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挽寒秋
作者:燕赵公子
文案
学棋的前十年,叶笙认认真真,不过想此生端坐棋坪前。
学期的后十年,叶笙心心念念,不过想赶上一个人的脚步。
叶笙执着于握着棋追赶季寒秋,而季寒秋却也在关注这个从不言放弃的人。
可是季寒秋走得太快,叶笙步履蹒跚,不知要等追上,是不是还要一个十年。
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他们你追我赶,似乎还真要拼搏到下一个十年。
即便是一生,那又如何?
楔子
叶笙面色惨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哗啦一声,惊动了对局室里还在比赛的其他人,他恍若不觉,只顾一味盯着棋枰另一头的季寒秋看。
就在五分钟前,他自己,刚刚投子认输。
赢了对手的季寒秋却丝毫不理会叶笙的奇怪反应,他捡干净棋子,然后又抿了口茶水,才起身离去,定段赛最后一场已经比完,他今天就可以回家,跟奶奶报告自己已经定段的喜讯。
叶笙呆呆盯着季寒秋沉默离去的身影,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迈开步子跑过去追他。
季寒秋脚步很快,这会儿已经要走到棋院一楼,叶笙一路跑在他身后,却不敢大声叫他名字,棋手比赛一定要安静,他很怕惊扰到别人。
这会儿离定段赛结束时间还早,他们的对局因为太快,所以提早结束,此时这楼梯间里空荡荡,只有叶笙追逐季寒秋的轻微脚步声。季寒秋的右耳不自觉动了动,脚下微微顿住,却没有停下。
终于在一楼大堂里,叶笙一把抓住季寒秋瘦弱的手臂,喘着气说:“你等等。”
季寒秋停下脚步,回头认真看向他,他瞳孔颜色很浅,看人的时候,好像极为专注,又似放空没有焦距。
他没有说话,但眼神却在无声询问:“什么事?”
叶笙终于喘匀了气,松开抓着季寒秋的手,一脸严肃说:“你很厉害,希望有机会,能和你复盘。”
他说的很郑重,季寒秋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你也是,你叫什么名字?”
叶笙一愣,他们比赛前都有拿到对局表,他可是清楚记下了季寒秋的名字,他不知道别的人都不会去关心自己对手的名字。
“我叫叶笙,树叶的叶,笙歌的笙,很高兴和你下这盘棋。”他虽然输了,却并不气急败坏,反而真心佩服这个位比自己小的棋手。
“叶笙,”季寒秋轻声念,好似在把这名字印到脑海里,“我记住了,今后,我们共同进步吧。”
说完,季寒秋转身离开,叶笙愣愣站在大堂里,看着那单薄瘦小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有些失魂落魄走到一边,坐到等候区的沙发上,出神地看向茶几上摆放的棋盘。
这个棋盘和他们比赛用的差不多,都是竹木一寸,并不名贵,却很实用。
叶笙回想起,早晨自己坐到那棋盘前面的时候,满心里想的,还都是以积分第一赢得入段资格的荣耀。他今年才十五,眼中看到的,只是自己一路赢到最后的志得意满。
然而当那个白衣少年坐到他对面,一路从开局就把自己杀得支离破碎,最后屠杀了他的大龙,逼得他不得已投子认输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自己幻想的,也只是幻想而已。
他从小学习优异,围棋这项专场算是顶好,老师家长都夸他,他一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也会输给同龄的孩子,而他输给的那个人,是那样强。
叶笙使劲咬咬下唇,心里暗自发誓说:“季寒秋,我也记住你了。早晚有一天,我要追赶上你,然后也狠狠地打败你。”
第一章 重回
从棋院三楼的对局室里,能看到窗外高大的槐树,此时正是九月末,洁白的槐花绽放枝头,散出醉人的芬芳。
天气并不热,名叫槐香堂的对局室正开着窗,微风习习来,送进阵阵香。
叶笙擦了擦手心的汗水,默默看了一眼读秒器上面的时间,比赛已经渐入尾声,还有十分钟,他就得开始读秒了。
他的对手何伟六段是第一次打入弈王头衔战的本赛第三轮,却出乎意料地用子凶猛,这局叶笙执白,开局就没有被对手过多牵制,一直按照自己的节奏走,后半程何伟持续发力,盘面局部成劫,一时胶着起来。
中午封盘午饭过后,叶笙只剩下最后半个钟的自由时间,因此难免着急,于是便提早消劫,却不料被何伟抓住大龙空腹弱处,连续两手刺、断阻碍了白棋大龙的伸展,叶笙有些慌神,却还是反应迅速,应急一手压,成功让何伟陷入长考中。
这手虽不很妙,却有些无理手意味,何伟一时被他迷惑,反正他还有四十分钟自由时间,索性开始长考。
叶笙用衣服袖子蹭蹭额头的汗,他入段十年,三年前就已升至八段,却被一个刚刚升到六段的年轻人逼迫到如此地步,不可谓不悲哀。
在何伟长考的功夫,叶笙细细思索着对局,盘面对他其实已经没什么优势,即使拖到官子,他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但算上黑棋的3又3/4子的贴目,情况也许会有所不同,最好的结果是终局以极小的优势取得胜利,晋级弈王的挑战者决定赛。
继上一次晋级挑战者决定赛,已经三年过去,三年之中,他每一次,都止步在本赛第三轮,距离挑战者决定赛,只有一步之遥。不知道三年之后的今天,他会不会突破魔障,向着更高目标进发。
对局室里的时钟,滴答作响,叶笙半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两寸棋盘上星罗棋布的云子,学棋二十载,他的生活几乎就围绕着这十九道棋盘里而转,没有其他的爱好,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不会电脑,不玩游戏,甚至没有朋友。
