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这些年过来了,何曾见过这人流泪?就算是被误解的时候,被殴打的时候,被绑架的时候,被枪眼指着的时候,被酷刑折磨的时候,被吊在城楼上垂死的时候……这个看似温和的男子,却吝啬得从不肯流一滴眼泪,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他无比强大的灵魂背后。
可是如今,在他看来,那人的身影却是说不出的悲凉。
石诚主动接过那根拐杖,强撑着站起身,拍了拍病号服上沾染的灰尘,表情已经恢复成一贯的云淡风轻,声音却骤然冷硬下去:“既然如此,那明天就出院吧,我在这里住不惯,还是家里自在。”
元清河默然的点点头。
从那一天开始,石诚就彻底的安静了。
他每一天从马公馆回来,都会看到那人盘腿坐在橘红色的夕阳下晒太阳,喊他的名字,他只是呆呆的回过头,目光在长久的空茫和寻觅之后才能聚焦在他脸上。
外面明明春光明媚,那人却慵懒得像是暮色苍茫的寒冬,眼中一片冷漠和岑寂,仿佛再和煦的阳光都无法照进他的内心,仿佛那条腿,带着他灵魂的一部分一起死亡了,他做了一个坚硬的茧,将残缺的灵魂安放在里面,任它沉睡。
五月,元清河开始忙碌起来,新差事也渐渐上手,做得顺风顺水,凭着以往的经验和过硬的身手,把他的警卫团制得服服帖帖的。
马司令确实是个昏聩无能只知道寻欢作乐的主,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他将父亲马老元帅遗留下来的兵马弄得四分五裂一塌糊涂,军中三位师长势力分割很严重,人心不齐,在上海滩瓜分出各自的势力范围,拥兵自重。
元清河新官上任就位居团长,又得到马司令异常的器重,成为了军中的新贵,引得那些须臾逢迎的人陆陆续续找上他试图拉拢他,宴会酒局的邀请络绎不绝。
但这位冷面无情的元团长素来独断独行,从不曾见他与任何人交好,宴会酒局舞会夜场,他只是跟着马司令四处混迹,因为保护马司令的人身安全是他的工作,对于整天出入那些乌烟瘴气的名利场他也是无可奈何。
马司令是个爱玩会玩的,平均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每天在莺歌燕舞声色犬马的夜场大把大把的往外撒钱,生活奢靡到了极点。
但元清河倒也看出,这人虽然私生活糜烂,个性慵懒怕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慈善家。有时候深更半夜喝得醉醺醺的,元清河架着他一只胳膊往汽车里走的时候,他总要停下来,浑身上下一顿掏摸,摸出一叠钞票塞给元清河,满口酒气的说:“给街角那个乞丐。”
就是同情劳苦大众这一点,元清河觉得甚是可以弥补他性格上的缺陷,他心善,并且没什么坏心眼,不晓做那些龌龊勾当,只要有钱花,有一帮狐朋狗友陪着他闹,他就可以活得很快活,是个心性极其简单的人。
就像此刻,这位马司令在一家出名的舞厅里左拥右抱,一边听着两位浓妆艳抹的舞女絮絮叨叨的讲些不着边际的笑话,一边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坐在他身边的朋友无一不是富家的公子哥,这会儿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满嘴不干不净的调戏着舞女,唯有元清河一个,面无表情的坐得端正笔直,倒成了这群衣着华丽的红男绿女中最为显眼特殊的一个。
不多时,一个略施粉黛身着红色旗袍的年轻女子,身姿妖娆的走过来,大大方方的在元清河身边坐下。
元清河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
女子推开一个油头粉面想跟她搭讪的公子哥,一双藕臂攀上元清河的肩膀,轻声软语的凑在他耳边说道:“画眉今晚有些寂寞,不知道这位先生有没有兴趣陪小女子喝一杯?”
