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司令放心,我不会被人抓到把柄的。”
云豹当然不会呆在普通的疗养院里,这座疗养院位于深山中,如果忽略掉外面那些严密的保卫设施,这里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一个居住地。
林玺能给秦昭的,也就是一次的探视授权,而且时间被限制在一小时内。
用ID卡通过一层又一层的验证后,疗养院终于出现在秦昭的视野范围内,建筑只有一层,但是占地面积非常大,里面的装潢和摆设也是相当讲究的。
“记住,你只有一个小时,在此期间,你的言行都会被监视。”魏灼再三地告诫后,走进了等待室中,“我在这里等你。”
秦昭胸口微微起伏着,因为他已经听到了最靠近出口地方的那间房间里传出的对话声。
队长和副队,他这辈子绝对不会认错的声音。
“咚、咚、咚。”秦昭咬着下唇拍响了那间房间的门,然后里面的谈话停止了。
“谁啊这是……”
“大概是检查或者送饭的吧?”
“才这个点,再说了,那些人敢这么用力地拍门?老子拆了他!”
“行了你乖乖躺着。”明恩齐的声音顿了一下,仿佛对于左兆中的言论很无奈,“都这个样子了还发什么狠。”
“咔嗒”一声,纯白色的门被推开了,秦昭的军服是黑色的,和大片大片纯白的调子显得格格不入。
里面的人先是出现了一种名为呆滞的神情,然后惊喜慢慢地浮跃在了他们脸上。
“小六!”左兆中喊了一嗓子之后觉得不太对劲,脸色沉了下来,“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和老三老五老幺不是没被抓么?还是说……没跑掉?不对啊,通缉令都撤了。”
“我想不是这样吧?”秦昭的军服在习惯了白色的云豹人眼里扎眼得厉害,明恩齐从病床边站了起来,眼镜下透出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秦昭,“你们慢慢说,我有事找邵戎。”
秦昭想扯扯嘴角,却发现自己连最勉强的笑容都扯不出来,眼睛又酸又胀。
病床,云豹的队长正在病床上,尽管他目前是靠在床头的,但是也改变不了他没办法走动的事实。
以现在的科技,除了那些完全没办法医好的,怎么还会有需要躺在床上两个月的病症?
几乎是在看到病床的一瞬间,这个念头就冲进了秦昭脑子里,尽管他很不想承认这一点。
沉重的军靴在光滑的地板上踩踏着,左兆中穿了军靴那么多年,一下子就听出了这独特的敲击声,他这才注意到秦昭是一身军服。
“小六?你……你是混进来的?”
秦昭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到病床前单膝跪下,拉住了左兆中□在被子外的手,它已经不复以前健康的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能看到下方的青筋。
手把手教导过他格斗术,和明恩齐一起撑起云豹的队长,现在只能这么在病床上呆着。
左兆中只觉得手背上一沉,秦昭将脸贴在上面,他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只能从秦昭微微颤抖的身体和手背上的湿意判断出他是在哭泣。
“在战斗时一个没留神被伤到了脊椎,他们也没有那个意图让我恢复到全盛状态,就这么吊着了,和你没关系的。”左兆中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秦昭的头。
“我会把一切的事实都挖出来的……不惜牺牲任何东西。到时候,每个牵连进来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我说到做到……”秦昭在声音里加了几分力道,让它听起来铿锵而有力。
左兆中的手猛地握拳,眼里渐渐带上了了然的神色:“小六……你……不是混进来或是被抓过来的?”
“我现在,是司令副官。”
泛着青筋的手揪住了秦昭的衣领,左兆中低声说道:“你再说一遍,你现在是什么?”
“司令副官。”秦昭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泪痕,红通通的眼睛盯着一块地板。
左兆中咬了咬牙,抬手就给了秦昭一巴掌!
“司令副官!老子说的话你全当放屁是不是?这潭水是你这个毛头小子能蹚的么?云豹这么多兄弟……像猪一样被圈养在这里,不是为了让你回来送死的!”左兆中吼道,“老三呢?他就这么让你回来?”
“阿修死了!两个月前就死了!”秦昭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崔砚……只能一辈子当个活死人,他们失去了一切,我一定要让那帮狗娘养的付出代价!”
左兆中怔在了原地,良久,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两人就这么无言地对视着。
“死了?”左兆中的声线变得很陌生,很轻柔,带着从未有过的不可置信反问着。
“死了?”秦昭没有回应他,左兆中又问了一次。
秦昭再也忍不住,大声说道:“死了!我亲手摸的颈动脉!他死了,崔砚因为重伤没及时送医成了植物人!你要我不回华夏区?不可能!”
