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再想,快走几步,站到了他旁边。
他吸的是Lucky strike,貌不惊人的细长白色香烟到了他的手里,完全陪衬得起那昂贵的价格。
“给我一根烟。”我对他说。
我一直不喜欢他吸的烟,太呛人,呛得嗓子疼。但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吸这种烟,用他的话说,烟本来就是用来缓解疲劳的,自然是越浓烈越好。
我们两个人都不是傻子,他更是勾心斗角的商场上走出来的人精,有些事,我不说,他也不说,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我已经做出选择了。
我站在阳台往下看,凌晨的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楼下的树荫下停着他的车,袁海在里面等我们,李祝融早两天就在华越楼订了位置,袁海今天从早上六点开始就在这里等,准备接我们去华越楼。
一根烟吸完,我觉得像吞了黄连,从喉咙里泛起苦来。
我们走的路,从来不是什么康庄大道,他人的目光,父母的脸面,蜚语流言,其实也不过是四个简单的字:人言可畏。
我不想劝他,我也劝不了。他这种人,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从来不因为别人的意见而改变自己的立场。我知道,我只要站在这里,皱着眉头,吸一支烟,哪怕是一言不发,他也明白我在为难什么
这件事我理亏,我不能和他讲道理,我只能动之以情,让他看到我的为难。林佑栖说过,他不会让事情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相信他会退让。
背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我妈在客厅,刻意收拾东西弄出声响,我知道她是在催促我:客人很快就要上门了,不能让那些好事的亲戚看到我家有个”多余的“男人在这里,他们一定能猜出来。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在阳台上站了太久,手指都是冰凉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晦涩低沉。
”小哲,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老师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他把手从我手里抽了出去,淡淡说道:”是我对不起你。“
我知道,他还在介意昨天晚上那句话。
我没办法告诉他,那句话并不是我本意。
我知道,他是李祝融,他必须有一个儿子,要是他绝了后,他那个爷爷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弄死我。
但那句话已经说出口,没有收回的余地。
别人都说我脾气好,都说我性格温良,不和人争长短。其实,不争,是因为不在乎。我许煦这辈子仅有的愤怒和狠绝,都用在了李祝融身上。
我看着他从客厅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他说:“我去楼下了。”
我宁愿他对着我大吼大叫,质问我为什么他做得到的事我做不到,我宁愿他再恶狠狠地威胁我几句。
他这样子让我心酸,他好得简直不像李祝融。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牵着我的手站在李家大宅里的少年,他曾经那样仰着脖颈,告诉所有人:“这是许煦,我喜欢他。”
这是我欠他的一句话。
…
也许是我的脸色太难看,我妈没有再坚持让我和沈宛宜换上那套正装。老太太垂着头坐在沙发上,默默把那两套衣服收起来的样子让我很心酸。
我知道,那是她去年给我和沈宛宜买的结婚用的衣服。
可惜她永远看不到我们穿上那衣服的样子了。
我想我做人大概很失败,把好好一个生日弄得这样意兴阑珊,两边人都不开心。
九点左右,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客人,我忙着端茶递水,和人叙旧,闲下来的时候,我总是不自觉地看阳台,我知道,他的车还在下面。他也许,也还在下面。
他现在在想着什么呢?
十一点左右,袁海打电话上来,问有多少客人,什么时候走。
特地来家里贺寿的亲戚不多,大部分都是直接去华越楼了,两辆车就送过去了,沈宛宜开过来一辆,袁海也开着一辆加长的林肯。亲戚以为是我租来的,还笑着和我开玩笑,说:“许煦现在当大教授了,有钱了……”
袁海站在车外面,有礼有节地为每一个人开车门,他其实是李祝融的副手,二把手一样的人物,就算是夏知非来跟李祝融谈生意,也不用他亲自来开车门。
我绕到副驾驶座,准备坐进去。手还没碰到把手,窗玻璃就降了下来。
先是漆黑头发,然后是漂亮的额头,带着寒意的丹凤眼,高鼻梁,紧抿着的薄唇。
李祝融坐在副驾驶座上,安静地看着我。
四目相对,我赶紧移开了目光,走到后座坐了下来。
整个车程里,那些亲戚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脑子里满满的,都是他刚刚那个眼神。此刻他就坐在我前面,一言不发,像一樽沉默的雕塑。
沉默,有时候比谴责更让人不安。
“煦煦,在想什么……”我妈推了我一把,不悦地说:“又走神了,舅爷在问你话呢……”
“哦。”我整理起礼貌的笑容,对那面貌和我妈有几分相似的二舅爷问道:“舅舅问什么?”
“我说!你和沈小姐什么时候结婚!你妈还等着抱孙子呢!”
因为年纪的缘故,舅爷的耳朵已经听不清楚了,所以他就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小,拼命扯着嗓子说话,震耳欲聋。连车外的人都听得到。
我不敢去看后视镜里李祝融的表情!
我很想对这群表面亲亲热热背后传起闲话来毫不嘴软的亲戚大叫一声“闭嘴!”然后咆哮着告诉他们,我他妈的这辈子都不准备和女人结婚,有个屁的孙子可抱!我许煦这辈子唯一爱的,就是前座上那个叫李祝融的男人!你们尽管传!尽管骂!我这辈子就是个恶心的让人戳脊梁骨的同性恋!那又怎样!你们再怎么指指点点,唧唧喳喳,我都不会少一块肉!流言再多,我也不会死!
