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少年时光总是那么有限,因为感激和惊喜,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离不开陆文栓,把对方看做了自己的一切。
陆文栓对他不算坏,陈川觉得或许他们可以一辈子这样下去,他不求别的什么,就算以后出了社会这段关系必须结束,只要还能与他保持联系,能在陆文栓住的附近租一间小屋子,能看着他就满足了。
只要对方不讨厌自己,好像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那时候太年轻了,碰上一次就以为是一生的全部。”陈川道:“总觉得失去他,这辈子就不会再遇到下一个了,所以很……惶恐。”
周海歌神情复杂,伸手拉住了陈川的手,想说什么,最终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手指。
陈川接着道:“那次校外活动之前,我们就已经有很多问题了。他喜欢跟女孩子在一起,我看出来了,但我选择自欺欺人,直到在志愿者活动上碰到他和另一个女孩接吻。”
“怪不得你当时脸色那么差。”周海歌想起以前的事,说了一句。
陈川唔了一声,“但我还是选择不知道,我以为志愿者活动结束以后,他们就不会再有联系了。可惜……我又错了。”
周海歌看他,“他们还有联系?”
“一直到我们毕业吧。”陈川自嘲道:“我一直都知道,他还以为他藏得很好。啊,那个时候的我真是太可恨了,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啧……自作孽不可活啊。”
周海歌没对他的自我批评发表任何意见,他直觉让陈川每回对自己的靠近都会产生不自然的僵硬的症结就在这之后。
陈川喝了一口热可可,淡然地说:“毕业的时候,那个女生大概是把他彻底甩了吧。本来嘛,远距离恋爱在那个时候实在不太可能,再说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太少了。然后……他心情很差,我本想安慰他,结果被他恶狠狠地拒绝了,说我看他的笑话,然后提出了分手。”
陈川偏了偏脑袋,“分手的结局我猜到了,虽然舍不得,但经过这么久的背叛我也实在不想继续下去,说实话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很累的事。如果事情能这么简单的结束了,或许还能给我留下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太差的记忆,毕竟……初恋嘛。”
周海歌的眉头皱了皱。被陆文栓这样的人抢了初恋的头衔,实在输得不甘心。
“分手之后过了一星期,我打算先来大学城这边看看。在车站遇到了陆文栓和他几个兄弟们,他几个兄弟不知道我们的事,看到我还打招呼,我本来想直接离开的,结果被陆文栓拦住了。”陈川清了清嗓子,语调略微有点不自然,但很快被他自己克服了,“他跟我说之前是他莽撞了,想重新和我好好谈谈。我没打算和他复合,但也不想毁了这段友情,于是跟他们一起去吃了饭,然后被拖去了迪厅。”
喧闹的舞池,不停变化颜色的彩灯,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疯狂,灯光激闪,似乎每一个表情都是一张相片,咔嚓咔嚓的,僵硬又可怕。
陈川从没去过迪厅,那个年代的迪厅十分混乱也常常与许多不好的词汇联系在一起。这个小镇上的更加混乱不堪,深蓝色的布帘子外头挂着未成年禁止进入的标志,陈川有点排斥,却被陆文栓不容拒绝的拉了进去。
喝酒,大声喧哗,陆文栓把自己压在沙发里,几个哥们儿看直了眼睛,搞不懂陆文栓是喝醉了还是怎么样。
又人迟疑想上前劝劝,陆文栓大声说:“你们都不知道吧!陈川喜欢男人!”
旁人都惊了,陈川脸色刹那褪了干净,只觉得所有喧哗都突兀地离远,只有心跳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似乎快从嘴里蹦出来了。
他急速的喘息,想将陆文栓推开。陆文栓却翻起他的T恤,抽了他的皮带,道:“好歹也是兄弟一场,别说兄弟不帮你!”
说着就摸了下去。
陈川眼睛迅速红起来,鞋子踹上陆文栓肩膀,把人一下掀翻过去。陆文栓肩膀上留下一道鞋印,他站起来大吼:“干什么!之前不是很喜欢吗!”
陈川捏紧了拳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啦下来,他不想自己这么狼狈这么窝囊,可他控制不住。他拿手臂狠狠擦了一把脸起身就走,皮带都来不及捆,顶着一头乱发脚步都有些踉跄。
舞厅的灯太闪眼睛了,他几乎看不清路,也看不清面前那些男男女女都在做什么。似乎所有人都在笑话自己,他只觉得脑袋要爆炸了。
然后陆文栓突然从后头冲上来,一把将他推到墙上。脑袋在墙面上磕了一下,晕头转向,舞曲的轰鸣声里他却将陆文栓说得话听得清清楚楚。
——老子早就觉得你恶心得要死!
早就觉得你恶心的要死!
你恶心的要死!
恶心的要死!
你恶心!!!
轰——
陈川那一瞬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飞速地崩塌了。
或许是单纯的信赖,或许是单纯依赖过的不舍,或许是那些不甘心,或许是……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好了之类那么一瞬间小小的沮丧。
却在这一刻集体被无限放大,拉长,变成一句满怀恶意的“你恶心得要死”。
陈川手一抖,热可可溅到了手指上。周海歌抓住他的手,脸色铁青,“他说的?”
