点小病着实不算什么,他不着痕迹的顶了回去:“少爷如此看得起我,我自然要事事为少爷打点妥当设想周全。”
元清河别过脸,冷哼了一声。
不多时,杂役就将食物送到了,一碗清淡的绿豆粥,配了三四个清淡干净的小菜,看着确实引人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