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的情报机构风格,照着一个模子培训出来的。
温秋岑带他到了个像是会客室的地方,沙发热茶的招待。徐子敬坐下,眼神询问。
温秋岑歉意地笑笑,道:“少校同志,我对这任务了解的不比你多,叶处长交代了让你在这等一下,别的我也………………”
徐子敬一脸的理解,也温和地笑了一下,“不方便多说。”他点点头,“温副处长忙吧,我在这等着叶处长就行了。”
温秋岑弯起唇角,“行,那我先出去了,徐少校自便。”
徐子敬笔挺笔挺地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大概没人能看得出来他此刻百无聊赖。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细腻的瓷器摩擦着指端有点粗糙的皮肤。他想起那天叶昔的手。和他一样的,拿枪的手,想很久以前军校里许多面目相近的日子里面,从越障坑上面伸过来的,或者在打饭窗口拍过肩膀的手。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些碰触瞬间忽然变得诡异的心率就是某种危险感情的征兆。
接待室窗明几净,徐子敬居然有点儿困了。
门把手被转动,没发出一点声音。
叶昔一进门就看到那人立刻转过来的目光。平淡得不带感情,有一种教人生畏的敏锐。
血火里淬炼出来的条件反射。
徐子敬在下一秒微笑起来:“叶处长。”他站起身来,两毛一的肩章在光线里闪了一下。
叶昔向军人点了点头。
那个人调整得足够迅速,昨天那种笑容被完美地转变为平静又真诚的微笑。虽然他依旧能看到那后面的感情。
一种被刻意压制的,叫人无可奈何的温暖。
叶昔淡淡道:“跟我来。”
徐子敬在他身后耸了耸肩膀。呐,叶昔,你还真是不近人情。
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路上七拐八弯,徐子敬面上不动声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要被带到哪里去。情报部的规矩不比零三少,叶昔不说,他便不问。
第四层拐弯的房间,摆设出奇的简单,一张床,一张写字桌,一把有点破旧的椅子,再无其他。
徐子敬笑了,道:“叶处长,这是打算把我软禁在这儿么?”
叶昔淡淡地笑了一下。他说,“随你怎么想。”声音清淡。
徐子敬看着那个人的表情,在他转身的时候手指猛地抽动。他用了很大的努力去控制自己,不去碰那个笑容。
然后少校溶质被一个人扔在屋里,门咣当一声撞上。他听见锁舌咬合的声音。
也好,反正累了,在哪儿不是睡。
徐子敬按了按床垫,嗯,海绵的。比他宿舍的软得多。既来之则安之。男人一觉睡到天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房间里漆黑一片。徐子敬慢慢抬起右手,伸直。三指收拢另两指分开,然后无声地做个口型。“啪。”
一瞬间屋子里被照得透亮。光线填充了黑暗,无法适应的眼睛几欲流泪。
叶昔就坐在桌边唯一的椅子上,他的声音冷得像带着冰渣子。
“我在这里坐了二十分钟。”
徐子敬笑着看他。他知道叶昔想说什么,堂堂零三猎鹰的副队长,警惕性都到那里去了。你这样怎么完成任务。
然后他就会说,因为是你啊。
因为是你在身边儿,所以我宁愿连最后防御危险的本能,也放弃。
叶昔也知道他会说什么,所以绝不会给他机会。
于是就剩下沉默。
“徐子敬,这次任务人选有三个,你是其中之一。”
徐子敬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的姿势足够诡异。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谈着密级吓死人的情报任务。
男人微笑一下,道:“我能问个问题吗?”他一脸的无辜。
叶昔看了他两秒,目光带着审视。然后他说,“可以。”
徐子敬倒也直白,“如果我只是备用人选之一,昨天的‘提前报到’是保密的?”
叶昔点头。他语气没什么起伏,道:“昨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保密。”
徐子敬不再多问,他笑起来,在白炽灯有点刺眼的光线里,那个笑容有点灿烂得过头。
叶昔用了“希望”。徐子敬同志太知道怎么去捕捉这群搞情报的遣词造句,而他也太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脾气。他说我希望的时候,就是他私人的请求。昨天的事情,想必是叶昔的私人授意,连温秋岑都被瞒住了。行动处的处长显然有他自己的打算。而徐子敬莫名地有了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近似于小孩子们共享了一个秘密的幼稚的兴奋。
他已经大致看过了任务的外围资料,而就冲昨天叶昔甩开了整个行动处的人,他必定也会直接参与任务。叶昔应该清楚谁是最好的人选。
零三这么多年过来,危险什么的,早就失去了吸引力。可同这个人并肩的机会,却是难得。
天大地大,任务最大,零三天天嚷嚷着这么句话,可难免不会顺便存些私心。抛开个人感情不谈,叶昔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生死可托。
更何况,他喜欢他。
5我和你站在一起,一直。
那个过分灿烂的笑容并不惹人喜欢。叶昔转开了目光。
徐子敬看了看他:“我保证。”
男人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道:“明天上午有对你们的摸底。”
徐子敬“嗯”了一声。他忽然开口,却是毫不相关的话题:“前段时间孙魔头退休了。”
孙魔头是学院最出名的训练最狠的教官,他俩的师父。徐子敬脸上带着点感慨:“好像不久前还在他手底下死去活来,一转眼人就老啦。”
