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她身边的淳芊察觉她的动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一只绣着牡丹花样的香囊躺在她的脚边,连忙弯下身子将它捡起,递到苏沁琬跟前。
苏沁琬顺手接过细细翻看,一丝极淡的味道从那香囊中飘出,这是一股让她闻着便觉得不舒服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好像早前在什么地方也闻到过,可是,是什么地方呢?
“娘娘。”含着些许尴尬的轻唤让她回过神来,循声望去,见是那抱匣子的宫女,正望着她手上那个香囊,白净的脸上浮现几分求饶之色。
苏沁琬敛敛神思,微微笑了笑便将香囊递给她,“这香囊绣得果真不错。”
“主子所用之物,奴婢们又哪敢不上心的,多谢娘娘!”那宫女连忙接过,感激地道。
“这是淑仪娘娘所用之物?”
“是……娘娘,绿双姐姐还等着呢,奴婢先行告退!”宫女焦急地行礼告退。
苏沁琬自是不会为难她,只是回过头去望着屋里四处走动的混乱情景,水亮的眼眸中俱是若有所思。
见主子从芳华宫回来后便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在屋里,也不让人打扰,芷婵不禁担忧地问淳芊,“可是在芳华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淳芊挠挠头,仔细想了想才道,“娘娘许是担心淑仪娘娘,淑仪娘娘才说了不过几句话便发病了,屋里乱糟糟,我与娘娘便先回来了。”
芷婵叹口气,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好,简淑仪命不久矣,宫中人尽皆知,说起来都怪死去的燕贵妃,若非她心思歹毒,又岂会连累简淑仪至此!
“这都是命啊!”良久之后,她才惋惜地叹道。
落霞满天,给整个宫殿披上一层耀眼的霞衣,见主子一直没有唤人,淳芊也不禁有些急了,正要伸手敲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头打了开来。
“娘娘可是饿了?奴婢让御膳房准备上膳,这回听说是新做的菜式,娘娘尝着若喜欢,那便让他们多做几次可好?”见苏沁琬沉着脸一言不发,淳芊涎着笑脸道。
“随我到芳华宫去!”良久,苏沁琬才轻声道。
“娘娘……”淳芊正欲细问,可苏沁琬却已经抬脚离开,她无法,只得小跑着跟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缓缓往芳华宫方向而去。
***
“我早就知道你会再回来的,我已经等了你许久。”见她去而复返,简淑仪似是毫不意外,一扬手,便摒退了屋内众宫人,就连迟疑着欲留下的绿双,也被她唤了下去。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必不会瞒你。”她扬着浅浅笑意,望着苏沁琬轻声道。
“那日我之所以会突然腹痛,并不是在景和宫之故,而是你的手段,是不是?”苏沁琬一脸平静,不疾不徐地问。
“是,是我做的。”简淑仪毫不迟疑地点头。
苏沁琬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又问,“我不懂,你这是为什么?若是想着将这一切嫁祸给燕贵妃,为何自己又要饮下那碗有毒的茶?从而……”
“我与燕碧如有杀子之仇,她的命我是一定要取的。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她早些年犯下的那些罪孽,所有的证据早已经被掩得一干二净,我只是想保证万无一失,最好的便是能借皇上之手除去她,而你,便是皇上心中的那条底线。”
“既如此,为何不直接让我喝下那碗茶,直接打下我腹中胎儿,她岂不是更必死无疑?”苏沁琬轻声追问。
简淑仪低低地叹了口气,许久,才幽幽地道,“我的孩儿,还未满周岁便死在了我的怀抱当中,眼睁睁看着嫡亲骨肉在怀中一点一点失去最后的气息,那样的绝望与痛苦……”
怨有头,债有主,为了复仇,她的手上已经沾了不少鲜血,实在是无法再狠得下心去,去重创一名无辜的母亲与她腹中尚未降生的孩儿。
她本就是将死之人,又何苦多做杀孽!
“所以你只是对我动了一点手脚,自己则喝下让人准备好的那碗于孕妇有绝对杀伤力的茶,就是日后别人去查,也只会觉得你只是受了我的牵累,燕贵妃要对付的人是我。”苏沁琬满眼的复杂,不知该感激她的不忍,还是痛恨她让自己所受的那番痛楚。
没有人会想得到,有人居然会用自己的性命去作饵,明知那碗药喝下去对自己是怎样的损害,可她依然做了。哪怕那碗药,给了别人喝,一样能达到她的目的。
“是啊,我就是这样打算的,你如今是不是有些失望,失望表面看来与世无争的简淑仪,原来也会有如此疯狂的一面。”简淑仪轻笑一声道。
苏沁琬垂眸,许久后才低声道,“我从来不相信,不相信后宫当中会有真的与世无争之人,所以,这一次,心中虽是有意外,但也称不上失望。”
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沁琬已打算离开,才听到她有些飘忽的话语,“你可曾想过,若是当日魏良媛不死,你与她走到今日,会是怎样的关系?”
苏沁琬一愣,竟是想不到她会问及早已过世了的魏娴。
若魏娴不死,她们走至今日会是怎样的关系?她也不禁有些许迷茫,这样的问题,她从来不曾想过。
☆、139|138。137。22
“你应该知道,当日她避人耳目往临荷轩去,便是冲着皇上去的,彼时你二人才刚进宫,感情又正好,她尚且如此欺瞒于你,待日后你一朝选伴君侧,圣恩渐浓,及至身怀龙嗣,你说,她会否心有不平?”简淑仪轻轻柔柔地道。
苏沁琬被她这番话说得心中大乱,当日魏娴确是避着她瞒着她,就算是她察觉有异随口问起,她依然不愿实言相告,一直到后来她出事……
“贤敏皇后与夏馨雅乃嫡亲姐妹,可夏馨雅依然会了为一已私心,而妄顾身怀六甲的亲姐性命,宫中嫔妃往日虽是姐姐妹妹相称,可真正的姐妹之情又能有几分?你该庆幸魏良媛死得早,庆幸她运气不好听到不该听的话而惹来杀身之祸,否则今时今日你未必到安然无恙站于本宫跟前,更不必论怀有皇上骨肉!”简淑仪冷笑一声又道。
苏沁琬心中一惊,贤敏皇后的死竟有夏馨雅的原因在?她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啊!
