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A市上火车,是兰知送韩敬的。
韩敬知道兰知顾念杨瑛的养育之恩,肯定是要去她家吃年夜饭的。
“当心姓朱的。”他心里不放心,提醒兰知,“别和他独处。还有别再喝酒了。”
兰知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留意的。
韩敬用力抱了抱兰知。兰知也伸手,紧紧抱住他。
春运高峰,车站上人来人往,十分拥挤。可韩敬觉得,此刻天大地大,万物生长,偏偏只有他们两个人。
〃到家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韩敬对兰知说,“你不要担心我。”
兰知“嗯”了一声。
韩敬拍了拍兰知:“兰老师,咱们明年见啦!”说完他想了想,又凑上兰知的耳朵,低声笑道:“你等着!等我回来,那十套化学题一定全做对了。”
然后他拎起行李,就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在火车里他安顿好了行李,就把头探出车窗,寻找兰知的身影。
韩敬觉得如果自己是兰知,肯定应该还恋恋不舍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朝自己挥手。甚至等到列车启动,还会追着列车跑一段,以表达思念之情。
这不是恋人分别时候最常见也是最感人的场景吗?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他往月台上寻找了一圈,发现兰知早就没了踪影。
没有追着列车跑,也没有挥手。兰知送他上了火车,很直截了当地转身走了。
真是太无情了!
虽然韩敬明明知道兰知并不是一个感性冲动的人,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失落无趣。
好在车厢里聚集了五湖四海的朋友,韩敬很快就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几个不认识的大男人聚在一起,一拍即合,不一会儿就玩起了斗地主。
斗地主斗得时间飞快,过了一夜,韩敬就抵达目的地。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上下起了雪。
火车站在县城,韩敬家住在县城下面的一个乡镇上,还要乘小巴辗转才能到家。
韩敬看了看郭杰抄给自己的地址。郭杰家就住在县城,韩敬决定先把郭杰托付自己的事情办完,再乘小巴回家。
郭杰的父亲年纪不小,老婆不在了,唯一的儿子又在外闯荡,一个人独居很孤单。他看到韩敬很热情,问东问西的。
韩敬注意到对方腿脚不好,走路要用拐杖,上下楼梯也很不方便。
腿脚不方便,很多事情也不能做。韩敬发现墙上高处很多地方结了蜘蛛网,窗户也都很脏。
最重要的是,现在外面都是过年的气氛,老人家一个人,就算有钱有补品,还是感觉很凄凉。
韩敬想着郭杰还挺照顾自己的,所以对老人家也有几分亲切感。
于是韩敬临走的时候就说:“郭伯伯,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到时候帮你把家里大扫除一下,也算辞旧迎新。”
从郭杰家出来,韩敬发现先前的小雪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
韩敬的家乡在南方,很少下雪。很多小孩子从家里跑出来,追着雪花跑。
韩敬笑了笑,乘上了回家的小巴。
一路上,雪越下越大,很快将所有的一切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韩敬很快就到家了。
爸爸妈妈都在,还有在N市打工的姐姐也回来一起过年了。
韩敬稍微和家人寒暄了几句,就找个借口躲到屋外,想给兰知打电话。
他都一天一夜没听到兰知的声音了,怪想念的。
可掏出电话一瞧,他却发现手机没有电了。
现在的智能手机什么都好,就是耗电太厉害了。韩敬没辙,回屋找出充电器。
他刚想充电,突然屋内的灯闪了一闪,随即统统熄灭。
停电了。
雪下得太大,压垮了附近的几棵树,很不凑巧地把电线也一起弄断了。
大过年的,又是一个只有几千人的小乡镇,供电所说要初三以后才能派人来修。
韩敬一家,连同这个小乡镇方圆十几里,就在黑灯瞎火里过了年。
这期间韩敬还得知了一件事情,他的姐姐有了对象,正打算今年夏天结婚。
韩敬的父母高兴坏了,张罗着要什么时候见见准女婿。
很凑巧,对方竟然是A市人。
“嫁到A市去后有空要照应照应你弟弟。”韩敬的父母嘱咐。
韩敬看着父母扳着手指头认真地商量嫁妆,就把自己打算高考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家里钱本来就不多,结婚是笔大开销。如果自己现在说要读大学,少不得父母又要准备一些大学学费。
这岂不是让父母左右为难?