不等元清河回答,马耀辉满嘴酒气的凑上前来接了她的话茬:“不行,这位先生有一个天资绝色的夫人在家里等着他回去,不过,你可以从我们当中挑一个,你看如何?”
一席话惹得那群纨绔子弟哄堂大笑。
叶画眉也不恼,只是整个人都靠在元清河肩上,食指弯曲的勾起马司令的下巴,笑吟吟的看着他:“马司令这话当真?”
马耀辉大拇指一指自己,睁着一双醉醺醺的眼睛笑着说:“说话算话!”
叶画眉朝远处打了个响指,端着托盘的年轻侍者穿过大厅中的红男绿女,不声不响朝这边走来。
元清河被叶画眉身上传来的香水味熏得很不舒服,尽量撇着头,不去看女子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待到叶画眉站起身从侍者的托盘中拿酒的时候,他才跟着站起身,想要跟马耀辉换个位置。就在叶画眉取了两杯白兰地递上一杯给马耀辉的时候,元清河眸中寒光一闪,他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的格开马耀辉正在伸出去接酒杯的手。
几乎是与此同时,年轻侍者扔掉托盘,托盘下面却赫然藏着一把手枪!他举起枪就对准马耀辉连开三枪。
说时迟那时快,元清河已经护住马司令的头部,将他整个人挟裹住,灵敏的从沙发靠背上翻了过去,那三枪竟然是一枪都没打中。
光线昏暗的舞厅里霎时乱成一团,原本还在舞池迈着优雅舞步的男人女人们听到枪声纷纷尖叫起来,乱哄哄的抱着头四处逃窜,人们互相拥挤推搡,场面变得难以控制。
叶画眉从旗袍开叉处取出一把手枪,对准正在护住马耀辉逃向出口的元清河,一边追一边开枪,只是仓促之间失了准头,没能打中目标。
顺利的排开人群冲到舞厅外面,马耀辉被冷风一吹,瞬间醒了酒,仓促的跟着元清河一溜小跑,坐进了自家汽车里。
“你小心点!”见元清河转身要走,马耀辉坐在车窗里连忙拉住他,“能抓得到就抓,实在抓不住不要勉强!”
元清河心里几乎要为马司令的天真善良而发笑,他安慰的一拍他的胳膊,对汽车夫吩咐道:“送司令回家。”
汽车开走以后,元清河冷眼看着从那家舞厅里不断外逃的人们,吹了个响亮的哨子,顷刻之间就从四面八方的暗巷里快步跑出一列列荷枪实弹的士兵。
三天以前,他查出这家舞厅是周边地区地下党的一处小小据点,既然上次没有成功,地下党恐怕很快会策划另一场谋杀,与其坐以待毙等杀手找上门来,不如主动出击。因此他特别安排了这出瓮中捉鳖之计,司令亲身犯险,引蛇出洞,这会儿恐怕他事先埋伏在舞厅里的警卫已经准确的抓住了嫌犯。
他默不作声的背着双手,带着全副武装的军队,堂而皇之的走进舞厅。
这次被活捉的共有六个人,其中只有叶画眉一个女的,被士兵押解着,不甘心的红着眼睛瞪着他。紧接着就是收押审讯、严刑逼供,无奈那些人口风很紧,折腾了一整夜,愣是没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出来,但毫无疑问,这帮人的地下党身份是确定了的。
元清河直至天明才疲惫不堪的回到家里。
似乎是由于这个破落的大院子清净,石诚很喜欢住在这儿不愿搬迁,他出了些钱让院中的其余人家都搬走了,腾出个极其空旷干净的院落,他们在这里安了家。
他走入院中的时候,清晨温暖的朝阳透过密匝匝的桑叶照在地面上,迎面就看到那人倾斜着身子,吃力的拎着一桶井水一瘸一拐的往屋里走,井水随着他身体的颠簸淋淋漓漓的洒了一路。
自出院之后的这些日子以来,他眼看着那人越来越沉默,二十出头年纪轻轻的男子,竟然将日子过成了一副行将就木的安然。
天气越来越热,他总是默默的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喊他吃饭他就吃,没饭吃也从来不喊饿,天气好的时候他能这么一坐就是一天。有好多次,他看着他,发现他的目光是空洞幽黑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石诚将洒得只剩半桶的井水注入水缸,拎着空桶又折返回来,这才发现站在桑树阴影下的元清河,他怔了怔,垂下眼睑盯着自己被淋湿的脚尖。
元清河面色不善,脚下生风的快步走上前去,劈手夺过水桶往地上一掼,打横抱起那人走进屋,反手闩上门,带着那人一齐跌倒在床上。
新买的大床,换上一床崭新柔软的被褥,可他还是感觉到,石诚的后背撞上床板的时候,身子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元清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低沉隐隐压抑了怒火:“我说拨两个勤务兵给你你不肯要,我说雇一个做家务的老妈子你不答应,你这是在跟谁过不去,嗯?”
