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事……想来是因这孙家人以卢氏要挟。
这一切,于情于理倒能说得通,可他却总感觉有些地方甚是不自然。
吩咐人将卢嬷嬷带下去歇息,又着人照顾她后,赵弘佑才望向亦拧着眉不发一言的周源,“你如何看卢氏那番话?”
周源想了想,斟酌着道,“属下觉得,她前面所言大抵是真的,可杀孙培林一事却是有些疑点。纵是孙家正头主子均不在,可孙培林醉酒砸门定会惊动旁人,卢氏若是错手杀人,只怕目击者众,又怎会等到娘娘为她担下罪名?”
思忖了片刻又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孙进荣明知杀人者乃卢氏,可却乐得安到娘娘头上,但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他又岂会容卢氏平安离府返乡?以卢氏要挟娘娘还是这一回方想到的,更足以可见他早前并未有此心思,综合来说,属下觉得孙培林之死定还有隐情!”
有一句话他未说,这个隐情,恐怕关键在娘娘身上。
赵弘佑垂眸,周源所说的亦正是他心中所想,他也清楚要知道孙培林死亡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他的小狐狸能为他解答。
满怀心事地回了宫中,行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时,蓦地足下方向一拐,直往东边的怡祥宫而去。
不管那小狐狸因何要向他隐瞒,他都要查个清楚明白,有些东西如腐骨之蛆,不把它挖出来见光,那便一直好不了。
那是他的小狐狸,明艳照人、娇媚入骨的小狐狸,他不容许她独自一人陷于那不安惊惧的境地不能自拔。
那日她从恶梦中惊醒的那一幕始终在他心头萦绕,如今他约莫懂得,那几年她过得艰难,只有那位卢嬷嬷一直不离不弃,人陷在危急当中,第一个要求救的便是最亲近信任之人。
心里有些堵,却一时又不明所以,只能努力忽视,加快脚步往怡祥宫去。
怡祥宫守门的太监远远便见有灯笼朝这边走来,定睛一望,认出那是皇上与大总管郭公公,连忙上前迎驾。
赵弘佑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一路往寝殿去,柳霜芷婵等人甚至来不及进去通报,他已迈了进去。
几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均不知是否该跟着进去侍候,还是柳霜道,“先候着吧!”
屋内的苏沁琬披着中衣靠坐在床头,腿上摆着摊开的书册,却已是许久未被翻动了。
她低低地叹息一声,也不知卢嬷嬷如今身在何处,可有受苦?
眼前光线似是被挡住了,她抬头望去,见皇上背对着烛光站在屋内,脸上神色莫辩。
她连忙起身行礼,可赵弘佑并未如往常那般亲自将她扶起,反是沉声道,“朕方才去见了一直侍候你的那位卢嬷嬷,她说了许多你当年在孙府之事,包括孙家那位在你进宫后不久意外身亡的三少爷孙培林!”
苏沁琬脸色一变,皇上去见了卢嬷嬷?那卢嬷嬷如今便是在他手上?
她也不及细想,只颤声问,“嬷嬷可好?”
“朕的人到达时,恰逢她打算悬梁自尽。”
苏沁琬身子一抖,垂眸掩饰眼中难受,她就知道,嬷嬷会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哪怕是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赵弘佑见她这般模样,终觉不忍,叹息着牵过她的手在床榻上并肩而坐,“朕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顾忌着孙家什么,别随意想个理由欺瞒朕,朕知道的比你想像中要多。可是因为那孙培林的死?”