可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每日都在努力,每天都在拼搏,却从未有一次,摸到那金灿灿的奖杯,他不是没有打进过头衔挑战赛,也不是没有代表本国参加世界大赛,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冠军。
因为围棋这座大金字塔的顶端,始终有一个人,以绝对王者的姿态,俯视众生。
他是季寒秋,他是曾经的新人王,现任的弈王、天元、十段、国手、名人、棋圣。他和叶笙同年入段,他比他年纪小,却比他成就高。
自他在这金字塔上攀爬,无数高手在他面前纷纷落马,年长的高段棋手在他面前俯首称臣,这个人,是叶笙心里的梦,既是美梦,同样也是噩梦。
十年来,叶笙打入过头衔挑战赛十二次,却从未有一次从他手里抢到过头衔,十二次,数不清多少番棋,他只赢过十局。
叶笙的思绪,陷入沉沉的看不清的迷雾里,然而,他面前的何伟突然动了。
他这次长考,仅用去五分钟。
面对白棋压一手,黑棋应对十分灵活,他轻轻一个接,把自己的攻势稳固在手里。
他以为自己用的极好极妙,叶笙会和前几年一样,止步在第三轮,却不料叶笙无声无息,来到他的大龙处,十分用力的一个打入,恰到好处打到了何伟的痛处,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叶笙,对于他的进攻只是轻巧带过,却用一招有力的攻击,拉开了反击的序幕。
刚才那长考的五分钟,却是白费了。何伟咬牙,返回自己阵地,同他撕咬在一处。
几番交手之后,叶笙进入读秒。
他在这十九道棋盘上,生活了一辈子,他虽然棋感和算力没有季寒秋好,但却非常努力,十年来无数的比赛,让他能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一切,无论输赢,无论成败。
读秒对于他而言,并不比自由时艰难。
他开始加速,对局已经向着何伟难以看透的方向前进,但是叶笙的落子速度太快了,他虽然还有半小时时间,却也不由得跟着他的脚步走,一下子,攻守异位。
叶笙眼中,闪过难以言喻的激动,他在边角巧妙防守,顺利把对局拖入官子阶段。
与叶笙认识很久的人都知道,同他下棋,必定要在官子前干掉他。否则,一旦进入他最拿手的精细官子,那么无论之前多么大的优势,都有可能被翻盘。季寒秋曾经说过,他也害怕和叶笙对局拖入官子阶段,因此每每遇到他,都是狠命的尽力打击,让他中盘投降,再无翻身之力。
自然,这话他人听了,却也是笑笑,虽然叶笙从未有过头衔,但是和季寒秋同辈的棋手,只有他叶笙一人还奋斗在这金字塔的顶层,其他人,都早就不在头衔赛和世界大赛里出现,只剩下他,还在拼搏。
一个肯努力且从不言放弃的人,总归能有成功的一天,无关天分。
白236手,叶笙一个冲,成功破掉了黑棋原本因为猛攻而有些薄弱的大龙腹地,一下子,棋盘上的局面骤变,原本并不占有优势的白棋,已经可以与黑棋不分伯仲。
何伟的脸抽搐了,他官子方面并不得心应手,更何况还有那3又3/4的贴目,这样算下来,他已经被叶笙反扳回去,此刻面临崩盘的,是黑棋。
原本还觉得凉爽的何伟六段,此时也浑身冒汗,他有些坐立难安,自由时已经用完,他紧随叶笙脚步,进入读秒。
一时间,落子声劈啪作响,读秒钟默默跳动着数字,叶笙的状态愈来愈好,他渐渐松开了皱着的眉头,也不再出汗,反而何伟开始焦急而烦躁,比赛结束,只不过须臾功夫。
终于,何伟坚持不下去了,咬牙说:“我认输了。”
他宁肯中盘投子,也不想最后数子输那几目棋,被人翻盘的滋味并不好受,还是痛快了结得好。
叶笙松了口气,原本僵硬坐着的身体一下子松松垮垮倒进柔软的沙发里,他闭着眼,抬起右手捏了捏眉头,觉得有些虚脱。
三年了,他重新回到弈王决赛圈。
他脑子有些空,呆呆靠坐在沙发里,十分不愿意动。突然,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脸上,叶笙抬起头,穆白晨带着笑的圆圆胖脸映入眼帘。
叶笙觉得自己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重新憋了回来,他略带无奈地说:“穆五段,恭喜你。”
穆白晨弥勒佛一样的笑脸上还带着汗,他随意坐到何伟空出来的座位,看了半晌叶笙和何伟刚完成的那局棋,才用衣袖蹭了蹭脸上的汗珠,抬头看着叶笙说:“叶八段,我也要恭喜你。”
有什么好恭喜的,叶笙心里叹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见叶笙并没有接下话茬,穆白晨自顾自地说:“这局反扳实力了得,叶八段的官子仍旧这样厉害,”他顿了顿,然后又荡漾开笑意,“我很荣幸,后天是同你争夺弈王挑战者。”
叶笙点点头,说了声:“我也很荣幸,”然后站起身,“都在等着,去复盘吧。”
他率先离开座位,推开对局室厚重的大门,瘦弱的身影一晃闪入寂静的走廊里。
他入段十年,几乎没有棋手不认识,几乎所有棋手都交过手,然而仅有的两次面对穆白晨的经历却并不好受。
第一次是三年前,十段第四轮,他在终局以3/4目惜败当时的穆白晨三段。
第二次是去年,应氏杯本赛第一轮,这是他第二次打入应氏杯本赛,却仍旧以半目告负,当时穆白晨四段。
又一年过去,年轻的小胖子已经长大,虽然依旧很胖,但他的段位一年又一年的上升,他的棋力一年比一年强。
像叶笙这样以官子和后半局掌控力了得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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