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榕树的气根在头顶飘摇,江扬在汗水和疼痛里听见苏朝宇的声音:“这是惩罚。第一条,不遵事实规律,心存怨望。二十下。第二条,自不量力,贸然挑衅不可能。二十下。第三条,行为疏懒,消极失望,二十下。第四条,对生命不敬,荒唐连篇,二十下。”
江扬恍惚。
“一共多少下?”苏朝宇喘息。
江扬承受著身体的炽热和落叶的阴冷,坦然:“对,这是惩罚。”八十下,苏朝宇,八十下,江扬的心脏剧烈撞击胸口,每一下,都是警醒和打击。
许久,江扬不知道苏朝宇何时停了下来,甚至不试图反抗。死死捆住他手腕的人比他强,他服了,所以他无法抵挡这次强暴,甚至过程中,他唯一劝说自己拼命的念头都被信念压垮,变成了不自觉地享受。这让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他觉得可耻:什麽时候,自己变得如此寻常,还是说,他仅仅是被苏朝宇的金箍棒打回了原型?
原本,他就是平平常常的年轻人。
不是神。
海风吹过,有点儿冷。江扬看著苏朝宇,海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怜惜。他知道他的小兵想要什麽了,於是开口:“我……”
“闭嘴!”苏朝宇深吸一口气,把江扬翻成脸朝下的姿势,重新骑坐上去:“我知道你要说什麽。苏朝宇,很感谢你这样对我,让我意识到我是个普通人,我有我的不能和退缩,但是,你知道,我是指挥官,爸爸说的事情我必须做到,否则会对不起太多人?”
完全正确。如果这是一道论述题,阅卷老师会给满分。
“见鬼的,江扬,见鬼的!”苏朝宇吼,“你是为谁而活著,你的生命是谁的?你懂得分享却不懂得分担!”他死死抓住江扬的肩头,开始第二轮进攻。如果不是养精蓄锐,苏朝宇真的不能保持如此的体力,江扬的硬壳子,他不确定何时会全部剥掉。
琥珀色头发的中将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趴在昂雅古堡後面深邃的林间。一段阳光随著树影跳跃,江扬的面孔埋在落叶里,没有人看得见,没有人听得见,他在树林里被最爱的人用最温柔残酷的方式强暴,被逼脱下所有武装,承认一个再浅显不过的事实。
爸爸说,如果放弃,任何人都可以理解。
江扬看著自己唯一的、远离一切喧嚣的机会渐行渐远。
“置我於什麽地位……”苏朝宇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手指却几乎嵌进江扬的皮肤里,掌心的汗水忽冷忽热,“我是你的伴侣,江扬,你居然……瞒著我……对方无法打倒,对麽?”
江扬一激灵。
“对方甚至把你玩弄於股掌之上,对麽?”
江扬挣扎,试图看著苏朝宇的眼睛,否则,他会以为在身後和自己做爱的是一个可以洞悉人内心隐秘之处的魔鬼。
“甚至,你害怕此时的斗志都化成未来的干戈,对麽?”
“苏朝宇……”
“对麽!”
“你知道了什麽!”江扬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嘶吼,苏朝宇吓了一跳,“谁告诉你的!”