苏沁琬一直低着头,听得这话方对上他漆黑双眸,良久,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是,是因了孙培林之死。”
不等赵弘佑反应,她又一字一顿地道,“因为,孙培林,是臣妾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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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弘佑一愣,望着她不带笑意的脸庞,一时竟不知如何搭话。
“那日,卢嬷嬷不知为何闹起肚子疼来,院里的丫头婆子因了无正头主子在家,个个均犯起懒,只道天色不早,大门将要落锁,大夫便是请到也进不得门来,肚子疼揉一揉便是,犯不着急匆匆去请大夫。”苏沁琬却不理会他,嗓音不疾不徐地道。
“臣妾无法,只得提着灯笼亲自去请,行经后花园时……”说到此处,她的眼中泛起了水光,紧紧咬了咬唇瓣,不过片刻又道,“孙培林满身酒气,却是不知何时回了府,见臣妾孤身一人,便……便趁臣妾不注意突然伸手捂住了臣妾的嘴,将臣妾拖到假山后欲行不轨,臣妾苦苦挣脱不得,又无法开口呼救,慌乱之下触及路边石头,随即抓过狠狠砸在他头上,将他,活生生打死了!”
“臣妾杀了人,自知以已之力定是瞒不过去的,幸而当晚江氏母子几个并不曾归府,只得舅……孙进荣归来。臣妾便稍将孙培林的尸首掩住,独自一人去见孙进荣,向他坦白杀人经过。孙进荣大怒,欲杀臣妾为子填命,臣妾便以天子未来嫔妃身份威胁他,让他明白此事张扬出去后,孙家的下场!”
对天子嫔妃欲行不轨乃是死罪,当时的她便是尚未进宫,可却是已经记了名入了档,只待圣旨下达,册了位份后便要进宫,算是板上钉钉的‘天子嫔妃’,孙进荣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虽心中悲痛儿子之死,可到底还是有所畏惧。况且,他更是清楚自家这几年待苏沁琬并不好,若是她将来得势,会不会为已所用还是问题,如今她杀了人,便相当于被他抓了把柄,双方更是同一条船上之人,将来的前程或能搏上几分。
赵弘佑此时也明白她当时是如何与孙进荣交涉的了,心中更是闷闷的痛,一个连儿子的死都可以拿来换前程之人,又怎会善待外甥女儿!
望着苏沁琬掉下来的豆大泪珠,他更觉心痛难忍,用力搂过了她,将她扣在了怀中,任由那倾泄而出的泪水染湿他的胸襟。
“都过去了……”他一面亲着她的发顶,一面喃喃安慰。
她说得轻轻巧巧,可他却能想像当中含了多少惊慌,多少恐惧!
他的小狐狸,到底遭受了多少苦痛!
苏沁琬紧紧地抱着他,将自己更深地往他怀中钻,那是她的恶梦,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恶梦,酒气熏天的身影,如铁钳般禁住她的挣扎的手臂,还有被撕裂的衣裳,以及……直往她脸上拱的臭嘴!
她浑身颤栗不止,这样的恶梦便是回想也让她恐惧难抑。
赵弘佑又惊又痛又心酸,恨不得将那罪魁祸首千刀万剐,用尽力气将她紧紧锢在怀中,低下头去在她耳畔软语安慰,“宝珠不怕,朕在此,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感觉怀中的娇小身子仍是抖个不停,他双目通红,一面将她抱得更紧,一面寻着她的唇瓣狠狠地吻下去……
“……不要,不,不要碰我,不……”苏沁琬惊惧非常,拼命挣扎,仿佛又回到了被强迫的当日。
“小狐狸,宝珠,是朕,你看清楚,用心感受,现在抱着你、亲着你的是谁?”赵弘佑却不放开她,凶狠地亲吻的间隙仍不忘让她正视。
可苏沁琬如今又哪听得进他的话,在他怀中又抓又踢又打,呜呜地哭着求着,直到全身脱力,再挣扎不得……
感觉她的挣扎渐弱,赵弘佑落在她脸上、唇上的亲吻也多了几丝安抚性的温柔,“小狐狸,告诉我,如今抱着你、亲着你的是谁?”
苏沁琬满脸泪水,内心的惊惧在这柔声软语中竟奇迹般渐渐减弱,又听他轻哄着自己问话,溢满泪水的双眸便向他望了过去。
赵弘佑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眼眸,声音更低更轻更柔,“小狐狸,我是谁?”
“……皇、皇上?”
