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不该来找白先生你求安慰的。”唐十一笑,笑着笑着却掉下了眼泪来,他一边笑一边哭,肩膀抽动得一颠一颠的,“你说的对,无论找多少听起来正确的理由,我做的事情都不是对的,根本就不是,就不是可以杀人的理由……”
白文韬把他揽进怀里,“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如果有两条铁轨,一边绑着十个人,一边绑着一个人,一辆火车朝绑着十个人的那边跑,而你可以拉一下手柄,让火车改为冲向绑着一个人的那边,那你会不会拉?如果你不拉,那十个人死了也跟你无关,又不是你让火车冲过去的;但如果你拉了,就算那十个人得救了,那一个人的死却要你负责。这样的情况下,你会不会拉那手柄?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会跟你一样,选择救更多的人。”
唐十一还是哭,但他也笑,他伸手攀上他的背,抽了一下鼻子说,“十郎,你不会让我一个人担这罪名的是吧?”
“十一爷,你又有何吩咐啊?”白文韬看他会说笑了,知道他熬过去了。
“帮我走一趟大连。”唐十一坐直了身子,掏出手帕来擦了擦脸才继续说道,“除了我,有个叫陈思齐的人也想帮日本人搞鸦片,我查过,他主要从东南亚拿的鸦片烟膏,经水路过来成本很低,只有大连土能跟他比。”
“大连到广州,都贯穿整个中国了!”白文韬皱起眉头来,“山长水远,你运了鸦片过来,他早就霸占了广州的鸦片生意了。”
“我会从黑市先进一些货,然后派红丸(掺杂其他药物的鸦片丸子),开一些便宜的烟格,那些烟鬼都是穷人,陈思齐搞那高档的,他们反而不敢去。但是也撑不了多久,所以,一个月之内,你一定要回来。”唐十一突然扑过去搂住了白文韬的肩,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要回来!”
白文韬抚着他的背,笑道,“遵命!”
白文韬出发去大连之前,连夜跑去找周传希,告诉他这段日子一定要紧跟着唐十一,陈思齐是外国华侨,在黑道上有些势力,千万不能让唐十一给暗杀了。周传希拍胸口保证如果唐十一少一根头发,他就自刎谢罪。白文韬才放心出发了。
白文韬一路的风险自不必提,唐十一跟白文韬天各一方,除了同样担惊受怕着,还要被时不时冒出来的爱国分子扔鸡蛋砸砖头,还有人试图伤害他,只是都被周传希给拦下来了。只要不惊动日军,唐十一一般都忍了就算了,他还要“帮忙”广州的商铺重新开业,不想节外生枝。
一个月后,广州的主要街道上的商店基本上都重新营业了,小街小道上也有小贩摆摊,而日本人最关心的鸦片生意,唐十一捉那些烟鬼的心思捉得准,又舍得以本伤人,半个月内收获颇丰,田中隆夫非常高兴,就打发了那个叫陈思齐的,叫他不要来捣乱“市场秩序”,陈思齐只能咬咬牙,跑到香港去搞鸦片生意了。
在一个月零十日以后,白文韬也终于回来了。唐十一收到电话就立刻赶到天字码头去,那时候白文韬已经指挥着工人把鸦片搬上岸,有十来个人在拿着枪警惕四周,唐十一认出那是恶虎他们。
“白文韬!”
唐十一一下车就跑了过去,直跑到他跟前才一下急刹停下来,他捉住白文韬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把他转了个圈,白文韬笑道,“行啦行啦,没缺胳膊少腿,完完整整的!”
“那就好。”唐十一也不问他为什么延迟了十天,他盯着白文韬的脸说,“回来就好。”
“嗯。”白文韬点点头,“我回来了。”说罢,他又朝跟在后头的周传希打了个招呼,“周营长好!”
