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那么哀怨,恐怕这辈子你最后悔的就是生了我吧?”
程美梅想说她从来不后悔嫁给凌云天,毕竟那时候她是真心爱过凌云天的,可是,看凌嘉诺嘴角那抹嘲讽,她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
窗外熟悉的路标一闪而过,凌嘉诺皱起眉,眼底戾气涌出,“你要带我去哪儿?”
车子驶下高速路,程美梅淡淡地应道“都到这里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去哪儿?凌嘉诺,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我送你回乡下,你要是不想赵筠盛弄死你最好一辈子都别再回来了。”
双拳握紧,凌嘉诺脸色难看却忍着没动手,这里已经接近凌云天长眠的地方了,他不想在凌云天眼皮子底下干出任何失去理智的事情。
过了梨花县城,车子在泥泞坑洼的路上颠簸了半个小时顺便掀了无数灰层后终于开进了村子。周家村处在一块山坳里,隔邻边几个村子都很远,所以,整个村子除了四周的田地就剩土坡了,看上去或许宁静致远,凌嘉诺却只觉得它潦倒又贫穷。
村口棵歪脖子槐树,每到夏天的傍晚,村里人都会到树下乘凉。以前假期里凌云天都会带他回来这里,也入乡随俗跟着凌家一大家子在这树下听村民门谈论庄家收成。
凌嘉诺特别不喜欢这里,也不是因为枯燥无聊的乡下生活,而是有一回在歪脖子树下乘凉,他趁没人注意就爬到树上倚着树干打起了瞌睡,等晚上人都散了,凌家人要回家时才发现他不见了,大家都以为他先走了也没多想,可等回家后才发现屋里根本没人,凌云天这才急慌了四处找他。
周家村有条河,有些河段水流还很湍急,以前也没少有人掉进河里被水冲走的,凌云天急的上火,老爷子也找了村长吆喝了邻居一起沿着河边帮忙找。后面还是凌云天冷静下来,想他要回家不可能不打招呼就走,所以倒回老槐树下拿手电筒瞄到了树上的他。
那天,凌云天拎他回去后,一点没顾及那帮村民还在,拿了家里用竹皮扎捆的大扫把当着一院子人狠狠打了他一顿,更恼人的是还有磕着南瓜子喊使劲儿打的。
正是那晚上让凌嘉诺记恨上了这个村子,哪怕这些村民都很朴实友好,可他还是喜欢不起来。至于打他的凌云天,他倒是从来都不会怨恨的。
村里虽然偶尔也会有小车开进来,但像程美梅这种大红色跑车还是少见,跟在车屁股后面吃灰层的小孩儿不少。等车子在凌家大门口停下后,立马就被看热闹的小孩儿围了起来。
程美梅下车,目不斜视地朝院子里走去,一脸嫌弃的模样并未收敛。凌嘉诺低垂着脑袋,木木地坐在后座上,窗外一个挂着鼻涕的小鬼拍了下车窗他才开门走了出去。
一下车,小孩儿就闹哄哄地围了上来,凌嘉诺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吓得几人怯怯地站定。看没人往自己跟前凑,凌嘉诺才抬脚进了院子。
凌家正在吃饭,屋里气氛有些诡异,老爷子凌山一脸怒容地盯着程美梅,咳嗽声里尽是病态,姑姑凌雪站在他身后替他顺着气,三叔凌云志跟三婶顾春花看着程美梅的眼神有些露骨,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儿脸上粘着饭,嘴里也胀鼓鼓的装了不少。
“我去给我爸扫墓。”在墙角那堆箩筐背篓里翻出一把镰刀,凌嘉诺看了眼屋里神态各异的众人转身又出了门。
程美梅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道“我刚才说的是实话,你儿子死了两年多了,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城里生活实在不方便,我还年轻,还得再找个人嫁了,总不至于让我脱个半大拖油瓶吧?反正,人我给你们带回来了,毕竟是你们凌家的种,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
