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晓米郁闷地挂掉电话,一回头,米瑞兰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他还没等开口说什么,娘亲就先发话了:“是不是房东撵人?早说让你们去我那里住你就是不听……”
年晓米小声道:“他不同意么。再说租房也没什么,你那里离我们上班上学都远,也不方便。”
米瑞兰叹了口气:“不要什么都听他的,你自己得有个主意。我上周才跟老严搬到滨海去,他们学校新在那边的学区建了个实验室,以后他在那边的时间长。你们就先回来住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年晓米鼻子有点酸:“妈……”
米瑞兰瞪他一眼:“行啦,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天塌下来也没啥好怕的,有妈呢。对了,我刚刚给他按摩,你都看明白了?”
年晓米点点头。
“每天勤按按,拔管之前不能动,老这么躺着,对恢复也不好。”
年晓米老实地点点头。
两个人正说着话,探视的人就一波接一波地过来了。
年晓米忧心忡忡地盯着病床。沈嘉文冲他打手势,示意没关系。
知味居的杨经理,沈嘉文身边的助理小赵,赵恒志的助理。这些都是为了工作过来的,倒也没办法。
但有些客人似乎不是来探病,纯粹是来看热闹的。年晓米看着一个头发上全是油的胖子攥着沈嘉文的手,脸上堆着笑:“沈老板呐,不是我说你,这做人呢,还是不要太拼,太倔。吃亏的是你自己。你看看,这就上眼药了吧?这得养上多久啊啧啧……”
年晓米站在旁边,简直想把引流瓶的东西冲着这人的脑袋浇上去。
胖子说着说着,突然攥着沈嘉文的手恳切地摇晃起来。
年晓米一惊,赶紧去握那人的手腕,可还是晚了一步,滚针了。
胖子赶紧站起来:“不好意思啊,不要意思。”
年晓米觉得自己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一点不好意思来。
他生气了:“您不知道他打着点滴么!这么不小心!我看您今天还是先回去吧,我哥需要休息了。”
说罢也不看对方的脸色,按铃叫护士来换针。
胖子讪笑两声,跟沈嘉文道别。出门时却飘出来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自己什么身份都搞不清楚……”
沈嘉文耳朵尖,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扭头看年晓米,年晓米没听见那人的话,但脸上还是有点愤愤的:“什么人啊那是……说什么探病,纯粹就是捣乱。”
岂料还有更大的乱子在后头。
他拿湿纱布给沈嘉文润嘴的时候,病房门口一阵骚动,一个不认识的老太太领着一帮男男女女呼天抢地地冲进来:“文文啊!文文,你怎么得了这么个病啊……”
年晓米目瞪口呆,赶忙阻拦:“诶你们干什么……”余光瞧见了沈嘉文那位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堂哥,一愣之下,就被一群人挤开了。
来的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沈嘉文的大娘。
只见老太太情真意切地哭道:“要不是你二嫂的朋友提起来,我都不知道你成这样了……年纪轻轻怎么得了这么个病啊,这可怎么整啊……这一上来就晚期……”
沈嘉文最近劳碌奔波,加上一场手术,现下浑身插着管子和监护仪器,乍一瞅确实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年晓米刚想开口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就看见沈嘉文眼神扫过来,极轻微地对他摇了摇头。
他只好疑惑地把话咽回去,不明所以地站在后头。
沈嘉文的大娘还在抹着眼泪喋喋不休:“你大伯也是这个病……咱老沈家有这个病根儿啊。可他发现得早,你这年纪轻轻的,这可怎么办啊……再说你都这样了,你爸也不来看看你……”
沈嘉文不吭声,他也说不了话,索性做了个心灰意冷的表情。
大娘一看他这样,渐渐止了哭,犹犹豫豫道:“那……念淇以后……”
沈嘉文把俩眼一闭。
老太太一愣,随即一喜,斩钉截铁道:“你放心,你爸要是不乐意管,还有我跟你大伯呢。你这么多哥嫂,总能把他拉扯大……”
一边的男男女女纷纷表态。
沈嘉文睁开眼睛,平静地望着她,缓缓抬手,比了个三。
“还剩三个月了?那这……这……文文啊,你别怪大娘讲话难听,人呐,生老病死都是命,摊上了,就得认命啊……这,都这样了,也得给身后打算打算了……”
沈嘉文指指年晓米,老太太回头一瞅,一个白净清秀的男孩子正茫然而焦虑地看着她。沈嘉文的那位堂哥凑到老太太身边耳语了一番,老太太看年晓米的眼神渐渐就变了。
她对儿女使了个眼色,两个男的凑上来把年晓米往外赶:“我们家人有话说,你先出去。”
年晓米心说我凭什么出去啊,就没动。
这边正在往外撵人。那边老太太声音不高不低地:“什么时候还得是自家人,外人怎么靠得住啊。夫妻都不行,更别说……别说他这个了。”言罢又放低声音,做出一副慈爱的样子:“可得替孩子打算好了,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以后守着你那么大的家业,总得有人跟着照顾着,你才能放心不是……要我说呀……”
年晓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们……你们真的搞错了,嘉……我哥他是喝酒喝多了,才……”
旁边一个女人插嘴道:“哎呀别睁眼说瞎话了,我弟刚才自己都比划了,不是就剩三个月了么……”
年晓米急道:“什么就剩三个月,他是说他还有三天才能拔管说话!”