“死了……”左兆中的语气终于转为陈述,但那里面透出的凄凉,却让秦昭连听都不忍心听。
深深吸了一口气,秦昭一股脑儿地把要说的都说了出来:“最后的命令,我违背了,不只是我,惟之也跟着回来了。我知道,我和他都不算是云豹的人了……”
军服的扣子被解开了上半部分,秦昭将它拉下来了一些,露出了云豹的纹身,或者说,是云豹的纹身曾经在的地方。
匕首已经不在那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极为丑陋的疤痕,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肉的疤痕。
“我不配拥有这个纹身,但也不想忘记,所以我留下了这个疤,惟之也是一样。”
剜掉那块肉时,本来以为会很疼的秦昭惊奇地发现,一点都不疼。比起那些加诸于云豹身上的痛苦,那沉重如山的压力,这点感觉什么都不算。
左兆中盯了那块疤盯了很久,再抬高目光看着秦昭,仿佛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云豹的小六似的。
被他们宠着的两个老幺,从自己身上剜掉了云豹的标志。
然后,这个从来没在他们面前掉过泪的队长在下一秒钟用手抱住头,失声痛哭。
一只手搭在了秦昭肩上,是明恩齐。他的表情依旧是很温和的,和在云豹基地中时没什么两样。
“小六,来一下。”
秦昭从冰冷的地板上起来,右膝盖处涌来了一阵带着些许刺痛的麻木,他拉好了衣服,跟着明恩齐走出房间。
在两人踏出房间的一瞬,明恩齐嘴角轻轻地丢了一句话:“邵戎更改了监控器的设置,有个房间是安全的。”
军区对于云豹的监视不可谓不严密,就连一个十几平方米大小的房间也能搜出成打的监控装置,不过既然是邵戎发话,那安全性当然不用怀疑。
“副队……”秦昭开了个头就自个儿把话头给掐了,他想起刚才已经跟左兆中宣称,他和薛惟之都不是云豹的人了。
明恩齐坐在了沙发上,语气还是平淡的:“还是叫我副队吧。”
秦昭眼眶一热,刚刚才止住的泪水又有往外跑的趋势,他连忙坐在明恩齐对面,将头靠在沙发上,借机忍住泪水。
“小六,你想做什么,我也能猜到个大概,我不反对。”明恩齐的第一句话就让秦昭心脏变得暖暖的,“正如我之前说过的,你只需要做到你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但是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醒你,我想你也应该记得,不管我们要做什么,都必须保证自己的心是干净的。”明恩齐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能敲进秦昭心里。
秦昭还记得明恩齐说过,手上脏了可以洗,心脏了,就洗不掉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明恩齐看着被拉上了的窗帘,从外面隐隐能投进一些光,温和的嗓音开始在房间内蔓延开来:“从前,有一个王国,王国的旁边,住了一头恶龙,每年都向王国要求很多财富。有一天,在再一次送出大量的珠宝和美丽的女子后,国王终于忍无可忍,在王国中征求能杀死恶龙的勇士。”
“很快就有人应征了,国王也对他的实力十分看好,于是他带着整个王国的希望出发了。但是他没有再回来,人民失望地等了一天又一天,只等到了第二年恶龙更多的索求。”
“这位勇士的死,激发了整个王国的血性,每年都有人提着剑冲向山洞,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回来。”
“国王终于忍不住了,在又一位勇士出发后,他自己走向了那个山洞,只见沿路都是勇士的尸骸,但是他发现,那些实力最顶尖的勇士的尸体,却没有出现在这里面。”
“就在这时,山洞深处的恶龙发出痛苦的长嚎,接着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国王欣喜地跑到山洞最深处看,那位勇士已经杀死了恶龙。但是他正要出声夸奖,给予这位勇士最高的荣耀时,却发现勇士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成山的珠宝,那些还没有被吃掉的美丽女子。”
秦昭低声接续上了这个故事:“最后,那名勇士呆呆地坐在珠宝山上,身上渐渐长出鳞片,头上也长出了角,变成了恶龙。”
窗外的光变得更强烈了一些,已经能有一些光线在地板上舞动。
明恩齐突然笑了起来:“小六……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队长他很暴躁,几乎每天都是在发脾气中度过的,我也只能耐心地陪着。后来习惯之后,倒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用操心那么多,每天就这么睁眼闭眼地过了……”
“……”秦昭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出口。
“你们队长那个人啊……说穿了也没比你们好到哪里去,有一天居然跟我说,他想要掀了这个疗养院,威胁医护人员医好他,再冲到中央军部去,见一个砍一个。”
秦昭闭上了眼就能模拟出左兆中说这话时的神态,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你的时间快到了吧?”
“嗯。”秦昭很不愿意就这么离开,至少在他看来,这是短时间内,他唯一能放松的地方了。
明恩齐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双手搭在了秦昭肩头:“什么都不能做,辛苦你和老幺了。”
勉强地笑着,秦昭回答道:“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啊,大家都安心地呆在这里,等我把那些人都揪出来……”
“不委屈么?”
“有什么好委屈的?现在我可是司令的副官,风光得很啊……”秦昭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因为明恩齐取下了眼镜盯着他,眼里似乎有着洞察一切的力量。
“小六,你告诉我,你真的没有一点委屈?一点点都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为了一个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原因,就赔上一切,龙陷浅滩。为了查出真相而回到华夏军区,一草一木都能勾起以前的回忆,对于秦昭这种属于被宠着的人来说,不能肆意地做事了,因为没有人会帮他收拾烂摊子。这些本来不该由他来背负的东西,现在全部砸在了他和薛惟之身上。
怎么可能没有?
秦昭一把抓住明恩齐的衣角,仰头努力抑制着眼泪:“操了,这事儿本来就跟我们没关系,凭什么那帮王八蛋一句话,阿修就要死,崔砚就要成为植物人,徐逸就要失去一条腿,队长就他妈得一辈子躺着?”
“缩在太平洋里过得好好的,非要把老子给拉出来,老子躲到第十区,他们还是能找上门。”
“眼里都是算计,要利用完老子的最后一点价值……”
明恩齐轻轻拍着他的头顶,就像左兆中刚才做的一样:“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