海蓝色头发的小兵自然什麽都不知道,一切只是猜测,他觉得江扬遇上了从不曾有的难题,否则,一向昂扬的指挥官不会连斗志都丧失,他不知道内情,甚至没有兴趣知道,他只关心情人的内心。但是这两句是最後的挣扎,声音带著哽咽,苏朝宇伸手覆住江扬的眼睛,掌心里一片湿润滚烫。
江扬,哭了。
这是彻底的释放,苏朝宇吻情人的发丝,琥珀色的,汗水咸涩,他用力地吻。江扬没有嚎啕,只是泪水不停地涌出,用孩子的方式,他需要一个出口,把心里藏了太久的东西丢弃得远一点儿,更远一点儿,苏朝宇撑起身体,不再压著他,然後渐渐的挪到侧面去,抱住他。
这是苏朝宇第一次见到江扬这样哭,不出声,面色平静,眸子里一时没了光彩。苏朝宇害怕自己真的弄疼了他,便不断地叫著“江扬,江扬”,江扬只是哭泣,就好像这是一个任务,做完了,就可以回家美美地睡一觉。
苏朝宇只能抱著他,提供自己一无所有的海阔天空。
日光向西,海面如镜明亮,有一页暖暖的光翻过灌木,铺展在江扬脸上。他什麽时候停止了哭泣,苏朝宇根本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的情人长官回来了 ,似乎穿越好几个时间空间,从不可知的地方回来,带著以往的那些技能,凶狠严厉,温柔果断。
撕掉那些电工胶布後,江扬反手就给了苏朝宇一巴掌,正中屁股:“听著,再敢双手撒把骑摩托,我打断你的腿。”
苏朝宇不确定这次强有力到近乎残暴的心理干预真的有用,只能半信半疑地答应了,要扶江扬站起来,没想到他挥手:“把你的衣服脱给我。”
“有预备!”苏朝宇把大摩托推过来,从侧挂的野餐箱里掏出了一条雪白的毛巾和干净的衣服扔过去。江扬不禁气得笑出声来:混帐,果然是预谋的,这样周全!苏朝宇见情人淡淡的没有表情,心里忐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江扬吩咐:“看一下附近有没有人,我们回去。”树林离古堡还有一段距离,两人打架、做爱、辩论、讲理,早就没力气,是绝对不肯走回去的。
苏朝宇依言翻过灌木张望了一下,却听见身後一阵发动机声,暗自叫声“糟糕”,赶紧拔腿就追却已经来不及了──江扬绝尘而去,苏朝宇跟著後面追了三五步,便恍然发觉了自己是人肉打造的腿脚而对方是哈雷摩托的事实,终於沮丧地停下来。
声音渐小,摩托远去,车上的人连头都没回。苏朝宇粗喘著看了一会儿,展开身体躺在温热的沙子里。天空银蓝,海鸟漫不经心地来去,海风咸涩,紫外线强烈,苏朝宇在汗涔涔的脸上揉了一把,终於大笑出声──他的江扬,他爱的江扬,回家了。
27(受欢迎的 )
结果江扬真的一去不复返。
苏朝宇望著远处的昂雅,实在没有力气凭借双腿走回去。距离不算那麽远,但是一个人走起来相当孤寂寥落,加上刚才的体力劳动,海蓝色头发的陆战精英赛冠军选择了躺在一块平坦的礁石上晒太阳,注视著海平面的银色闪光。
江扬的眼泪早就在掌心风干,苏朝宇盯著掌纹瞧,仿佛那是3D立体画,能注解别人的内心活动似的。哭,代表情感的宣泄,肯释放自己的感情,一定程度上是对生活的信任,信任生活,才有勇气继续下去,能继续下去,这个人才是健康的。苏朝宇释怀,他并不好奇江扬到底掩藏了什麽秘密,更不屑於挖到情人恐惧的根源加以嘲笑、用来彰显自己的保护伞多麽厚实,只是希望江扬能不要逼自己掌握全世界,尽管那些优秀的、完美的、严重缺憾的、该死的教育早就让他习惯了这麽做事。
海蓝色眼睛的年轻人在礁石上翻了个身,滚热但不滚烫的温度恰到好处的抚慰了身上的多处伤──江扬真够狠的,说还手就还手,毫不犹豫呀。
另一位事件主角也是这样想的。
江扬骑著摩托回去睡了两个锺头,起来对著镜子看全身的伤,都没什麽要紧,只是肩胛有点儿痛,他喝了杯咖啡提神,又从箱子里摸出两瓶按摩油,冲了个凉,重新踏出门去。
