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藤帆突然把筷子摔到桌上,“我不吃了!快把他送走!”
“……”苏文无奈,只有转过头来问萧武熙,“你家在哪儿?”
萧武熙只顾吃。
苏文想起他有爸爸,“……你爸爸呢?”
“爸爸在家里。”萧武熙道。
“吃完后带我们去你家里看看好不好?”苏文轻柔地问道,“我有话要跟你爸爸讲一下。”
萧武熙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吃饭。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藤帆看不过去。
苏文制止了他。“藤帆……你别这样子,他已经同意了。”
“他同意了?你哪只耳朵听到他说同意了?”藤帆骂道,“你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你问他他回都不回话,把我们当成什么?”
“……”苏文叹了一口气,“……下午我会把他带回家的,会让他以后不要再来的……藤帆……你先吃饭吧……”
苏文没有发现,在他说到“不要再来”的时候,萧武熙的眸光闪了一下。然而萧武熙却把埋在碗里的头埋得更深,他使劲地扒着饭。
这是一个极其肮脏的地方。
脚下踏的不知道是泥土还是垃圾,总之是一种类似于沼泽一样的而又有些粘粘的东西,藤帆把脚抬起来,发现那东西居然还会带出厚重的黏液来,他的恶心感更加重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
藤帆不悦地望着四周。
一堆乱七八糟的建筑,走过来的路上也几乎全是垃圾,这儿根本就没人打扫一样,腐烂的果皮与瓜子壳啊破碎的啤酒瓶混在一起,在路上到处都是。
藤帆他们站的地方是一间极小的破房门前。这地方无疑是比其它的地方更脏。门的把手上像是积了几千年的污垢一样黑黑的,藤帆从来没有看过这么脏的东西。他别过头去。别过头的藤帆看到在门边的一堆黑色的长着茸毛的东西上面,居然还长了一个极大的毒蕈,藤帆望着那个东西厚实的像花瓣一样的菌盖的时候,他恶心得恍惚间似乎看到这东西的柔韧的茎上的绒毛因兴奋或是惊悚而竖了起来,他似乎看到那东西的根死死扎在一团腐肉之间,那毒蕈慵懒地在风中轻轻摆动,藤帆觉得那东西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在风中颤动着,身体或是灵魂,一旦碰触到目标,也许可以说是猎物,能于瞬息间弹跳,捕获,贪婪地汲取着营养,他似乎还能听到那种滋滋生。
藤帆转过头去看苏文,却看到苏文的脸很少见的紧绷着、僵硬着,有些铁青。
老师……
藤帆有些害怕,想伸手去抓紧苏文的手。然而苏文的表情令藤帆有些陌生。也因此,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钥匙插进生锈的锁孔发出来的声音是极其令人毛骨悚然的。
藤帆回过神来的时候,门已经打开了。
藤帆胃里的东西一下子就冲到了喉咙口。
一股——温暖的,温润的,闷郁的,空气一下子包围了他。这整个房间里散发出一种陈腐的血与肉的气息。那股气息从黑色的像是直接连到地狱的地面透出来,从那个在黑色阴影里仅能显出一些轮廓的家具里渗出来,从似乎被黑色血斑浸染的床单中,从房间里的幽暗的不知里面有何物的阴影中,一种腐败的血肉的气息渐渐地蔓延上来。渐渐地加深,渐渐地加浓,渐渐地充斥了整个房间。令人窒息。
“爸爸在床上噢。”萧武熙说道,手摸到墙上,要打开灯。
“别开灯——”苏文连忙叫道,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光白亮的灯一下子照尽了这房间里每一个黑暗的角落的时候,藤帆几乎是立刻地跳起来冲到房外,抓着喉咙呕吐起来,把中午吃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
几只受惊的老鼠从黑暗的房间窜出,藤帆吓了一大跳,几乎是尖叫起来,吐完胃里的所有东西,藤帆开始干呕。
不停地干呕,藤帆抓着自己喉咙的手仍在不停地颤抖着。
那电灯叭的被打开的一刹那,藤帆的瞳孔一下子因这光线的变化而紧缩,而在他适应了这光线的时候,他的视线正落在床上,那里,的确躺着一个人,所谓的萧武熙的父亲,他们此行要来与之说话的人,本来想跟他说,要让他好好照顾他的儿子,不要让他的儿子到处乱跑,跑去抢他的东西,然而藤帆看到的却是什么?