“对,是我,可认清了?”赵弘佑见她渐渐冷静,唇边勾着温柔的笑意,额头抵着她的,无限怜爱地问。
“嗯,认、认清了,是皇上……”苏沁琬哭着揽紧他的脖颈,将湿漉漉的脸蛋贴着他的。
赵弘佑轻叹一声,在她背上温柔地抚,无声地安慰。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低低的嗓音,那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与小心翼翼,“皇上,皇上可会觉得、觉得臣妾不、不清白了?”
赵弘佑心口一窒,将她轻轻推开来,对上她的脸庞,见她轻咬着唇瓣,脸上泪迹未干,鼻子哭得红通通的,正用那一双水气朦朦的杏眼怯怯地望着自己。
他突然便醒悟,在寻常人眼中,小狐狸纵是被人所迫,且女儿身尤在,但到底被外男触碰过,也是不清白的了。
莫非,这便是那卢嬷嬷选择隐瞒的真正用意?
他皱起了眉,暗暗思忖。孙培林之死,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辞,其中谁说的才是真,还需细细斟酌,以目前双方的话来看,小狐狸的倒是更贴切些,但他仍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之处。
若人是小狐狸所杀,卢嬷嬷对自己隐瞒,估计是怕他因了此事嫌弃了小狐狸。
苏沁琬见他拧着眉不作声,心中酸涩,他终究是嫌弃了。也是,寻常男子都未必能接受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子碰触过,更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希望得到他青睐的女子不计其数,又何必再理会自己这个早已不清白了的。
失望地松开了搂着他脖颈的双手,低着头轻轻挣扎,嫌弃她的怀抱,再温暖她也不要,这是她仅余的骄傲!
赵弘佑察觉她的动作,下意识便将她搂得更紧,制住了她的挣扎。
“臣妾不洁,又岂敢再……”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赵弘佑板着脸瞪她,见她低着脑袋,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失望难过的气息,又想起她方才的问话,突然伸出手去,重重地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痛得苏沁琬一下便痛呼出声,眼中水汽更浓了。
“痛了?朕就要你长长记性,什么话不但不能说,甚至连想都不能想!”
苏沁琬捂着被掐痛的脸蛋,泪眼迷朦地望着他,一时竟不知他这话是何意。
赵弘佑叹了口气,大掌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片刻之后低下头去含着她的唇瓣,辗转吸吮,无限柔情,直至将她亲得软了身子,方伏在她耳畔哑声道,“这般,你可还觉得朕嫌弃了你么?”
苏沁琬双颊红艳,微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他。
赵弘佑见她还是迷迷糊糊的模样,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咬了一口,低声道,“太。祖高皇后、朕的生母文纯皇后,均是军中女子,在那战乱的时代,这二人甚至亲自照料受伤的将士。朕若嫌弃你,岂非也是嫌弃朕的嫡亲祖母与母亲?”
见她仍是傻愣愣的模样,他正色道,“朕的愉昭仪,是清清白白地来到朕的身边的,她冰清玉洁,朕不许你污蔑她!”
苏沁琬定定地望了他片刻,陡然扑过来紧紧搂着他,放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确认,“真的不嫌弃?不许哄我!”
赵弘佑微微一笑,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你若再将朕的衣裳哭湿,朕便要嫌弃你了!”
哭声顿止!
赵弘佑哑然失笑,拿过一旁的帕子为她拭着泪迹,见她偶尔还打个哭嗝,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又在她脸上亲了亲,将她轻轻环在怀中。
良久之后,轻轻软软的嗓音从他怀里透出来,“臣妾那般威胁舅舅,皇上可会觉得臣妾、臣妾……”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赵弘佑也听不清楚。
他低下头去在她额上亲了一记,赞赏道,“小狐狸很聪明,懂得在最危急的时候及时冷静下来,想法子保存自身。”然后,平平安安地到他身边来。
苏沁琬在他怀中仰着头望他,对上他明亮的眼眸。漆黑如墨的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