石诚愣怔的看着他愤怒的黑眼睛,慢慢把头撇向一边,蹙紧了眉头。
“当年八面玲珑的参谋长,现在一蹶不振混吃等死,只不过是残了一条腿就能把你打击成这样?”元清河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正,让他的目光无处可躲,“反正你也是等死的人,我辛辛苦苦把你从土坑里挖出来救活,你要怎么报答我,参谋长?”
元清河红着一双熬夜过度的眼睛,大手探进他胸前,一粒一粒的去解他的扣子。
这么些日子以来,他即使是再焦头烂额也一定会在天亮之前回来,哪怕没有时间睡觉,在温暖的被窝里看着那人沉静的睡颜,他也会觉得周身的疲劳都尽数消退。
无可否认,每晚拥着他,对他一直是有欲望的,只是看着他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身子,他没能忍心下得去手。
这会儿他内心烧起一股无名的火气,粗暴的扯下石诚的外衣,狠狠啃上他细弱的脖颈,一束阳光穿透窗棂照在他裸/露的胸前,将他过于苍白的皮肤照得近乎透明,元清河血脉喷张忍无可忍,唇齿缓缓下移,准确的攫住了那一点粉红柔软的凸点。
“不要!”石诚仰着脸发出一声惊叫,下意识的推搡着压在身上的那人,扯过毛毯盖住裸/露在外的皮肤,这一身伤痕斑驳的皮肉丑陋得简直让他觉得可耻。
元清河一把扯开毛毯,剥尽他周身的衣物,整个身体压上他,封住了他全部的动作。
他肆无忌惮占领了那人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滚烫的唇四处游移,一双厚实温暖的大手缓缓下移,钻进那人的腰带中。
良久,他发现石诚没了声息。
诧异的抬头,就见那人摊开四肢直挺挺的躺在身下,脸撇向一边,表情空洞茫然的凝视着虚空,一颗清亮的泪珠凝聚在眼角。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指,拈起那滴眼泪,心脏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亢奋的头脑一瞬间冷却下来,怒火和j□j一同熄灭在那人冰冷的目光里。
他默默的拿毯子给他盖上,无力的翻身躺倒在一边,闭上眼。
隔了很久,他闭着眼听到那人吃力的翻身起床,窸窸窣窣的穿衣服,摸了靠在床边的拐杖踏着深深浅浅的脚步朝屋外走去。
他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疼痛和悲哀,从石诚变成了这副样子开始,他就一直处在这种焦虑之中,他每日坐立不安心神不定,生怕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那人会做出什么会令他疯狂的事情来,要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心血才能保住他的一条命,原本以为守得云开,却没想到陷入一个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些焦灼不安一天一天的积蓄,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终在他心中爆发了,冲破了理智,让他差点做出伤害他的事。
他在这种不安和自责之中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临近中午,他翻身下床,像往常一样走进院中,他满以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