他拉开叙旧的架势,话还没说完,叶昔便已站起身来出门。徐子敬在他后面咧了咧嘴。他抬手看了眼表,从他走进这个房间开始,到谈话以他没来由的闲话家常结束,一共二十五分钟三十七秒。除去交代任务的那二分十二秒,还剩下二十三分钟十五秒。
已经足够长了,相较于这么些年,教人一瞬间就老了的岁月。该知足啦。
站起来伸个懒腰,徐子敬拿起叶昔搁在写字桌上的两张纸。那个人像是把他们忘记了一样,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留下给他。
一张关于最终人选考核标准的简要说明,和考核项目指标的说明。
徐子敬发现自己今天不顾形象地笑起来的次数多得有点危险。
情报部的晚上安静得很。徐子敬趴在地上做伏地挺身,听着狭小又空旷的屋子里自己喘息,居然有点不习惯。
书桌抽屉里面搁着厚厚一摞资料,大概是行动处给每个任务备选准备的。徐子敬拿出来翻了翻,………………全是俄文。“车臣”两个字儿直扎进眼睛里。
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看着自己汗水滴在纸页上洇出一小片圆润的湿痕,眨了眨眼睛。
嘴里念叨着最后一个单词,徐子敬放下a4纸张。外面天光破晓。
溜达过去推了推房门,锁着。徐子敬森森地觉得情报部的同志打算把他活活饿死在这个只有木头桌椅的房间里然后彻底发动与零三的战争。
门响。救星进来了。
“吃饭。”
徐子敬站起身把桌子收拾出个空挡来,叶昔吧饭盒搁在上面。徐子敬端起粥来就灌了一口,模糊不清地道:“我以为来的是温副处长。”
叶昔淡淡看他一眼,忽然道:“温副处长也是这次的候选人之一,她来不合适。”
徐子敬一挑眉毛。他没想到叶昔会这么直接地给出答案。他刚刚很拙劣地刺探了行动处的处长。零三和情报部的人相处总是有这么点儿障碍,说话喜欢绕来绕去,提一个名字然后大家心照不宣。而叶昔显示出了足够的诚意。他甚至违规了。
徐子敬笑起来:“叶昔,谢了。”他也没必要说些别的。这个人信他,在零三和情报部的那么多龌龊之后,在他们私人之间不该有的尴尬之后,信任他。
想到这儿徐子敬又有点心疼。他知道叶昔的工作性质从来不允许过分的信任,而那个界限想必早让眼前这个人把自己彻底地封闭。他肯信他,不过是知他为人,也同样意味着,他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可以毫无顾忌地信赖,以至他不得不抛开他们并不适合一同工作的私人关系。
这人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
忘了是谁一脸轻蔑地说过,管他是零三还是情报部,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他们都习惯了冷酷和死亡,于是再提不起温暖的力气。
徐子敬自认没有这样的矫情,他看着眼前正转身的这个人,觉得胸腔里有酸涩的情绪翻搅。而这因为那个人没有言明的信任而莫名地温暖。
上午八点。徐子敬在他的“禁闭室”里完成了自己的训练,然后找了条毛巾胡乱抹了抹身上汗水,套上他挺长时间没穿过的正装。
会议室里另外两位都已经到了。进门的时候温秋岑微笑着向徐子敬点头示意。另外一个也礼貌地点了下头。两个人都是标准的职业装。徐子敬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坐在旁边的两个人。温秋岑依然是那副温婉娴静的样子,而另一位带着副金丝边眼镜,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文质彬彬。
有的时候看人只看眼神就够了。温秋岑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和无害,而戴眼镜的人所有的神色都被透明的玻璃片掩盖。徐子敬只觉得自己的打量被不动声色地反射回来。这两个人显然都是情报部的。
他暗暗思忖,这两个都是深不可测的主儿,而出于不知什么原因,叶昔哪个也不信。
那个人的处境,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
门被推开,皮鞋踩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旁边两个人站起来。“叶处。”
徐子敬扭转了身子,看着叶昔走进来。男人还是他昨天见到的那副样子,熨帖的黑色西装,精致笔挺的风格,脸上神色淡淡,而眼睛里深黑色让人分不出情绪。
很久以前他还不是这样高深莫测的样子。只不过是孤冷,喜欢把嘴唇绷成一条直线,让他明知道他性格冷淡,却总是没完没了地跟在身边儿折腾,想看他笑。
叶昔还是叶昔,只是日子过得太久,他们身上添了太多东西。徐子敬想,他总也在这种地方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浸淫得久了,人也就慢慢地学着了怎么隐藏情绪怎么不动声色,他甚至有了张几乎温良平淡的面具,好像已经把那锋利的孤冷磨成了再不惊动心意的冷漠。
可是他徐子敬偏偏就知道,这个什么事儿都不乐意往外说的家伙从来就没变过。他的锋利被包裹在不动声色的温热的血肉里头,冷冷地骄傲地把自己划得鲜血淋漓。
正走着神,叶昔开口:“三位不妨互相介绍一下。”
徐子敬回过神来,刚刚的心念电转,他确定自己脸上没有任何一样的表情,温秋岑正微笑地看着他,而简越的目光朝这边闪了一下,又转开。徐子敬不动声色。
徐子敬站起身来像两个人示意:“徐子敬。”报了个名字,然后坐下。情报部的两个人也是一样。戴眼镜的男人叫简越。
他们的工作性质并不允许他们再多说些除了姓名以外的什么。除了之前了解到温秋岑是行动处副处长以外,徐子敬对自己目前的“竞争对手”毫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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