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昔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心里有点后悔。进情报部的时候有人就告诉他;这份工作时刻都在冒险;时刻都有突发状况冒出来;而最重要的却是掌控。全局,细节;人心。
而对于自身,很多人会忽略。叶昔想,也许他不应该太相信对于徐子敬没有实际依托的,“感觉上“的信任和纵容。
身后的树丛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声,作为一个特战人员来说这未免显得太过粗心大意。叶昔想。他扭过身看着弓着身子从公园树丛中钻出来的徐子敬。男人身上带着夜的凉气,和凌晨露水的湿气;他看上去有点儿疲惫。
“嘿。”徐子敬直起身子,他走上来打了个招呼。并没忽略看到他一瞬间叶昔眼睛里闪过的算不得愉快的情绪。
还是那种平淡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叶昔道:“你迟了。”
徐子敬笑了笑,他道:“嗯。抱歉。”他看向叶昔,道:“走吧。”
叶昔轻微地抬了抬下巴,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他示意徐子敬向公园的出口走去,抬脚的时候踩到那个人身后的影子。
还是他们之前住的那家小旅店。灯光昏黄,徐子敬眯起眼睛,灯柱上斑驳的锈迹一闪而过。他走上楼梯,然后转身,看着叶昔越过他掏出钥匙开了房间的门。
徐子敬坐在床上,他倒毫不介意自己身上的灰土以及其他不怎么让人有联想欲望的污迹沾染了挺干净的床单。他看着叶昔脱掉他的大衣,然后转过来面对他。
男人耸了耸肩膀,笑道:“我需要写一份任务报告么?”他看上去在叶昔那样的眼神底下依旧很自在。
叶昔挑了下眉梢,他向徐子敬道:“目前不用。”他甚至笑了一下。
徐子敬咧了咧嘴,问道:“公司问起了么?”
“嗯。”叶昔淡淡道:“公司已经开始对我们在营地的事情展开调查了。”
徐子敬轻笑了一声,道:“公司还真是谨慎。”他看上去一脸的无辜。“我们可是公司应人家的邀请发配到那个地方的呢。”
叶昔瞧他一眼,道:“公司大概会需要知道在我们分开的二十四小时里你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徐子敬笑了:“林子里总是很容易迷路的。”
叶昔也笑,但看上去并不愉快。“没记错的话,徐先生,你在老东家一直做得不错,难不成连个树林里的方向都辨不出来么?”
徐子敬抽了抽嘴角。叶昔这回是真的被他惹急了啊,这话说得,明里暗里都带着刺儿。他笑道:“我半路被人截住啦。”男人一副“好吧好吧我说实话”的表情。“有人想要我为营地的悲剧负责任呢。”
叶昔淡淡看他一眼,脸色并未缓和。这是个好理由,他心里清楚,而且也是现下能在ssLc那里糊弄过去的唯一理由。关于徐子敬的去处,叶昔并不想深究。从他在帐篷里向那个人点头的时候便等于将那一时段完全交给了徐子敬独自掌控。通常情况下搞情报的人并不喜欢这种无法时刻掌握的失控感。
可徐子敬不是他手下。或者说,叶昔知道自己从始至终无法将这个人单纯地当做任务伙伴和服从者。他知道他有他的事情,有他的感情。
他知道那个人密封的档案里一行一列都是血色,却还可以笑得好像心无芥蒂,他知道那个人在许多个夜晚里将手放在老旧又锋利的匕首上,不知道是在预备,还是在怀念。
叶昔最终询问式地看了徐子敬一眼。
男人微笑了一下。他道:“灰狼死了。”
叶昔挑了下眉,他没说话。徐子敬手就搭在床边,叶昔眼光凝固了一秒,然后转开。他决定不去提心对方把手上的泥土和血液蹭在了床单上。
他知道那是血。他知道那个人有伤口。但他也许不该问,那个人是否一度让仇恨操控了自己。
感情不是可以控制得完美无缺的东西,千里堤坝也有洪水决堤的一天。以己度人,叶昔想。想想你自己,再开口未免显得讽刺。
徐子敬兀自笑了一下,然后把自己放倒在床上。
叶昔看他一眼,忽然说道:“把衣服脱了睡。”
徐子敬懒洋洋地去扯胸前的扣子,却还有精神“嘿嘿”一笑,嘟哝道:“够体贴啊叶昔。”
对方恍若未闻一样径直进了卫生间。徐子敬了无兴味地扯了扯嘴角,终于在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来。
洗手间里的水龙头开到最大。叶昔洗了吧脸觉得脑子顿时清醒。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沉吟两秒,然后转身出去。
徐子敬看样子已经睡着,眼睛闭着,呼吸悠长。
叶昔走过去关了灯。屋子里一片黑暗,月光从窗口斜斜地洒进来。
他并没有照例将手枪放到枕下然后休息。叶昔在床沿上坐了两秒,他眼神似是放空,看着对面墙上自己的影子,然后动作很轻地仰卧在床上,他睁着眼睛,枪在手中。
然后徐子敬忽然开口。
“我没事儿。”他说。男人声音有点沙哑,语气是掺杂了一丝疲倦的温和。“睡吧。”
叶昔没有回答。
他侧过脸,看见那个人在黑暗中的轮廓,以及起伏的胸膛。叶昔保持了这个姿势,然后闭上眼。
徐子敬在早上五点半准时醒来,天还没有亮。他坐起身来,感觉手臂还有点儿酸疼。叶昔床是空地,洗手间里又悉悉索索的水声。徐子敬自顾自地笑了一下。他起身从衣橱里翻出新的衬衣和外套,换下了从前天晚上就套在身上跟着他又是灰又是土沾满了的衣服。叶昔走进来。“今天到公司报道吧。”
徐子敬笑了一下,问他:“你呢?”
