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容貌,依稀与记忆中的某张容颜重叠了起来……
“孙大人。”轻轻的提醒声让他回过了神,他不敢再多想,连忙上前行礼,“臣孙进荣参见昭仪娘娘,娘娘金安!”
苏沁琬定定地望着他,眼前的男子两鬓斑白,面容憔悴,老态毕现,却是与她印象中的那个人截然不同。她微微垂着眼睑,半晌之后才淡然地道,“孙大人免礼,赐座!”
“谢娘娘!”
殿内一时陷入了静谧当中,也不知多久,孙进荣才率先打破了沉默,“娘娘如今在宫里一切可好?”
“很好,多谢孙大人记挂着。”仍是淡然无温的语调。
孙进茶却仿似听不出她话中的冷淡疏离,嘴角扬着一丝笑容又道,“好好好,如此便好!”
沉默再次袭来。
孙进荣怔怔地望向上首,眼神又有几分迷离,真是像啊……往些年形容尚小尚且看不出,如今长开了,又是妇人打扮,却是愈发的像了,若不是这一身宫装,他都几乎要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心中突然发出几分惶恐来,他这样待她的后辈,他日魂归,又有何面目去见她?
“一个女子独自在宫里头,既无父母教导,又无兄弟姐妹扶持,务必万事谨慎、诸多小心,好生保重自己,切莫锋芒太露。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万一将来……日后行事需多思、多看、多听,逢人只说三分话,切莫全抛一片心,记得给自己常留一条后路。”
苏沁琬诧异地抬眸,难以置信地望着突然向她语重心长地教导着的孙进荣,一时竟分不清对方的用意。
难道,他这是想着以情打动她,让她不要再追究?
正疑惑间,却仿似听得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她再待听个分明,却见孙进荣起身向她行了礼,“臣不敢再打扰娘娘,便先告退了!”
言毕,竟是躬了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苏沁琬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越行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眼前。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微张着嘴,对孙进荣的来意首次产生了怀疑。他走得如此干脆,倒真的不像是故作姿态,还有方才那番劝导,如今细细想来,倒真的是含着几分真心。
可是,她在孙家住了这么多年都不见他对自己生出慈爱之心,如今怎会如此突然地……
苏沁琬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地坐着,久久无法反应。
却说孙进荣一路离开了怡祥宫,脚步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接近小跑,让跟着他的太监气喘吁吁,“孙、孙大人,请、请慢些……”
孙进荣却仿似听不到,步伐未改,心中却愈发的难受、愈发的不安、悔恨。
他当年生母过世,生父漠视,在府中孤苦无依时,是苏沁琬外祖母牵起他的手,温柔慈爱地担起照顾他的职责,待他如已出。可是,几十年后,她的嫡亲外孙女儿投奔他来,他又是如何待她的?
他如此作为,与恩将仇报的畜生又有何区别?他又有何面目再去求那个被他薄待了的孩子的宽恕?又有何面目再唤那数十年如一日照顾他的女子一声‘母亲’!
可是,伤害已造成,过去他抹不掉,哪怕他悔恨难当,也是晚矣!