但是我不能。
我不会死,我爸妈会。人活到他们这个岁数,利益都看得淡了,只想有个好名声。我给不了他们一个孙子,至少得给他们一个体面。
我活着一天,我就必须顾忌父母的脸面,顾忌父母的感受。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懦夫。
…
到了华越楼,亲戚们依次下车,我是最后一个,看着那辆车开走。
沈宛宜让门童去泊车,自己穿着一身玫瑰灰的套裙走了下来。在我旁边站定,用手遮着眉头,朝那辆车开走的方向看了一会,笑道:“不是吧,他竟然乖乖走了?你施了什么法术”
我没心情和她开玩笑,转身自顾自往里面走。
她追在我后面笑:“这家伙也没我想的那么坏嘛。”
…
吃饭的时候,有个亲戚笑着问我:“刚才车上坐的那个人是谁?长得像个外国人,脸色挺怕人的。”
沈宛宜笑着打趣:“这得问许煦了,说不定许煦没给车费,人家不高兴呢……”
于是席上齐笑,宾主尽欢。
30、第 30 章
我没想到会在华越遇到罗秦。
他虽然不像李祝融郑野狐这种同辈人一样出色;但也是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怎么也不该离开北京;远远地跑到C城来。
宴席半途;我被跟结婚有关的话题逼得坐不住;说声去厕所;带了烟准备到吸烟区去吸。在走廊上和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人擦肩而过,被他一把揪住。
“是你?”我惊讶地看着罗秦:“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比上次见面似乎又瘦了不少;两颊都凹下来;明明穿着质地良好的西装,却凭空显出几分落魄来。
罗秦没有回答我;而是把我手里的烟抢了过去;指着我出来的包厢;要笑不笑地道:“你爸生日?”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你的生日是二月十七,你爸的生日是三月十五。”他点着了烟,似乎忘了什么一样,用细长苍白手指敲了敲额头,笑道:“你妈的生日我忘了……”
我被他震住了:“你记这个做什么?”
他自嘲般笑了笑,琥珀色的细长眼睛眯起来,在香烟的烟雾后面若隐若现。
我们关系算不上好,十年前,他是个孤僻沉默的少年,十年之后,他也没有对我表示什么善意。这样安静地站在走廊里,气氛很尴尬。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开口问他。
“没事,看到了打声招呼而已。”罗秦放开了一直抓住我手臂的手,忽然低头看起自己的手掌来。
我看他没有要再搭理我的意思,试探性地问:“那我先回去了?”
罗秦没有说话。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觉得他是一个神经质的人了。
但是他叫住了我。
“许煦。”他靠在贴着米色墙纸的墙壁上,手指上夹着一支烟,看着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只有在这种场合,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猜不到他要说什么。
他也没有要和盘托出的意思,又低下头去,头发遮住了眼睛。
“有时间的话,去blumoon查查李祝融背着你都干了些什么吧。〃这是我听到的他最后的话。
…
一个六十大寿,熙熙攘攘,从早上一直闹到晚上,吃完饭,袁海又开了车来,负责把一堆人各自送回家,别的城市的就送到火车站。我因为是主人,一直忙到最后,爸妈已经跟着沈宛宜的车回去了。我坐袁海的车回家。
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天已经黑了,路上有车河,前面一派红色的灯,旁边一排白色的灯。
我们被堵在了离家还有四条街的地方。
我其实并不想和袁海找话说,因为我最近似乎越活越回去了,和人相处,总是状况百出。罗秦那莫名其妙的态度就不说了,袁海也不太待见我。
但是袁海自己说话了。
”你父亲的大寿,只做一天吗?“他忽然看着后视镜问我。
”是只做一天。“我有点讶异:”他没和你说?“
“我只管做事,不问这个。”袁海很严肃地回答我。
我在心里腹诽:那你没事问这个做什么。
”话说回来,怎么会是你来接送客人,你最近应该挺忙的。“我不习惯这气氛,开始没话找话。
“你是真不知道吗?”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我。
“知道什么?”
他目光灼灼地直视我:“你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他让我来给你跑腿,不是因为我跑腿跑得好,而是要告诉你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似乎还要再说下去,但是他的手机响了。
袁海看也不看就接了起来。
“是,接到了。我们现在在临海路,就在云中楼对面。好,我和他说。”他简短说完,回过头来,告诉我:“他说自己来接你,你先下车吧。”
我下了车,在外面站着。外面车堵成一条长河,路上行人都行色匆匆,万家灯火初上,整个城市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样让人安心。
在这样的夜色里,我听见有人大声叫我的名字,橘黄路灯下,有个高大身影大步朝我走过来,他仍然穿着白天的那件藏蓝色西装,只是在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我还来不及答应他,就已经迎面撞进一个带着烟味的怀抱里。
“袁海脑子进水了吗,让你站在风口里等!”他一边拿大衣把我裹起来一边大声骂人:“你傻啊?不知道冷的?”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起了大风,大概是要降温了,到处都冷下来,整条路都堵了,我被他裹在大衣里,拖着上了人行道。身上冰冷,风卷着树叶到处乱飞,一片昏暗,若有若无的雨丝落下来,我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