看程美梅要走,凌山怒火攻心咳得更厉害了,凌雪急忙跑过去拦了她道“嫂子你等会儿,你怎么能把嘉诺留下呢,爸现在下半身瘫了,家里负担本身就重,你一句嘉诺是凌家的种就把他打发了不闻不问吗?你也是他妈妈,抚养他成人本身就是你的责任。”
“就是,就是。”凌玉志两口子也捣蒜头般点脑袋附和,凌嘉诺要是留下就得多一张嘴吃饭了。
凌山终于咳顺了,微颤着站起身指着程美梅怒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是干什么行当的,老大娶了你,你除了第一年进门连老大去世你都没回来过,现在你竟然连儿子也想抛弃了,你这女人简直,简直是不要脸!咳咳咳……”
“呵”冷笑一声,程美梅伸手拨开挡着眼睛的那缕头发,颇为不削地道“不要脸就不要脸吧,跟一家子穷鬼还有你个老不死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人你愿意养就养,不愿意养赶出去就是。”
“你”看推开自己踩着高跟鞋离开的程美梅,凌雪气得眼泪水都在眼珠子里打转。
凌山一屁股跌坐回凳子上,想到英年早逝的儿子,瞬间老泪纵横,好一会儿才道“四丫头,你去把你二哥二嫂叫过来吧,看那女人态度,嘉诺跟着她肯定没少吃苦,进门连人都没喊就去看他爸了……唉,让老二家过来商量一下吧,看把孩子过继给谁养着。”
“爷爷,我去。”凌小军放下筷子,一股风似地跑了出去。
埋头苦干了一个小时才将坟前坟后的杂草荆棘弄干净,凌嘉诺一屁股坐到地上,靠着墓碑出神。凌云天下葬后,他在这里不吃不喝足足守了三天三夜,要不是唐文杰把他抓了回去说不定他就饿死在这儿了,后面连着两年的忌日,也都是唐文杰陪他来的。
从这一点来说,凌嘉诺是感激唐文杰的,他十多年里最黑暗无助的日子是跟唐文杰一起度过的。所以,他从来不抗拒帮着唐文杰干活儿。
程美梅费心思绑架他,又大老远亲自送过来,凌嘉诺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当初凌云天刚死的时候,程美梅就提过要将他留在老家的,只是,后面他跟着唐文杰走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知了,这次不知道这女人又抽什么疯非要把他送回来?
山里的空气很好,但湿气也重。凌嘉诺之前除草折腾出一身汗水,这会儿坐下来就觉得发冷。他收拢双腿两手抱着身子死死把头埋在膝上,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关于凌云天的一切。可也许因为太着急了,他脑子里浑浑噩噩什么也想不起来。
有脚步声走近,然后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眼前,停了会儿又走开了,凌嘉诺没有抬头,只是怔怔地发呆,缩成一团的身子有些涩涩发抖。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米彦辰将带来的花束放到坟前,迎着风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到天幕开始昏暗,他才转身朝着山下走去。抬眼,那头火红色依旧还坐在那里,孤伶伶得很是可怜。
那座两年前新添的坟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凌大哥的儿子。
凌嘉诺从山上下来时候,天已经黑了,院子外面意料之中已经没有程美梅的车子了,他也不在意推门进了院子,屋里几个声音正吵得不可开交。
“你个婆娘闭嘴。爸,你也别气了,不是我不愿意过继大哥的儿子,大哥以前是补贴了我们不少,这些我都记着呢。可是霞儿今年都14岁了,也是大姑娘了,嘉诺过继到我家确实不方便啊,霞儿明年可要开始说亲了啊。”
“看二哥这话说的,大哥儿子过继给二哥那就是霞儿的亲哥哥了,有什么不方便的。过继给我们家才是不方便,大哥是分出去住的,我们可还得养着爸呢,小军小满吃的也多,那里还负担得起别人。”
“二哥、三哥,你们都别吵了,妈去的早我是大哥挣钱养大的,大哥现在不在了他儿子我养。”
“不行,你都24了也该找个人嫁了,我瘫了难道就耗你一辈子吗?”