秦月朗和苗真正手拉手从楼上飞下来,一面说著悄悄话一面转进房间,江扬看看七楼,又看见两人小孩一样的背影,哑然失笑:天知道狐狸变的秦月朗又给苗真说了什麽真真假假的秘密。这个天真的好孩子活得人戏不分,江扬摇摇头出门。总有一天,她会失望。
真相,永远是让人讨厌的。
管家问他要去哪儿,要不要人陪,要不要警卫,要不要点心酒水,江扬本想拒了一切,忽然想起自己的傀儡身份,便乐得再演一出:“我想开那小艇。”
管家立刻叫了五六个人推水,两人陪著,把江扬带到海中央。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带著太阳镜独自坐了一会儿,就开始要求学开小艇。这种小艇基本是拉杆式操纵,轻便精确,专门给王公贵族里毫无机械经验和力气的大小姐们设计,速度又慢,方便她们出海观景,警卫们游著就能跟上,方便极了。江扬这种开过战斗机的人,用脚都能搞定,却歪著头认真“学”了一阵子,才吩咐说,要自己开一段路。
两个警卫立刻跳下海里往回游,表示不会打扰,江扬貌似笨手笨脚地摆弄了一会儿,终於,小艇开动,向远处驶去。警卫们防水对讲机的声音微弱:“江少爷独自出海,重复一遍,江少爷独自出海,GM56型游艇,11点方向。”一旦确定离开了对方的视线,江扬便不顾遥遥的那一只护卫艇,全速向苏朝宇驶去。他确定他的小兵正在等待自己去接应,这是心灵感应,也是潜台词的约会。
果然,傍晚时分,阳光转金,礁石变成了褐橘色,海蓝色头发的苏朝宇坐在高出,长长的腿垂搭著,一手撑在身後,一手正把捡来的贝壳往海里丢。线条优美、肌肉紧实的手臂划个利索的弧,还在面前停一秒,表演似的。最可气的是嘴里说著话:“江扬,自大!”一只海螺出手。
“秦月朗,为老不尊。”这次是扇贝。
“江立,长大了更可怕的狐狸。”石块。
“程亦涵,扑克脸!”一只小小的龟。
江扬站在船上冲他招手:“那只蓝色的精卫,快下来。”
“呸。”苏朝宇抓起一把贝壳砸向情人,江扬扭动身体躲过,笑意更盛:“填海的贝壳用不完啦?浪费在我身上。”说著就捡起来几个欣赏:“花色很丰富嘛!”
话音没落,苏朝宇已经跳下水,却迟迟没有扑过来,江扬算到了对方的计策,在苏朝宇试图掀翻小艇的瞬间就抄起他丢过来的贝壳劈头盖脸扔下去,苏朝宇呛了一口海水:“真是万恶的家夥。”说著伏在船舷上,露个头,漂著。
江扬趴在甲板上,和他对视。
“没伤著你吧。”
“肩胛疼。”
“活该,谁让你不服的。”苏朝宇推著小艇游了一段,“你把我逼急了,江扬。”
“我知道,朝宇,是我不对。”江扬仰天,享受著全自动的小艇航行服务,“既然我们都准备结婚,我想,任何事我都不能瞒著你。”
“我不会探究你的秘密,但如果你要说,我随时都在。”
“我是受欢迎的?”
“嗯,我也是受欢迎的。”苏朝宇累了,翻身上船,“永远。”
坐拥夕阳和万顷海面,江扬告诉了苏朝宇那天晚上的故事,用他觉得安全的方式,说出他觉得不会让苏朝宇为之气愤和感觉受到伤害的部分。确切地说,如果他们的爱只是漫长人生电影里的片花,这个故事,就是承载的荧幕。江扬说他迷茫了,无奈又孤独,就好像身处险境却忘记了逃难的方法,甚至,想要用极端的方式结束这个悲剧。
苏朝宇静静地听著,比想象得更复杂,他初时几乎无法接受真相,但江扬低声说:“可是,我们还要好多个十年要活。”
没有下半句,苏朝宇知道他想说什麽,共同经过了那些纷乱,苏朝宇确认他的长官情人绝不想做英雄──所谓英雄,总是被选择的那个,如果可以预知成为它要交换掉的那些东西,相信没人愿意。
那些东西,是爱情,是富贵,是欢乐,是善良,是生命本身。
最後一捧夕阳黯去的时候,江扬已经累了,苏朝宇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