叶昔像是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和你一块。”
看上去理所当然。
徐子敬笑得露出牙齿,他说,“只要你不嫌这浪费你的时间,我荣幸之至。”
列昂尼德还是老样子,坐在他那宽大的红木桌子后面看着徐子敬,脸上带着一点假惺惺的笑容:“公司很高兴你没事,徐。我个人也是。”
徐子敬微笑道:“谢谢。”
列昂尼德看了看他,道:“这次是俄军突然袭击营地,不是你的错。”
徐子敬耸耸肩膀,他道:“太突然了。”他看上去对此感到有些困扰。
列昂尼德眯起眼睛看他,但没说话。徐子敬将他失踪的那二十四个小时推到了灰狼的头上。一个因为敌人突然袭击而气坏了的缺乏风度的招待者。他在报告中提到灰狼是怎样在他和叶昔分头撤离的途中截住了他然后愤怒地要杀死作为客人的“奸细”。
失踪的二十四小时顺理成章被解释为特工的多疑和谨慎。
灰狼已经死了。列昂尼德在三个小时以前得到消息。他并不惊讶。现下死无对证,他只有选择“相信”眼前这位明显还在为这一天内的巨大“变故”而变得谨慎多疑不怎么愉快的前c国特工。
列昂尼德又笑了起来,他向徐子敬道:“这些天辛苦了,好好休息吧。”他眨眨眼睛,“叶应该很担心你。”
徐子敬勾了勾唇角,他点头,然后很快收敛了那一点笑意。“我不觉得俄军突袭营地时偶然,公司不应该继续调查下去么?”
“当然,公司会对你们遭受的事情进行调查,给你和叶一个说法的。”列昂尼德弹弹手指,看上去还算诚恳。
徐子敬微笑一下,道:“也许我在公司并不受欢迎,如果是这样,徐某也不是自讨没趣的人。“
列昂尼德一挑眉毛,然后他让自己笑得更加热情了一些。“徐,你对公司很重要,公司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俄国人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暗骂了一声。——果然是从c国来的人精,这种情况下竟也能反打一杷,逼到公司头上来了呢。
徐子敬转身出去。列昂尼德看着被关上的们,随后抓起桌上的电话:“叫王祥到我这里来。“
与此同时。国内。
纸页翻动,宁刃眉头皱起。“天狗“已经是好几年前的行动了,至今仍是最高机密,档案里亦有许多语曰不明的地方,情报部不喜欢把他们干过的事情都写在纸上。
女人看着档案的最后一页,眼睛里面有种近乎危险的光。
“天狗行动 执行人:徐子修、叶昔“照片上那个如今坐着行动处处长位子的男人还很年轻,隐约能看出初出茅庐的青涩,然而能出这样高密级的任务,证明他并不像照片上看起来那样”生嫩“。而另一个人表情严肃,标准的证件照,面孔熟悉。——他们哥俩长得倒还挺像。宁刃想。情报部真是挑的一手好人选,哥哥搭进去,如今又找上了弟弟。
徐子修名字后面有个黑色的括号,里面小小两个宋体字。“失踪“。
宁刃眯起眼睛。
“天狗行动:任务失败“跟在后面的是情报部的红戳子。
宁刃合上档案,停了两秒,终于面无表情地将那棕色的档案狠狠摔在玻璃台板上。
徐子敬忙着把领带从脖子上扯下来,叶昔淡淡向他道:“你走后列昂尼德叫了王祥过去。“
徐子敬嗤笑了一声,他斜着眼睛看叶昔:“别告诉我你在ssLc内部也有眼线。“玩笑似的陈述语气。
叶昔微笑一下。他道:“办公室斗争也需要一点点情报资源。“他淡淡看着徐子敬,像是审视,又像是漫不经心。
办公室斗争。徐子敬笑开。他说的跟真的似的,就好像他们都是某个小公司里整天盯着老板动向的无聊的小职员。他歪歪脑袋,朝叶昔做了个古怪的表情,“也许我不该猜你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情报来源啊。“他的笑容里带点感叹和欣赏。
叶昔天生就是干这行的。
男人把大衣和领带扔在床上,他看向叶昔:“下去喝一杯么,叶白领?“
叶昔挺随意地点点头。他看了徐子敬一眼,随即转过头朝楼下走去。木质的楼板在脚下“咯吱“作响。叶昔奇怪地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有那么两分愉快。他一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叶昔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是搞情报的,早学会怎么八面玲珑,怎么思量周全。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他不能算计进去的东西了。
这次的任务叶昔准备了很久。他觉得自己在某些人眼里大约就像一只丑陋的蜘蛛,日复一日地织网,把那些粘糊糊的可以捕捉到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微小得难以引起注意的细节的蛛丝伸到所有的角落去。看到他这一面的人,难免不觉得恶心,或者恐惧。
而那个人这些年血里火里摸爬滚打过来,他自然知道一个人干到零三队长级别需要经过多少事情。他不乐意掺和那些勾心斗角,不代表他看不懂。
可他笑起来的时候让他觉得他从来没有介意过被算计。
他有那么多在他知情范围外的安排,他又那么多没告诉他的秘密,他对他从来都不坦诚。
而这个人看自己的眼睛里除了单纯的欣赏和愉快,没有其他。他在黑暗里行走了这么些年,太清楚怎样辨别一个人眼睛到底那些情绪属于真实。
太坦诚反而让他不习惯。
叶昔微笑了一下。他听见徐子敬一边嘟哝着什么一边跟在他身后下楼,楼梯被踩出的声响和那个人的脚步同步。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何德何能。
34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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