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态度。”白文韬顿了顿,“就朋友的态度吧。”
“那你为什么不娶小桃回来?”周传希揭穿他,“你真的对司令没心了,按照你那性格,绝对就娶她了,现在你照顾着她,却又不娶她,分明是对司令还有意思,所以才这么拖着!”
“周营长,你怎么突然对儿女私情这么清楚了呢?”白文韬挤眉弄眼地转移话题,“看来我很快能添一周大婶了呢!”
周传希摇摇头,自己想倒了一杯酒来喝,“我才没你们那么复杂,谈个恋爱搞得自己遍体鳞伤的,你们读书人真是难明白。”
“负心多是读书人嘛!”
“哈!”
唐十一跟白文韬台底下暗里操作着,过不了三个月,田中隆夫就对唐十一大发雷霆了,“唐老爷,你从前答应我□分账,但这六成最近越来越少,比你受伤躺医院的时候还少!你是不是未老先衰没力气搞鸦片了?是的话你就趁早说清楚,广州不是只有你一个可以卖鸦片的!”
一听这话就知道有人在背后做小动作,希望得到田中的扶持了,但唐十一也跟他装无辜,笑着回答道,“田中大佐,我早就跟你说过私烟牌不能发的,那些烟鬼得了私烟牌,自己抽一些,又几个揽成一堆去卖一些,从我这里原料价买了鸦片烟膏回去,转眼就卖高一倍价钱给人了!当然了他们私烟不用给你上税,就算卖贵了一倍也还是比福元堂便宜的,自然就把我的生意分微了。我早就叫你不要让禁烟局搞这个什么发私烟牌的事情,是你不管才搞成这样的。”
田中隆夫自知理亏,却也不肯认错,“我不管,反正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一定要见到利润回到从前的水平!”
“真的无论什么方法都可以?”唐十一挑起一边眉毛来。
“无论什么方法!”
唐十一暗里吸口气,“方法是有的,那就是结束福元堂。”
“什么?!”田中隆夫大吃一惊。
“大佐,先听我说完。”唐十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田中隆夫的脸色,娓娓说道,“现在的局势,其实最难的并不是吸引烟民,而是鸦片烟膏的货源。上头打仗打得越发乱哄哄了,大连那边的鸦片烟也不容易得到了,从前我走一趟,三十人可以运一百斤,现在只能运五十,还得一路提防打点,所以我打算把福元堂结束了,我的人全都去运鸦片,不光是大连,还有马拉那边的,而且我还要人到东莞番禺那边去鼓动农民种罂粟,确保货源不会断。”
田中隆夫皱了皱眉,对唐十一的话半信半疑,“你只管拿货,那卖货呢?”
“大佐,你也会讲嘛,白文韬赚的不就是我赚的?干脆你就让福元堂结束了,把所有的鸦片归私烟格搞,每个人搞都要买私烟牌,每个月每个牌都要缴纳税款,不给的话就扫了,那网撒得更广,又是一家独断,他们生怕别人抢生意,自会更卖力去吸引烟民赚钱,那么鸦片销售这块你不还是收那么多钱吗?”唐十一笑笑,“然后,全广州的私烟格都只能向我唐十一进货,我卖鸦片得到的钱,再跟大佐你□分。大佐你意下如何?”
田中隆夫脸色阴沉,紧皱着眉头慢慢起身,踱着步子来到唐十一身后。唐十一没有看他,只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盯着那空了的椅子。
军棍猛地压上了唐十一的肩,他微微蹙起眉尖,挑起眼睛来看了田中隆夫一眼。
“你找那么多借口,就是想让白文韬参一脚而已。”田中隆夫用力摁了一下军棍,“你跟他,真是再登对不过了。”
唐十一转过头去,弯起嘴角来笑道,“那大佐你愿不愿意让他一起玩?”
“我说不肯,你也照样让他玩吧,唐老爷?”田中隆夫收回军棍,似揶揄也似嘲笑地说,“禁烟局局长,我早就说过,玩男人玩得这么厉害的,只有你十一爷了。”
“多谢夸奖。”唐十一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就起身离开了。
从宪兵部里出来没几步,就看见白文韬的车子停在一边等了。唐十一有点惊讶地走过去,弯□子隔着车窗对里头的白文韬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昨天交了数,今天田中隆夫不找你麻烦才怪。”白文韬打开车门让唐十一上来,“上车再说吧?”
“嗯。”唐十一上了车,就跟白文韬交代了刚才跟田中隆夫的商谈结果,说完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最后的那些话也交代了,“他好像还以为我跟你是一伙的,为了让他相信我就没纠正了,你不要介意。”
白文韬其实有点意外唐十一会告诉他,“嗯,没关系。”
“我过几天就去乡下地方走走,让农民们种罂粟。”
“你真的打算种罂粟?”白文韬摇头道,“现在到处都闹饥荒,你还让农民种鸦片不种农作物,是不是……”
“如果他们不种鸦片,他们所有的收成只会被皇军没收。”唐十一说,“田中隆夫答应我,只要是种罂粟的农户,皇军就不会去骚扰,他们种出来的罂粟收割以后要由我来点收。我算过了,按照这边的天气,只要种两季,收割的罂粟就足够了,剩下的一季他们可以种其他作物,也不用担心会被皇军骚扰。”
“乡下地方,可能你十一爷的名声就打不响了。”白文韬说,“不如我们反过来吧,我去乡下,你在广州?”
“哈,你是看扁我吃不了苦?”唐十一不服气,又指着他那身挺括的局长制服说,“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小杂差了,你是禁烟局局长,哪能随便跑掉呢?汪市长要是找你你不在,那可怎么办呢?”