所以当父母问他在A市干些什么的时候,他就随便糊弄两句,还塞了父母一些钱。
这个年就这么过去了。
整个乡镇都没有电。韩敬没有办法联系兰知。韩敬心里很着急,偏偏家里事多,也走不开。
韩敬内火攻心,没几天舌头上生出了好几个热疮。
到初三的时候,他趁家里没什么事情,就去了县城郭伯伯家一趟。
一来韩敬觉得郭伯伯可怜,想帮帮忙;另一方面,他想趁机在郭伯伯家给手机充点电,好打电话给兰知。
至少给兰知报个平安吧。虽然兰知这个人看上去很冷漠很无情,对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像一坨冰似的。不过韩敬还是想至少让对方知道自己平安到达了。
毕竟当时在火车站分别的时候他曾经许诺过兰知,一回家就报平安的。就算兰知无所谓,自己那么多天不联系对方,他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
韩敬有一瞬间甚至感觉自己是自作多情。他在这里火急火燎地想着办法。说不定等电话真的打通的时候,兰知语气还是那样不咸不淡的。或者是淡淡“嗯”一声,或者仅仅在电话那头沉默,根本不会对自己几天不联系他的行为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想到最后韩敬都有点替自己难过了。
年初三,大雪几乎封了路,从乡镇往返县城的小巴也停驶了。
没有公共交通,韩敬只好找出家里的自行车,花了一个小时,踏雪一直骑到了县城。
郭伯伯家地处偏僻,门口雪积了厚厚一层,显然郭伯伯这几天都没有出过门。
腿脚不方便子女又不在身边,的确挺为难的。
韩敬敲了敲门:“郭伯伯,我是韩敬。我来看你了。”
可是很久都没有人应门。
韩敬反复敲了几遍,越想越不对劲。最后他急了,就找根铁丝,二话不说直接把房门撬开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郭伯伯口吐白沫倒在厨房里,昏迷了过去。
韩敬这时候当然顾不上给手机充电了。他匆忙拿起郭伯伯家的固定电话,直接拨打120,叫来救护车。
郭伯伯孤身一人,韩敬想想不放心,就又跟着去了医院。
去了医院又是挂号又是交钱,一会儿要送到放射科去拍片,一会儿又要办理住院手续。大过年的,医院人还特别多,到处都要排队,把韩敬折腾得气都喘不过来。
好不容易安顿完了,医生倒还来笑眯眯表扬他一句:“幸亏你送来的及时,否则老人家就有生命危险了。”
听到这句话,韩敬心里挺开心的。
等一切都搞定,韩敬从医院出来,才发现天早就黑了。
韩敬这才想手机还没有充电呢。他现在不仅要给兰知打电话,恐怕还要给郭杰打电话。
可惜,这两人的电话号码都存在手机里,没有电看不到号码。
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良好的记忆力是多么重要的一项生存技能。
等回去再充吧。反正明天家里就有电了。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韩敬累得够呛,实在也不愿意再折腾。
他骑着自行车,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顶着雪花,从县城回到自己家门口。
等骑到家门口,他整个人都成了半个雪人。
小乡镇上的人睡觉早,而且又没有电。现在都晚上十一点了,父母肯定上床休息了。
韩敬不想打搅父母,就从自行车上下来,想自己摸钥匙开门。
可他在冰天雪地里骑行了一个多小时,手指早就冻僵了。韩敬只好站在原地,脱下手套,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对着不灵活的手指呵气。
才呵了一口气,他就感觉头顶雪花的飘落似乎停止了。
韩敬本能地停止呵气,回头往后看。
大年初三,偏远乡镇的寒冷冬夜,朔风呼啸,大雪纷飞,没有灯光,也没有月色,伸手不见五指。
可韩敬还是看清了站在他身后那个撑着伞的男人。
“你……怎么来了?”韩敬的手套无声掉在地上,“兰老师?”