拿出皮夹子时候,凌嘉诺愣了愣,随即有些后悔,他居然带着偷来的东西去看凌云天了。
抽出一千块钱,再把手腕上凌云天留给他的手表取下,跟钱一起从姑姑屋子的窗户塞了进去,凌嘉诺转身出了院子,然后快速地隐入黑暗里。从这里到唐乡镇差不多8公里走得快的话3个小时就到了,运气好他还能赶上9点钟最后一班去梨花县城的车子。
“嘉诺,原来你叫凌嘉诺。”凌家房子后面的高坎上,米彦辰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他看了眼凌嘉诺消失的地方,转身下了高坎,拉开停在路边的悍马车门坐了进去,两道大灯,将黑漆漆的泥泞射出明晃晃的一大片。
正文 第011章 加州旅馆
凌嘉诺是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给吵醒的,他下意识拉了被子捂在头上,没过一会儿,却是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记得,昨天晚上他从周家村出来后,没多久就有辆车子擦着他身子冲了过去,然后又立马倒了回来。开车的男人摇下车窗问他要搭车吗?当时车灯太过明亮,他根本没看清楚男人长什么样子?不过那也并不影响他做决定。
从被绑架起,他就滴水未进,又一路折腾回乡下,然后再去看凌云天……他早就精神不济、体力不支了,所以男人话刚落,他一就把拉开车门爬了上去,倒头便睡……
现在想起来,冷汗立马爬了一背。
看见床边柜子上的退烧药,凌嘉诺愣了一下,提起的心莫名就放了下来。这会儿他才静下心来仔细将房间一寸寸地打量了个便。
屋子不大不小,墙壁粉白但没贴墙纸,靠着墙壁有个红漆木衣柜,跟床和电视柜是一个组合套件。角落里有个洗手间,凌嘉诺伸头看了下,里面没有浴缸只有淋浴,不过倒是干净整齐的。
看样子是昨天那个男人带他回来的。
“哇啊!不去,我不去,啊啊啊!打死也不去。”
劲头十足、震耳欲聋的哭声吵得凌嘉诺头都快炸了,不过倒也让他生出了些许兴趣,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修炼的?这功力可非一朝一夕。听上去明明没有一丝哭腔,倒像是在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卖力表演,可奈何人家生的一副好嗓子,穿透力特别强、干嚎起来能让人脑门儿止不住发疼。
拉开被子,凌嘉诺起身的动作顿时僵住,他错愕地看着原来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棉质睡衣,虽然柔软暖和,却让他浑身都不自在了。
虎着脸,凌嘉诺用小拇指勾开纯棉松紧裤,见内裤还在,他憋在肺里的那口气才吐了出去,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红发底下的那张小脸,难得一见被传染了,白皙里透出一点点红,将那股子冷漠冲散了不少。
走到窗子边上,凌嘉诺拉开窗帘往楼下瞧,这会儿他也看清楚了,他住的这里是一栋三层小楼房,后面有个宽敞的院子,泥土地,院子里有一棵大树,还有一个水泥筑的乒乓台,台子隔栏码了一排砖头,很是简易。
院子里,一个30来岁的女人正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拉着一个大概10来岁闭着眼睛嚎得一嗓子比一嗓子更敞亮的小男孩儿。
两人样子有些滑稽,女人使劲儿往前拖又怕伤了男孩儿的细胳膊,只好僵在那里一点办法也没有。而男孩儿却是身子后仰、双脚抵在地上,卯足了劲儿死赖着不走,一张脸被涨得通红。
“张小东,你给我闭嘴,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走,别逼我动手打你。”女人是彻底怒了,拖着男孩儿在地上支了半米远。
见武力值悬殊过大,张小东大急,眼珠子在眼眶里滚了几滚,哭声顿时拔高了三个调,嘴巴也不闲着,一连串台词嘎嘣着就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