“我不是看扁你,只是有些担心而已。”白文韬笑笑,算了,唐十一决定要做的事情哪有自己能劝得动的?“那干脆今天我请你吃饭,当作饯行好了。”
“不了,我回去还有事情要忙。”唐十一摇头,“你送我回家就好了。”
白文韬知道唐十一故意躲着他,只好顺着他意思吩咐司机了,“嗯,好。阿成,往沙面去。”
唐十一坐言起行,过不了几天就带着人马外出找农民种植罂粟了。白文韬本以为他满腹黑水只能对付同样心计浓重的老狐狸,对着直率坦白的乡民反而会言语不合,但一个月以后他就收到唐十一的电话,说一切顺利,让他不必担心。
白文韬挂电话以后,思前想后还是认为得去看一看心里才踏实。
广东六月天早已热得人汗流浃背,白文韬趁着天色未亮就出发了,但到得了番禺,热头已经开始冒出红火来,吱吱蝉鸣更让人觉得满心烦躁。白文韬下了车,找到了唐十一下榻的招待所,知道唐十一下田地去了,就戴了个草帽,也朝农田走去。
满眼都是绿油油的幼苗,白文韬看着那些幼嫩的茎干,心里满不是滋味。他知道那些就是罂粟苗,两三个月以后就会开出艳丽的花朵,随后结果,变成害人的鸦片。如果在两年前,说不定白文韬会跟唐十一一样,一把火烧了它们。可现在,却只能靠它们取信日本人,只能靠着这微薄的信任苟延残喘。
白文韬叹口气,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就看见田埂上有三四个人坐着聊天,其中一个穿着棉布短褂、拿着草帽扇风的,不就是唐十一了?
“十一!”
白文韬朝他们打招呼,唐十一听见叫声转过头去,马上笑出了一口白牙,跟那几个农夫说了一声,就跑着迎上去了,“你怎么来了?”
“我还担心十一爷搞不定,看来我真是多虑了。”白文韬仔细打量着唐十一,一月不见,唐十一黑了好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肤色黑了,看着也有点瘦了。
“我们到树荫下再聊吧!”
大概是在乡间生活单纯简朴,唐十一少了些在广州城里的阴郁,拉着白文韬到一处高地,拣了一棵树荫浓密的大树底下坐了,又拿了水壶给他,“我们两个都多虑了。”
“怎么说?”白文韬也的确渴了,接过水壶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
“我们把农民想得太复杂了,他们根本不会有我们那么多的想法,我说你们种罂粟,我给钱,种够数目以后你们种自己想种的,就归你们自己,他们一听就乐了,都不用我去宣传,就呼朋唤友地过来要跟我合作了。”唐十一说着,那水壶拿了回来,也不介意白文韬喝过,直接对上壶嘴就喝起来了。
“其实农民很简单的,不过求两餐温饱,思想简单些,也挺可爱的。”
“是啊,可爱,也可悲。”唐十一转过头去看白文韬,一刹那又是那个唐十一了,“就算明知道种出来的是鸦片,是害人的,也还是欢天喜地地种,不知道该感谢他们还是怨恨他们。”
“要这么算的话,那广州人们是该感谢我们还是怨恨我们?”白文韬把自己的草帽摘下来,盖到唐十一头上,“有些事情,说不清楚的,反正必须要有人做的事情就由我们去做,对吧,十一爷?”
唐十一心里一跳,带着熟悉体味的草帽盖在他头脸上,听在耳里的话也似曾相识,他莫名地觉得比刚才更热了,“天越来越热,这样晒下去会中暑的,我们回招待所吧,晚点我带你到附近的罂粟田转转,你回去也好跟田中隆夫汇报。”说着,他就站了起来,快步走下高地。
“我为什么要跟田中隆夫汇报?”白文韬起身跟上,不解地问道。
唐十一一愣,“不是田中隆夫叫你过来看看我搞罂粟田搞得怎么样的吗?”
“他没叫我啊,是我自己想来看看你而已。”
“哦。”唐十一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不对,这样不对,他是有家室的人了,而且他夫人还是小桃呢,唐十一,你不应该再痴心妄想,“那,还是先回去……啊!”唐十一心不在焉,竟然一脚岔空就往田里滚了下去。
“十一!”
白文韬连忙伸手拉他,却是被他带着一起咕噜噜地滚了下去,直到撞上了田垅才停了下来。虽然那高地不算太高耕作土也不算硬,可这一路滚下来还是痛得两人龇牙咧嘴,倒一时忘却了两人抱在一起的尴尬。
“十一!你没事吧?”白文韬撑起身子来,扶唐十一起来。
“哎哟,不成!”唐十一却是痛得一脸煞白,“脚!脚扭到了!”
“唉!”白文韬握着他的脚,拉起裤脚来查看,果然肿了一片,“我背你回去。”
“啊?不用,你扶着我就是了……”
唐十一想推辞,白文韬已经蹲□子来架着他胳膊把他拉上背,“你要是不让我背呢,我就只能像抱女孩子一样横抱着你回去了,你自己选择好了!”
“有你这样对待伤患的吗!”唐十一哭笑不得,只得趴他背上了,“你背我到招待所就好了。”
“那里有跌打酒吗?”白文韬把他往上抛了一抛就往招待所走。
“给那看店的大叔两块钱,让他去附近的市集买就好了。”
“周营呢?还有权叔?”
“权叔我没带来,周营我让他去做别的事了。”
“别的事?”白文韬皱了皱眉,停住脚步,转动脖子去看唐十一,“你可别又做什么玩命的了吧?”
白文韬一转过来,几乎就贴上唐十一的脸了,唐十一直起身子来跟他拉开距离,“就是走货啊,现在不能让你白局长去,就只能劳动我们周营长了。”
那条路的确有些凶险,派周传希去是最稳当的,于是白文韬也不再问什么了,就背着他往招待所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