刹那间能让人胃里所有东西倾倒出来的一幕,犹生生地,印在藤帆的脑中。那种刺激就像是恶魔一样,伸出痉挛的手一下子扎进了他的脑中,那种在视网膜上留下的残像是会让人做上半个月的恶梦的。藤帆在一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只觉得像是有一只野兽的爪子,深深地扎紧了他脑中,挤着榨着拧着绞着,直到把他的脑中所有的东西都挤成黏糊的浆、分离的纤维、无生气的组织。
藤帆在呕吐的时候看到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毒蕈,那东西在空气中绽放着,似乎在嘲笑着他。藤帆之前就恍惚间觉得那东西根下扎着的可能是腐烂的血肉,一想到这儿,藤帆就继续干呕。
藤帆在干呕的时候望着那地面。那本来肮脏的像黑色的沼泽般的地面却在这里像是泛起了诡魅的神彩,毫无生气泥土翻着,暴露在空中,黑色的垃圾难看地凸出来,藤帆似乎觉得有血丝渐渐地弥漫了上来,渐渐地融了那黑,一丝丝地渗入一般,血的黑红色迅速地从地上开始渗开,一下子要扑上他的脚,让人心里莫名地发寒。
藤帆一下子尖叫起来,“老师!老师——”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藤帆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儿只有他一个人。
苏文和萧武熙都没有出来。还在房间里。
藤帆想走过去,可是他的脚却在发软,他到门边,看到房间里还站着两个人,电灯大亮的,床上的物体在房间里那么的醒目,藤帆手脚冰冷,全身不停地颤抖着,牙齿咯咯响,“老……老师——”
老师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还站在那儿?
房间里的两个人还在对话。
“爸爸喝了酒,就要打人,打了人之后,就要睡觉。”萧武熙道。
苏文一径地沉默着。
藤帆在门口手足冰冷地颤抖。
“……几天了?”苏文的声音在空气中漾开,冰冷的。
“几天?”萧武熙不懂。
“从你到我家吃蛋糕开始,你爸爸就一直在睡着吗?”苏文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床上的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他问道。
“嗯。”萧武熙这时候却像个很活泼的正常的男孩,“每天我去上学都有跟爸爸打招呼噢。”
“……”苏文仍是直直地盯着床上的尸体,他的问话更像是在喃喃自语,“至少有七天了吗?没有一个人来吗?”
……同样的……被全世界遗忘了……吗?
藤帆觉得他自己抖得要散了架了,然而年长的恋人为什么还没有出来?他想赶紧离开,赶紧逃开这个令人窒息令人作呕的地方,然而他离不开。一来是他的腿已经软了,二来是他想把苏文叫出来。
苏文终于动了起来,他在房间里走动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苏文找到了一样东西,他把它打开,整个房间里一股酒气一下子又弥漫了开来。
苏文走出来,对着年轻的恋人,“打火机呢?”
打火机?藤帆手不停地抖着伸进衣袋里去掏。然而他怎么会有打火机?