一滴眼泪从快步走着的男子眼中掉了下来,砸在青石道上,不过溅起极小的水花,很快便被另一只大脚踏了上去,彻底消失无踪……
☆、78|76。71。66。56。55。1
孙进荣的异样行为让苏沁琬满腹疑虑,他四处托人欲见自己一面,难道便是为了对她说那一番教导之语?实在是难以相信。
她感觉怪异,但到底对这位舅舅再没感情,是故也不多作纠结,直到数日之后仪郡王妃孟氏来请安时,给她带来一个描金雕花锦盒,“此乃孙大人托外子转交娘娘之物,具体是些什么东西妾身也不晓得。”
苏沁琬愣了愣,目光落到芷婵身上,芷婵心领神会地上前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抱着静候一旁。
孟氏见她收下,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她不是蠢人,孙家这段日子的变化她多少也知道的,心中多少也猜测着眼前这位与孙家许是有些问题。若非她那个愣头青夫君大包大揽,她定是不会沾那家人半点事的。
“上回娘娘托妾身转交杜夫人的东西,妾身已经交去了,杜夫人看了之后让妾身向娘娘问声好,请娘娘好生照顾自己。前些日因有远道而来的亲友欲归家,她忙着四处打点,一时抽不出空来向娘娘请安,请娘娘见谅。”
苏沁琬仅是怔忪片刻便明白杜夫人言下之意了,这是告诉她卢嬷嬷近日已返乡。
她托孟氏转交的那些东西,杜夫人一看便可知是给卢嬷嬷的,是以才有了孟氏这番话。
回去了呢……她有些唏嘘,此生她只怕都回不去了,那个自幼长大的地方,有着她最美好记忆的地方。
回去也好,与亲人团聚,后半辈子平平安安地过些寻常日子,夫妻团聚,母慈子孝,共聚天伦。
“小县主快五岁了吧?怎不把她抱进来让本宫瞧瞧?”苏沁琬笑着转了话题。
听她提及自己的宝贝女儿,孟氏不由自主便笑开了,“上个月刚过了五岁生日,小孩子贪玩爱闹,妾身这个,更是个闹腾得不得了的,怕冲撞了娘娘,故不敢把她带进来。”
“小孩子活泼些那是极好的,又怎会是闹腾?本宫这怡祥宫里最是不怕热闹的。郡王妃下回还是把小县主抱进来吧,除非……除非你嫌本宫笨手笨脚的不会哄小孩!”苏沁琬笑盈盈地道。
孟氏察言观色,见她确是真心喜爱,心中愈发的欢喜。她膝下如今唯此一女,虽有意养个庶子在膝下充当嫡子,将来也好给自己母女俩一个依靠,可人心隔肚皮,现今瞧着好的庶子,将来会不会生了别样心思也不好说,女儿若入得这宠冠后宫的昭仪娘娘之眼,将来也算是多一份保障。
“行!只要娘娘不嫌弃。”孟氏笑道,只一会儿又掩嘴直笑,“娘娘便是笨手笨脚的也不算什么,小丫头皮厚着呢,也权当给娘娘提前试试做母亲的……”
苏沁琬一下便红了脸,嗔道,“就你这张嘴,断是让人占不了半分便宜。还皮厚肉糙耐摔呢,哪有这般说自己女儿的?”
孟氏愈发笑得肆意起来,“娘娘如此心慈,必是位慈爱母亲,未来的小皇子可真真好福气!”
见她越说越直白,苏沁琬羞得直用绢帕掩脸,只露出一双翦水明眸闪闪亮地瞅着她,“你这张嘴,我是断断不敢惹的,就盼着将来能有人替我出了这口气。”
孟氏‘吃吃吃’地笑个不停,又喜她娇俏可人,忍不住伸手过去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挠了一下,“将来的事谁管得了,我只管眼下!”
苏沁琬怕痒,一面娇笑着直躲,一面冲芷婵嗔道,“还不把这没个正形的叉出去!”
芷婵掩着嘴直笑,也不上前阻止,“奴婢可没这样的胆子。”
这段日子难得见主子这般开怀,她自是乐得见孟氏闹她。
两人笑闹了一阵,见苏沁琬发上的金钗有些歪了,孟氏伸手过去为她正了正,又将她垂下来的发丝往耳后拢了拢,动作顿了一会方真诚地道,“论理,娘娘如今年纪尚小,有孕确是早了些。可宫里比不得别处,总要有个儿子方使得终身有个依靠,娘娘也得早作准备才是!”
见她言辞恳切,苏沁琬抿了抿嘴,好一会才道,“我晓得!”