“哈!”周传希没好气上前捶了他一拳。
大连到广州的道路被白文韬打通了以后,从大连到广州的鸦片运输就顺畅了,如之前所承诺的,唐十一跟日本人合作的鸦片烟馆“福元堂”,三十家分馆全部开业了。
开业当天,唐十一邀请了田中隆夫跟他一起在越秀总馆前剪彩,有几个报社跟一些安排好的观众来助兴,场面看起来还真像那么个慈善共荣的美好合作关系。白文韬带着一队人在现场守着,名义上是维持秩序,其实就是来保护唐十一的。
舞龙舞狮的师傅正跳得风生水起,突然那狮头往唐十一面前一送,口中吐出几片碎生菜,田中隆夫一惊,以为是什么闹事的,唐十一笑着解释这是广州的习俗,生菜寓意“生财”,不是什么晦气的事情,田中隆夫才放心坐回去看表演。
白文韬穿过人群,站到了唐十一旁边,弯下腰来跟他说表演时间比平常长了,唐十一正想说话,突然那狮子来了个摆尾,那舞狮尾的师傅往唐十一这边一跳,竟然跳了出来,一把匕首就往唐十一胸口刺了过来!
白文韬眼明手快,一把揪住那人的手臂把他摔了开去,周传希同时扑上打飞了他的匕首,按理说这犯人已经被制服了,但白文韬却像发疯了一样使劲揍了那人十几拳,直打得那人血流满面,牙齿都打落了好几颗,唐十一叫他住手他才停住了手。
“岂有此理!竟然敢来福元堂闹事!你当我堂堂一个督察是死的啊!把他拷上!带你回警察局再慢慢修理你!”白文韬又甩了那人两个巴掌,才把他丢给自己的手足,然后向田中隆夫做了个揖,“田中大佐,十一爷,让你们受惊了,真不好意思,这些人我会捉回去好好教训,一定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田中隆夫皱着眉头看了白文韬一会,才跟唐十一说到,“唐老爷,这人是来刺杀你的,你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那当然是让警察捉起来了,我唐十一不会滥用私刑的。”唐十一扬扬手,“白警官你把他们带走吧。”
“是!”白文韬回头叫手足把全部的舞龙舞狮队都捉了回去,说是要查有没有同党,结果当然是捉回去锁了几天就放出来了。
周传希不解地问白文韬干嘛把他们放了,白文韬回答道,“他们不是被人收买来杀唐十一的,只是觉得唐十一他是汉奸,就想替天行道,我跟他们说,有种你们去当游击队,去杀日本人,你杀了一个唐十一,还会有张十二李十三,只有日本人死光了才不会有汉奸,他们好像也不是那么冥顽不宁,应该会消停一会的。”
“我看你下手那么狠,还以为你想打死他呢!”周传希领悟过来了,“原来你是想救他们。”
“现在这种时势,何必为难自己人?”白文韬把沏好的普洱斟了一杯给周传希,“偷得浮生半日闲,咱们别说大事了,来,喝茶喝茶!”
“我要是有你一半不在乎就好了。”周传希接过茶来喝了一口,“从前我打仗,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上级下命令我就打,可是现在不是打仗,我打的都是平常人,而且很明显,他们是好人……”
“你觉得唐十一是坏人?”
“那也不是,但,就是说不上来。”周传希看了看白文韬,“说起来,你跟司令怎么突然好得那么要紧?虽然说他帮过你,但你也帮了他不少忙啊。”
“做兄弟的,哪能计较谁帮谁比较多呢!”白文韬觉得还是别吓着周传希比较好。
“我可不干,亲兄弟都得明算账呢!你还欠我一颗子弹!”
“哎呀呀,怎么翻旧账了!”
