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只好打车,周健的北京话也说得别扭,怎么听怎么像外地人在北京。出租司机一听他蹩脚的北京话,登时乐了,抄着一口京腔。
“我说哥们,你丫别装了,我不能宰你丫的,京片儿不是这么说的。”
周健苦笑,也不反驳,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竟然成了冒充者,坐在一旁的楚夏天可不干了,连忙跟司机解释。
“师傅,我哥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在北边当兵十年,被拐的,所以听着不对味。”
在立交桥上东绕西绕,过了将近两个小时,周健才隐约看见点小时候的家的影子。
政府机关的大院没怎么变,只是外部做了翻新,院子里的树也比以前少了许多。门口的守卫看了两个人的身份证,打电话确认后才放出租车进去。周健和楚夏天下了车,周健一路沉默,楚夏天跟在身后,也默不作声。
“铃铃铃。”
门打开了,开门的是董兰青,周健的母亲。董兰青看见周健愣了愣,眼泪险些掉下来,又看见周健身后的楚夏天,把脸又绷了起来。
“小青啊,是谁啊?”
周伯人也从屋里面走了出来,他把眼睛摘了下来,看着站在门口的周健,和周健身后的楚夏天,一张脸拉拉着,比长白山还长。
“进来吧,别站在那儿丢人现眼。”
周伯人沉声说话,说完就转头回了屋,看都不多看周健和楚夏天一眼。楚夏天明显感觉到了周父的敌意,感觉自己非要跟来可能是个错误,但是转念想到周健带他回家似乎说明了什么,心里又乐得开花了一般。
周健这一次没有犹豫,拉起了楚夏天的手,一起走进了家门,十几年来一直没有踏进去的家门。周健突然有一种时空倒转的错觉,想当年,他也是这样,牵着钟雨的手,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家门。可是,他面对父亲的震怒和母亲的眼泪,却退却了,正式这退却注定了他和钟雨的分离。
周健咬了咬牙,错了一次,不想再错一次。
而此时的徐晶和马艳丽张大了嘴,瞪大眼睛看着站在医院门口的徐妈妈,老人家已经如风中残烛。上一次心脏病发,已经将老太太折磨得皮包骨头。宽松的裤管因为徐妈妈的缓步前进而抖动着,马艳丽和徐晶的心也在抖动着。
“妈,你怎么来了?”
徐晶和马艳丽看着徐妈妈颤颤巍巍地站在自己面前,是谁通知的,这个疑问萦绕心间。
“小晶啊,你哥怎么样了?早上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是他把腿摔了,快带我去看看啊!”
徐晶和马艳丽面面相觑,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怎么车祸变成了把腿摔了?
“愣着干嘛啊?快啊!快带我去看看磊子啊!”
徐妈妈担忧地看着呆滞的女儿和儿媳,心里担心徐磊,不知道腿怎么养了,刚接上的骨头,都特别疼。
徐晶愣在那儿,看着马艳丽,马艳丽摇了摇头,自然不能让老太太知道真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哎,徐晶,你在这正好,你哥现在情况很不稳定,你快跟我去一趟重症室。”
钟雪正看见母女三人在医院走廊里对峙着,徐妈妈听了钟雪的话,一把拉住她的袖子。
“大夫,你说什么,重症室?磊子不就是摔了一下吗?怎么在重症室?”
钟雪求助地看了看徐晶和马艳丽,徐晶知道瞒不住了,到底是谁告诉妈,哥在医院的事呢?
“妈,我哥他出车祸了,现在还在昏迷。”
“啊?”
徐妈妈突然感觉胸骨后一阵阵疼痛,胸口犹如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起来。她按住胸口,身体软绵绵地向地面倒去,徐晶见情况不对,连忙去扶。
“不好,心脏病犯了。”
钟雪赶紧和徐晶一起将徐妈妈平放在地面上,解开徐妈妈身上的衣服。
“快,去叫人。”
七十五
不一会,几个护士和医生就跑了过来,进行了必要的急救后,将徐妈妈推进了手术室。
徐晶靠在墙上,已经是第二个徐家人被推进手术室了。她双手抓住自己的长发,身体慢慢地滑落。徐晶蹲在地上,仿佛医院里的一切人来人往和一切吵闹都与自己无关。
“如果哥和妈再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我已经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丈夫,我还有什么力气再去承受失去?”
徐晶哽咽着低声呢喃着,看病的人很多,她却听不到,也看不到。
钟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无助的徐晶,她想起了瘫在钟雨病房前的自己。那是自己只有十七岁,面对着瘫在病床上,犹如睡着了一般的钟雨,钟雪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钟雪和钟雨从小就没有母亲,父亲也抛下了他们俩,面对弟弟的巨额医药费,钟雪生不如死。
董兰青端上来两盘水果,放在周健面前,周健随手拿起一块递给楚夏天,楚夏天有些尴尬地朝着董兰青笑了笑,接了过来,却不敢往嘴里面送。
周伯人把茶碗狠狠地放在茶几上,瞪眼看着周健。
“你还知道回来?”
“我以为你不想让我回来呢!”
周健面不改色地答了一句,转头看楚夏天。
“吃啊!怎么不吃!”