孟氏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心中有数便好!时候也不早了,妾身先告退,改日再来陪娘娘说话。”
“好。芷婵,替我送送郡王妃!”
“哎!”
从怡祥宫里头出来,孟氏一路跟着引路太监往宫门方向去,心里却另有思忖。
她承认自己初接近苏沁琬确是另有心思,谁让家中的那个不长进,也只能她一个妇道人家四处奔波,只为着仪郡王的爵位莫要在这一辈便断了。也怪她不争气,这么多年再生不出一个正经嫡子,才使得如今这般难为。
可与这位宠冠后宫的女子接触多了,却发现果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并不像传言中的那般难以相处,完全就是一个未长大的小姑娘,让人不知不觉就想亲近。
只可惜……
孟氏轻叹一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若有亲人为她细细筹谋,许一个好儿郎,将来日子也能更省心自在些,哪需像如今这么陷于深宫内苑,处处小心,时时谨慎!
“仪郡王妃怎的到宫里来了?”正在亭子里歇脚的清妃,远远便见一名诰命打扮的女子跟在太监身后,往宫门方向而去,定睛细看,认出是京中名声不甚好听的仪郡王妃孟氏,不由蹙眉问。
“估计着是到怡祥宫里请安,这段日子她来得倒是勤些,每回均是到怡祥宫那边去。还有一位杜夫人,便是光禄寺少卿杜炳山的夫人,也来过几回。”墨香望了孟氏的背影一眼,伏低身子细声回禀。
“原来是到怡祥宫找那苏沁琬去的。”清妃冷笑一声,“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样的狐媚子也只能引着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凑过去。”
墨香不敢搭话,如今的清妃再不是以往那个淡泊娴雅的女子,这段日子更是浮躁,便是她也是打醒十二分精神小心侍候着,再别说蕴梅宫里的其他人。
孟氏离开后,苏沁琬轻轻打开孙进荣转交给她的锦盒,见里头放着一套大红宝石头面,还有卷成一卷用绸子绑起来的微微发黄的纸。
她愣了片刻,将那绸子解了开来,再铺开那纸,见里头竟是画着一名女子,细看之下竟是与她的娘亲似了五六成,只是那眉眼间却多了几分轻愁。
这是……
细细地将这小像查看一番,在右下角处见有几个模糊的字迹,估计是年代久远,只能依稀地看到‘慈母’二字,而落款那处‘进荣’二字却是清晰可见。
苏沁琬彻底地怔住了,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这画中女子应该是她的嫡亲外祖母,而作画之人,居然是孙进荣?
她记得幼时曾听娘亲提起过,孙进荣与她并不是一母所生,而是庶出子,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得病离世了,是外祖母怜惜他年幼失依,这才接到膝下充当嫡子教养,幸而他是个懂事孝顺的,侍奉起外祖母来比娘亲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尽心。估计也是这样,娘亲临终前才会将自己托付给孙进荣。
外祖父除了原配妻子外,还有几名妾室,外祖母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一心相夫教子,只可惜身子却不甚好,缠绵病榻几年后便也去了。
她轻叹一声,再将那套头面拿到手上翻看,虽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但制作精良,一丝一线均极为考究,整套头面加起来,其价值相当不菲。
孙进荣为何要将这样一套头面交给她?这头面又是何人之物?会不会、会不会是她的外祖母的?
她百思不得解,只能动作轻柔地将东西一一放回原处,用锁锁了起来,再小心地收好。
不管孙进荣因何会将这些给她,她都不想去追究了,过去种种便由着它随风而去吧!
***
“不是说只一场小小的风寒,为何这般久都不见好?你们这些太医是做什么的!”龙乾宫中,赵弘佑愤怒地重重拍在御案上,厉声质问。
跪在地上的两名太医浑身颤抖不止,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哆哆嗦嗦地道,“皇上息怒,王爷上了年纪,这些年虽一直滋养着,但毕竟底子较之寻常人要弱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