陈川动了动喉咙,“……嗯。”
“那个……混蛋。”周海歌一把将陈川拉进怀里,低头亲吻他的发,拥抱得太过用力,勒得陈川很痛。
很痛,却很温暖。
陈川逐渐镇定下来,确定自己的手没有在抖,才轻轻拍了拍周海歌的背。
“我没事了。”他闭上眼,似乎又在说给心里的某一个地方听,“我没事了,真的。”
☆、53。付出代价
周海歌心里的气愤无法平息,多年前他遇到的那个少年,虽没什么印象了,却记得对方看起来似乎很虚弱的脸色,僵硬的表情,一路从巷口走到巷尾没说一句话,安静地仿佛转过头他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没有什么存在感,却引不起任何人的恶毒心思。
陈川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当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哪怕是同龄人中总有一些是非祸端,这些事似乎也跟他永远沾不上边。
他应该是很好相处的,如果你开口,他就十分愿意帮助你而且永远拥有好耐心的那么一个人。这样的人从周海歌的回忆里来看,在班上总是十分受欢迎的。
他们或许得不到百分百的尊重,但至少人人愿意和他们做朋友,不累,值得信赖,一旦深入交往,就会让人觉得“得此友值得。”
他应该是那种多年后走在街上突然碰到,举手招呼一下,就会对你露出灿烂的笑容,询问你过得好不好,如果你需要帮助而他又恰好能帮到你,他绝对是二话不说会将你的事当做自己的事揽过来的人。
明明是这样一个人,却因为生长环境的原因,因为自卑,不擅长与人接触,不擅长和人交朋友,难得交上一个朋友,却又变成了单恋的对象,而当这个对象成为正式交往的人,可想而知心里的惶恐、惊喜、害怕、无所适从和不安全该有多么的强烈。
陆文栓凭着兄弟义气答应下来,他答应是答应了,可他没想过后果,没想过责任。
你不能要求一个尚未懂事的少年知道“责任”二字该怎么写怎么说怎么面对,可至少,你得有常识,你得有起码的做人的道德。
这跟你是孩子还是成年人都没有任何关系。对陈川的不闻不问,只凭兴致逗弄几下仿佛养了条不粘人的小狗,毫不在意地背叛以及不再感兴趣就将负面情绪不问缘由统统发泄出来。
这已经不是责任问题,也不是常识问题了。这是劣根性的问题,陆文栓从本质里就一直是那个喜欢别人崇拜,虚荣,将给与别人的善意当做施恩,而这善意的纯度却着实有限得很。
自私、自负、傲慢、贪婪。
周海歌抱着陈川不撒手,越想他就越是无法平静。这样的人怎么值得陈川白白付出的感情,怎么值得陈川为他忍受的委屈,怎么值得他的一句“恶心”就在陈川心里留下了这么重的伤,这么久的阴影。
如果没有遇见自己呢?周海歌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带着无法跟任何人说的伤就这么走下去,可能遇到合适的相处一段时日,因为自卑和略微的心里扭曲,他或许会在碰触底线时突然歇斯底里,也可能无法信任爱人,导致最后对方忍无可忍而离他而去。
那他是否会再伤一次?从此以后是否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
周海歌气难平,猛然道:“我打电话让他回来。”
说着就开始掏手机,一脸的怒气。
陈川吓了一跳,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干什么?”
“揍他一顿。”周海歌不满地皱眉,目光落在陈川拉自己的手腕上,“你不想出口气吗?”
陈川无语了,“需要我提醒你打人是犯法的吗?现在是法治社会啊亲。”
周海歌搂着他,额头与他抵在一起,“可我咽不下这口气,他居然还有脸来见你。”
“大概他根本就没将那件事放在心里吧。”陈川扯了扯嘴角,“我真是蠢,别人早就不在乎的事,我却独自记了这么多年。最后倒霉的还不是我自己?”
周海歌道:“所以要出口恶气!”
陈川见周海歌难得气到口不择言的地步,吃惊之余面上笑容反而越来越多。
周海歌不解看他,“你不生气?你知道他为什么来找你吗?这绝对不是巧合,他是故意的……”
“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陈川干脆将热可可塞进周海歌手里,他觉得周海歌比他更需要一点甜食来化解怨气。
虽然这一招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陈川重新倒了一杯白开水,坐进沙发里,“就算是故意的吧,他还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复合?我们彼此都知道不可能,刷好感?”
周海歌一口干了热可可,皱眉,“恐怕他想刷得不是你的好感。”
陈川挑眉,“所以他知道了,我和你的事?”
这之间的逻辑并不难想,自己这里显然没有什么好处,难道真是为了老同学的关系希望打个折扣吗?陈川觉得自己虽不善心机,却也还没蠢到这地步。
既然和周海歌有工作合作,来找自己显然是为了刷周海歌的好感。不过他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呢?
除了王煜、刘承雨和申易,其他人不可能知道这一点。而之前举例的三人又绝对不可能多嘴。
“他和谢安认识。”周海歌一语点醒梦中人。
陈川哦了一声,有些无语,“世界真小。”
是啊,世界真小。周海歌愤愤地想,既然这么小为什么就没能更早遇见你。
他将杯子一放,坐下来道:“你想怎么做?”
“嗯?”陈川愣了愣,“我应该怎么做吗?”
“工作的事……你接他单子了?”
陈川在周海歌的视线下有些心虚,“接……了,别掐脸!哎哎疼!我看见他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啊,而且不想因为以前的事就这么拒绝一桩生意,工作室才刚起步传出对声誉也不好……别掐!”
陈川打开周海歌的手,脸颊都被掐红了,郁闷地捂住脸道:“我要是直接摔门,岂不是证明了我一直记着他?”
周海歌被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拒绝不对,不拒绝又觉得窝囊。他人生接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似乎还没遇到过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