楚夏天看了看周健,又看了看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周伯人,慢动作地把水果放进嘴里。他还没看过这个样子的周健,对自己的父亲说的话不以为意,丝毫没有以前温柔软弱的感觉。
“死小子,我问你回来干什么?”
周伯人被周健晾在一边,喝了一口茶,勉强压下怒火。
“我需要钱!”
“混不下去了,才知道回来?”
“小晶的哥哥出车祸了,做手术需要钱!”
“你不是很能耐吗?你不是说要自己养活自己吗?”
“老周,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提它干吗啊?”
董兰青连忙拉了拉周伯人的袖子,不想这父子两个一见面就吵架。
“儿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你还想把他赶走吗?”
董兰青说着就要垂泪,周伯人看着妻子,不禁叹气。
“妈,我拿完钱就走,赶我也没关系!”
周健嘴上一点也不让分,周伯人抬手就想打周健,被董兰青死死拉住,周健直视着周伯人,没有丝毫退让,周伯人放下手,甩手紧了卧室。
经过抢救,徐妈妈暂时脱离了危险,可是必需尽快进行手术。心脏病专家林医生看了看坐在自己面前的徐晶,有些同情。他也知道这个女人的哥哥就是前两天被送进来的重大车祸的受害者,今天又换成了母亲心脏病突发。但是从医二十多年,林医生看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无论是喜剧或是悲剧,都很难使他的心有大的波澜。
“徐小姐,徐小姐。”
“啊?”
徐晶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抱歉,林医生只是笑笑,并不介意。
“徐小姐,我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母亲冠状动脉阻塞很严重,使心脏供血不足,必须进行心脏搭桥手术,不能再拖了。”
医生顿了顿,见徐晶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
“虽然只是介入手术,但也有损伤血管壁的危险,心脏支架手术虽说并不复杂,但是不等同于手术没有风险。为了防止血管再次发生病变,需要服用一些药物控制冠心病的危险因素。”
“那我母亲可以做心脏搭桥手术吗?”
“只要病人没有出血性疾病,并且能够平躺在手术台上,基本上都可以接受支架手术。很庆幸,你母亲完全没有不良反应,手术的成功率应该比较高。”
“啊,那就赶紧做吧,只要能把我妈的病治好,怎么搭桥都行。”
医生苦笑了一下。
“手术当然是越快进行越好,但是……”
“但是什么?”
“手术费用应该在八万左右,而且术后药物也很贵,要不我们保守治疗吧!”
“医生,保守治疗不就等于放弃了吗?”
“倒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不排除保守治疗也能达到预期效果的可能性!
钟医生跟我说了你们家的情况,你哥哥需要至少两次的大手术,如果再加上你母亲的心脏手术,恐怕家里承受不了,我看还是……”
“医生,你别说了,手术一定要做,钱,我会想办法。”
徐晶无法承受再失去一个亲人,再失去一个至爱的人。
“好吧,你一会跟护士去签个字,你母亲必须马上手术,你去想办法凑凑钱吧!”
徐晶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医生办公室,她木然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办法?徐晶自己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亲戚、朋友的钱都借的差不多了,谁家都不富裕,再说,像她们这种情况,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钱,谁又愿意拿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打水漂呢?钟雪缓步走过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并排坐在了徐晶身边,递过去一杯奶茶。
“喝点东西吧,你上午什么都没吃吧,这样下去,你自己会先倒下的!”
徐晶接过奶茶,双手握住杯子,低下头,长发盖住了缓缓上升的热气,一时间,奶茶的香味溢满整个走廊。
“徐晶,你准备怎么办呢?阿姨的手术费应该也不是小数目吧!”
“可是,哪有那么多钱啊?我哥的手术费二十万,这又要十万,我就是卖血也不够啊!”
徐晶嘤嘤地抽泣着,她还没把妈妈要做手术的事情告诉嫂子,她不想嫂子和她承受一样的压力,说到底,马艳丽是儿媳妇,还是应该她这个当女儿的来想办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
徐晶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钟雪,似乎钟雪就是希望。
“你说什么?”
七十六
徐晶按照钟雪给她的地址,来到了博通集团的奉阳总部。博通集团位于市政府广场,三十多层的办公楼,不算威严壮观,却也算得上金碧辉煌。
徐晶胆怯地走了进去,一个迎宾小姐微笑着迎了上来。
“是徐小姐吗?”
徐晶机械地点了点头,这一刻,她想转身离开,徐晶在犹豫,这样做是否正确。迎宾小姐一边将她领到直达电梯,一边继续说道。
“赵总恭候多时了,请!”
徐晶按照迎宾小姐的提示上了直达电梯,短短的几分钟,几种声音在徐晶的脑海中不停地交错响起,徐晶木然地站在电梯里,直到到了顶层,电梯自己停下了,她才又恢复了神智。又一个迎宾小姐出现在电梯外面,徐晶依旧机械地走出电梯,跟着迎宾小姐进了一个十分宽敞的办公室。
“徐小姐请坐,赵总马上就到。”
“好,谢谢。”
徐晶起身接过咖啡,不敢抬头看人,好像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的目的和即将发生的事情,客气的面具下写满了鄙视。
“不客气,请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