满室寂静。
恰好实习医生来送写好的病床卡,一群人看见卡上的字,一下子都成了哑巴。
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沈嘉文,男,住院原因:急性胃出血伴穿孔。诊断:胃溃疡。”
老太太把目光投向其中一个女人,那人瑟缩了一下:“小王是说她昨天抢救了一个胃癌晚期出血的病人,姓沈……”
年轻的实习医生接话道:“哦,那个,是有一个,跟你同岁的,名字就差一个字儿,昨天在你前一个手术的。所以说,胃溃疡穿孔这种,但凡抢救及时,在我们看都是小病,你们家属太大惊小怪了,你弟弟昨天在走廊里吓得都快哭了……”
年晓米脸一红。
沈嘉文面面相觑,但是场面话还是要硬着头皮讲。明明算是坏事变好事,年晓米却觉得他们一个个笑得都无比勉强。
好不容易把人都送走了。年晓米看着桌子上的一袋苹果,有点心酸。
沈嘉文脸色很难看,他拿口型跟年晓米说:让你看笑话了。
年晓米摇头道:“这哪里是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说着把矿泉水倒在干净的纱布上,继续之前被打断的事。
沈嘉文抿了抿嘴,抬手握住他的手,在他湿润的指尖上轻轻吻了一下。
再后来年晓米就学乖了。他把沈嘉文的病床帘子拉起来,自己在外头守着。有人过来,就说沈嘉文刚手术完很虚,已经休息了。知趣的人会寒暄几句,留下东西离开。也有少数不知趣的会没完没了地磨叽,年晓米就硬着头皮应对,一来二去,慢慢也摸出些门路,不像最初那样不知所措了。
李秋生过来的时候,他刚应付完一个拿话左右试探的供货商,喉咙里干得直冒火。眼瞅着又是一个,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李秋生见过他几次,难得这回很和善地笑了笑:“嘉文怎么样了?”
年晓米说还好,睡下了。
对方大步流星地绕过他,年晓米匆忙想去阻拦:“真睡了,有话……出去说吧。”
壮硕的男人横了他一眼,一把拉开帘子,沈嘉文睁开眼睛笑了一下,眼神很亮。
“这可是……那叫什么来着,对,挟天子以令诸侯了。行啦,我就说几句话,累不着他。”
年晓米不情不愿地看着沈嘉文,男人安抚地笑了一下,示意他不要紧。
觑见年晓米出去了,李秋生敛了笑,神色复杂:“拿你看得很重么。”回过头来看见沈嘉文的眼神,骂道:“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啊,让一个小穿孔撂炕上了。到底怎么样,严不严重?”
沈嘉文摇摇头,示意他一周就能出院。
李秋生这才放下心来:“早跟你说,那帮瘪犊子就是个扯蛋,你和老赵偏不信,非要谈。”
沈嘉文面色一变,急迫地看着他
李秋生叹了口气:“你也别太上火了。他们现在要毁合同,说酒桌上人不清醒,签的东西不作数……唉你先别急,咱们当然是不同意。合同书上明明白白写了违约金的事儿,他真要毁,也得考量考量。哼,无非就是想再多捞点好处……老赵高血压犯了,在解放军医院住院观察呢。要我说,这事儿,咱尽力了,往后能什么样,就随它去吧。”
沈嘉文闭了闭眼睛,神色黯淡下去。
李秋生拍了拍他:“没事儿,你人好好的就行了。还有以后呢。我过来照看你几天吧?左右最近也没什么事儿。我看就你家那谁一个,有点忙不过来。赶明儿你好了他再躺下,可就要命了。”
年晓米对李秋生这个人,最初的感觉是亲切,后来觉得他似乎对自己有敌意,隐约有了点畏惧。可现在此人堂而皇之地在沈嘉文身边留了下来,他又嗅出了些许不一样的味道。
这个男人和其他人不同,是沈嘉文过命的好兄弟。
理智上知道没什么,心里还是有点醋溜溜的。
沈嘉文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穿孔又小,三天就拔管排气了。他能开口以后头一句话就是喊饿,可是医生叮嘱不能吃东西,顶多能喝点汤水。
汤水总比什么都不能吃强些。
年晓米想起了姨妈住院时姨夫煲的乌鸡汤,心里有了主意。可惜想法是好的,实践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他跑了几家超市,都是只有普通的肉鸡。
超市码货的阿姨热心地问他要买什么,年晓米老实地说了,对方还“嗐”了一声,告诉他乌鸡不在超市卖,只有农贸市场有,离这家超市还真不算远。
年晓米就按照地址找过去了。
大白天的,农贸市场很热闹,年晓米踩着满地泥水在一片叽叽咕咕里穿梭,终于在杂乱喧嚣里找到一家卖乌鸡的。
老板很热情,说他今天买着了,最近的供货都是正宗的武山竹丝鸡,很难得。乱七八糟的声音和味道让年晓米头昏脑涨,他随手指了一只大公鸡。收了钱,老板把吱哇乱叫的活鸡从笼子里提出来。
年晓米被农贸市场的味道熏得死去活来,迷迷糊糊地就提着鸡往外跑,老板在他身后的呼喊声被一片喧嚣淹没了。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搬家的事,一会儿是下一顿给沈嘉文做点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又换成了总是突然请假又要被老板骂,宝宝在姨妈家不知道怎么样……
等进了家门,一片混乱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他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鸡,公鸡忽然扑腾起来,下意识地松了下手,这扁毛畜生就咯咯叫着从他手里跑掉了。
望着满屋子踱方步的白毛鸡,年晓米终于想起来,买活鸡不是应该菜场老板给现杀的么!
大公鸡在屋子里晃荡一圈,啄开了放在地上的米袋子。一把小米漏出来,它叽叽咕咕地叨起来。
年晓米蹲在地上,一筹莫展。
他长这么大,连条活鱼都不敢杀,更别说这么大的一只鸟了。可是……难道买回来是养着玩的么!
他和妈妈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