两人在茶楼里吃喝说笑,突然楼下来了一辆军车,刷拉拉下来几个皇军,把他们围了起来。
“白警官,周先生,”一个皇军生硬地说道,“大佐请你们到宪兵部一趟,请上车。”
白文韬跟周传希互看一眼,这口安乐茶饭,看来是吃不完了。
☆、第十九章
日军军车载着白文韬跟周传希来到宪兵部门口,两人刚下车,就看见田中隆夫迎面走来,“白警官,周先生,幸会幸会。”
“田中大佐,你客气了。”白文韬点头哈腰地跟田中隆夫说道,“有什么吩咐让人跟我们说一声就可以了,不用劳动你亲自来请啊。”
“白警官,你的戏很假。”田中隆夫说着,转过头去看周传希,“周营长,久仰大名,可惜现在你连军队都没有了,没机会跟你在战场上正式较量了。”
“要跟我较量,单人匹马也随时奉陪。”周传希眯了眯眼睛,被白文韬拉了一把才住了口。
田中隆夫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了一句“跟我过来。”就转身大步往校场走去。
白文韬跟周传希都皱眉了,上校场代表什么他们心中明白,周传希拿手肘撞了白文韬一下,“你还记得你欠我一颗子弹不?”
“得,待会还你。”白文韬耸耸肩,“只能打腿上啊,还得打个对穿,千万别卡骨头里,那得痛死我。”
“我只怕他不只是要我们分胜负,还要我们定生死。”周传希在奉天的时候见识过不少日本皇军的做法,美曰其名“欣赏中国的格斗技”,其实就是逼迫战俘互相残杀,这样他们就不触犯国际战俘条例了。
“我们命硬,哪能这么容易死。”白文韬笑嘻嘻地回话时,两人已经到校场了。
“白警官,听说你是广州的神枪手,我们来比试一下如何?”田中隆夫让人拿了两把枪过来,二话不说就抄起一把,对着距离他们三十米远的靶子连开了五枪,白周两人没有心理准备就被那枪声轰了一阵,难受得皱起眉头来摁住耳朵。
一个小兵数了靶,报告道是四枪红心,一枪压着红心的线,田中隆夫得意地笑了笑,向白文韬做了个请的手势。白文韬拿起枪来掂了掂,“大佐,我们这是切磋呢,还是打赌?”
“有区别吗?”田中隆夫皱眉道。
“如果是打赌的话,会更拼命一些。”白文韬笑道,“不知道田中大佐赌不赌得起?”
“有什么赌不起的?”田中隆夫说,“如果你能打出五枪红心,我就给你一千块的军票,再加一把新式自动手枪。”
“自动手枪就不必了,如果我能打出五枪红心,请大佐答应我一件事就好了。”
“什么事?”
“不要让中国人打中国人。”白文韬朝周传希偷笑一下。
“好,我答应你,如果你打出五枪红心,游击队以后都不用你们捉。”田中隆夫的笑容变得阴沉了起来,“但如果你打不出,就请白警官以后多替皇军费心了。”
“哪里的话,能够跟皇军友好合作,白文韬求之不得。”白文韬把枪抛上手,拉下保险,对上了枪靶。
不知道是自己心理作用还是别的,白文韬觉得那靶子好像比刚才远了一点,他低头把眼睛四周的汗擦到衣服上,定神看了看,突然,他朝旁边的靶子开枪。那靶子距离他们的位置起码有五十米,白文韬连发五枪都不带歇的,打完了以后,他转过头来对一脸铁青的田中隆夫笑道,“我们没说过是打哪个靶对吧?”
“去数靶!”
田中隆夫对手下喝道,那小兵急忙跑过去又跑回来,“大佐,红心不见了。”
“什么?!”田中隆夫大惊,扇了那小兵一耳光,“什么叫红心不见了!你瞎了!”
小兵哭丧着脸连连鞠躬,“大佐,那红心真的不见了。”
“胡说八道!”
“大佐,”白文韬劝道,“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何必为难这些小的?”
“好,我们过去看。”田中隆夫咬咬牙,跟他们一起走过去查看。
只见那五厘米厚的木靶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