“老师,我有噢。”萧武熙打开房间里的柜子,拿出一样东西来。苏文于是回转身离开。
藤帆仍然在全身颤抖。
苏文离开的时候,他一下子像是发现什么一样抬起头来。“老师——”藤帆叫了一声,人手脚发软,想要苏文扶他一把,然而苏文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似是望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进入那原本黑暗如地狱现在却亮的令人刺眼所在。
藤帆的心一下子像是停止了跳动,他发现苏文刚才那一眼里,没有他。
甚至说,没有人。
一个人在望着什么东西的时候,他的眼眸中一定会留下这个东西的影子,在望着人的时候,每个人的瞳孔里都印着一个人,然而藤帆却觉得,刚才的苏文的那一眼,里面没有人。
没有这个世界上的人。
房间里,苏文接过打火机,摸摸萧武熙的头,“很乖。”
萧武熙这时候竟然像是普通的小孩子一样居然露出感动的表情来。
明晃晃的灯,映照出两个人的影子来。
藤帆望着房内的两个人,他又觉得要干呕了。他的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能呕出来的东西只有胆汁,在嘴里苦涩的。
藤帆突然尖叫了起来。他发现刚才苏文走过来的时候,衣服上好像沾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现在沾在他的手上,藤帆抬起手指,那手指颤抖着,红黑色的黏液在他的指间,“叭——”的轻声,是血与血分离的声音。藤帆的心跳像是一下子停止了。他的手指在机械地动着,已经完全不是大脑的意识在控制了,他的无名指抖动了一下,与小指上的血分开时发出的却是“扑嗤——”沉闷的一声。中指在动了动,却发现动不了,似乎是跟无名指粘在了一起了。食指也一样。藤帆咬了咬牙,手终于极力地晃动了一下,在指间立刻张开了浓度不一的血皮。粘粘的,像一块薄膜般地粘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藤帆的瞳孔放大到极限,他几乎是无意识地闭了闭手,两指间的薄膜皱缩起来,张开手,两指间的薄膜又撑开了,像是鸭子的蹼脚。但鸭子的蹼脚却没有像这般的黑红,色泽不均,血腥味浓烈,看上去也没有那么恶心。
终于意识到那是腐烂的尸体上的血肉的藤帆尖锐地叫了起来。
他已经濒临崩溃了。
而从那房间里却出来两个人。一个人是走着的,是苏文,面无表情的,藤帆觉得苏文的脸就像是面具一样;另一个人却是蹦跳着的,是萧武熙,脸上却是开心的。
空气中满是酒精的味道。
苏文的手里是点燃了的打火机,他凝神望着那个打火机,一扬手,带着蓝色火苗的打火机在空中划过一道极美的弧线,伴随着“砰——”的一声爆炸声,打火机腾起了蓝红色的火焰,落到了那散发着酒精气味的所在,火一下子在他们身后窜了起来。
苏文静静地注视着那燃烧的火。火苗是那般的猛烈,火舌就像是有生命的东西一样,窜得老高,将一切都吞噬进去。
藤帆犹在恐惧掌控之中,还没回复过来,眼睛仍然大大的,漂亮的黑色眼眸中空洞的像是看到了死神。
萧武熙也在看着那火。他的脸上的表情原来还是愉悦的,因为苏文刚才夸奖了他,从小到大他接受到的表扬这是第一个,然而他望着那火,他的表情却渐渐地有了变化,他的眼中的神彩却渐渐地变了,从愉悦变成空洞,从空洞变成幼稚的,而那幼稚的一直没有成长的眼眸在火光中却一下子像是急遽成长了一样,一下子成熟得令人骇怕。
萧武熙盯着那窜起的火。
忽然间,他的脸颤抖了几下,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是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断裂了一样,他的哭声撕心裂肺的。
“……别怕……别怕……”苏文抱着他,喃喃地安慰他。然而苏文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火,以及被火吞没的一切。
苏文的脸,一直只是铁青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表情。
火光冲天,那热气令藤帆绷到极点的神经缓过来,他仍是全身冰凉,他害怕。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害怕。“……老……”他想叫苏文,然而他发现自己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
“……老师——”藤帆终于叫出了声。他害怕,他很害怕。他想让苏文抱住他。
然而苏文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