待听简淑仪后面那番话,她又是一惊,随后却又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我不会因为魏姐姐未来可能会背叛我而庆幸她的早死,纵是她活至如今,真如你所说那般待我,那也不能抹杀她曾经待我的好,无论日后彼此间会有怎样的变故,可存在过的终是存在过的。”
简淑仪有几分茫然,不过片刻又听对方道,“当初在芳华宫,多得娘娘多番照拂,苏沁琬至今感念于心,哪怕娘娘后来在观霞阁之事中……”
她不禁一怔,随即轻笑出声,微微叹息道,“你果真是个聪明人,不错,当日观霞阁一事,确是本宫所设计,本宫意外得知燕碧如派人查探你的事,不知怎的又查到了凌大人头上,本宫只不过是使了个人将你与凌大人的瓜葛传到夏馨雅处,她便动手想了那两封信,你许是不知,她可是临摹个中好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既然做了,为何中途又让人将我截住?”苏沁琬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那日若非绿双截住她,她本应与凌渊一起被抓,当时瞧着绿双的出现是巧合,如今细想却未必,故她才有此一说,其实不过试探一下而已,哪料到对方却痛快承认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让皇上对燕碧如多添几分不满罢了,是她查你与凌大人,皇上只要着人一查便知,无论徐淑妃也好,夏馨雅也罢,稍一想便可知不会是这事真正的幕后,尤其是彼时已经被关在蕴梅宫的夏馨雅,哪怕她身边还有可用之人,可你与凌大人之事又不是传到人尽皆知,她的人又怎可能会知道。所以,皇上最终会怀疑的,只会是曾派人去查你与凌大人的燕碧如!”
“至于中途将你截住……”简淑仪轻咳一咳,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才道,“自是不希望那事闹大,若是闹大了,皇上全力彻查,本宫又哪会逃得脱干系!”
那日在空池旁见到皇上与愉昭仪的相处,她便知道皇上是对愉昭仪动了真心,又怎敢真的让愉昭仪陷入那样的境地。
见苏沁琬轻咬着唇瓣一言不发,她笑了笑,“本宫还做了许多你意想不到的事,包括徐淑妃的中毒昏迷、长福宫的冤魂重现、景和宫映春的背叛,凡此种种,都是本宫所策划。”
“徐淑妃之事也是你?”苏沁琬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是啊,也是我,我只不过是将她久不见孕的真相告诉了她,又挑拨了几句,她便不要命地应了我的计策,真的自导自演了中毒一事,对,你不用吃惊,那毒是她自己事先便喝下去的,而本宫,不过是使计换了她的药,让她能睡得更稳一些罢了!”简淑仪拂了拂衣裙,坦然道。
“你……”
“很意外是不?若本宫还告诉你,当年文贵嫔并不是死在燕碧如手上,而是我,我毒杀了她,你又会如何?是我,利用她假惺惺来安慰照顾我的时候下的毒,那种毒一点一点积聚在她的体内,自己并不会感觉到异样,可一旦毒发,那便是七孔流血,痛苦不堪!我就是在她毒发时赶过去,紧紧地抱着她,微笑着看那一丝一缕的鲜血从她的眼、耳、鼻、口中渗出,我至今仍记得她临死前的模样,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全是恐惧,脸上布满了鲜血,可是我不怕,我就是这样笑着看她一点一点挣扎着在我怀中死去……”很轻很柔的嗓音,却让苏沁琬感觉毛骨悚然。
“为、为什么?你与她、与她不是很要好的吗?”好半晌,她才哑声问。
“是啊,我与她曾经那样的要好,我们自幼相识,一处长大,一起进宫,我们曾发誓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可是,我的这位好姐姐,为何却要与别人一起,害死我的孩儿!”说到此处,简淑仪面上尽是怨恨与肃杀之气。
无穷无尽的怨恨在她内心积聚,她很想质问她一声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她?为什么要害死她的孩儿?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后来她再不曾在芳华宫中与自己同吃,只怕是心中有鬼,又或是怕别人如她那般,会对平日亲近的人下手。
可是,没关系,她不是要装姐妹情深每日过来安慰自己吗?那她便陪她一起归西!
简淑仪与文贵嫔姐妹情深,饱受失子之痛的简淑仪,只有在文贵嫔的安慰陪伴下才能进食,这在当时的后宫已经成了一段佳话,可惜,这样美好的佳话下,隐藏的是一位失子的母亲,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誓要与仇人同归于尽!
毒,就下在两人每日同食的膳食当中,而她的身体,便是这样毁掉的……哪怕她事前用了解药,可是依然抵不过长年累月的毒。药侵蚀,可是,她不怕,就算拼了这性命,她也要让她付出血的代价。
“你、你……”苏沁琬捂着嘴,极力睁大眼睛望着她,心中因她方才那番话带来的害怕却是渐渐散去。
她不敢去想,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孩儿被人害死,自己会不会也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来,没有任何一位母亲,可以承受得起失子之痛,更何况,那凶手之所以得逞,极可能是她的轻信,是她的毫无防范,这对母亲来说,是何等的残忍绝望!
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