兰知穿了一件短大衣,脸上的皮肤被寒风刮得苍白。他静静地站在一地的积雪里,一只手撑了一把伞,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韩敬。
雪又大了起来,“扑落扑落”地打在他撑开的伞面上,又从伞面上滚下来,随着风飘到他的大衣上,他的手上,甚至是他的头发上。
和韩敬的无比惊讶比起来,兰知显得十分沉着镇定。
“你没事就好。”他朝韩敬点点头,非常简略地说,“那我走了。”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和漫天狂风暴雪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韩敬愣在原地,直到感觉兰知将伞挪离了他的头顶转身意欲离开,他才反应过来。
“都快半夜了,雪下那么大,你走去哪里?”他拉住兰知问。
“我赶飞机回去。”
机场在市里,要先到县城汽车站再乘一个多小时的汽车。
“大雪封了路,县城到我家这里的小巴都不开了,你大半夜的怎么回去?”韩敬又问。
然后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禁骇然。
是啊,县城到他家乡镇上的小巴都停驶好几天了,他今天还是骑自行车去的县城呢。
“你……你……”他拉住兰知胳膊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紧,“你……冒着大雪从县城一直走到我家?”
兰知“嗯”了一声,淡淡道:“路不难走。”
韩敬呆住了。从县城到韩敬家,韩敬自己骑自行车也骑了一个多小时,如果靠走路,那又要走多久?
可是兰知只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他一句“路不难走”。
事实上,兰知只是为了确定他有没有事,就直接从A市乘飞机赶过来,再辗转坐车到县城,甚至一路冒着大雪花了几个小时走到自己家门口。
韩敬心潮澎湃,抓着兰知的手紧紧不放开。
“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他结结巴巴地道,“我家周围十几里都停电了,我没法给手机充电。我,我今天本来想去县城给手机充电再打电话给你的,但是正好遇到我朋友的父亲他……”
“你不用解释。”兰知打断他,又把前面的话说了一遍,“你没事就好。”
他没事怎么会好呢?韩敬感觉到兰知的手指都冻得僵硬了,鼻尖也微微发红,要是再任由他这么冒大雪走回去,他韩敬还算是人吗?
他不由分说就拉着兰知往自己家里走去。
兰知却不愿意进去:“你家人……”
他显然是有些担忧两人这样的关系无法面对韩敬的父母。
韩敬闻言心里难过极了。兰知显然已经在他家门口待了一会儿了。外面这么冷,他却始终不愿意敲门进去,只是因为不想对韩敬的家人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韩敬强行揽住兰知,把他半拖到自家门口,道:“你都快被冻死了你还管我家人怎么说?你个书呆子!”
兰知试图挣扎,两人动静太大,把屋内韩敬的姐姐惊动了。
韩敬的姐姐还没睡,听到屋外动静就隔着门问:“谁在外面?”
韩敬忙答:“姐姐,是我,韩敬。”
兰知还想走,韩敬姐姐已经把门开了:“外面冷,快进来吧。”
然后她就看到了被韩敬半抱住的兰知。
“这位是?”她有些疑虑地问。
事已至此,兰知也就不挣扎了。他收起自己的伞,慢慢站直身体,和韩敬保持了一段距离,不说话。
韩敬看他这个架势,显然是要做甩手掌柜万事不管,迫使自己主动出马打圆场。
他挠了挠头,只好张口就来:“啊,姐,这位……这位是我在A市租房子住一起的室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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