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男人在握上门把手的时候听到后面人的声音。
他说,我知道。
宿舍里看不出什么变化,卫生倒像是打扫过了。叶昔瞧着沙发扶手上的那一点凹痕,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他能想象到那个人因为他的个子不得不蜷缩起来把头枕在沙发扶手上的样子。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叶昔因为屋子里的温度摩挲了一下手掌,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是深冬。三个月过去,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是秋天,眼下连外面的树也掉光了叶子,天黑得早了。
——他睡在这里,盖的是什么?那身可笑的毛呢子大衣么?
叶昔走到窗口去拉窗帘,他目光扫过窗边的书架,挑挑眉梢。大概是徐子敬在这里唯一动过的地方了吧?男人手指划过一排书脊,他随意抽出一本,翻了翻。
有东西从书页之间掉出来,飘飘忽忽地往下。
叶昔伸手接住。他怔楞了一会,然后慢慢地笑起来。
他甚至忘了自己在这里面夹了张照片,他曾以为的,这个世界上他们最后的合照。
而这张相片看起来新的一样完好无缺,上面的人很年轻。
叶昔想起自己看着火机弹出的小火苗慢慢舔舐着相纸,看着照片里的背景慢慢卷缩发黑时的心情。倒不是绝望。
他一直麻木得理所当然。所有的执着和担负,所有的坚决和舍弃,都理所当然地让他选择无视另一个人的感情。有时候人并不是盲目,他们只是愚蠢地选择了为一个噩梦闭起眼睛。
男人收起微笑直到脸颊有些发僵。
几年前的俄罗斯,有人和他说,“他的心思我看出来了,小叶,他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别为了这个折腾你自己。”
“如果你不爱他,永远不要给他念想。如果你爱他,别让他绝了望。”
他从来就没能断绝所有的念想,叶昔捏着那张照片。如果他烧掉自己的那张,这便真的成了这世上他们最后的一张照片了呐。他只是没想到那人还留着这东西,多久以前的年少时光,有战友有兄弟,有肝胆相照,有并肩战斗。
没人能完全地舍弃。
叶昔屈指弹了弹那张相片,他决定不去多想徐子敬发现自己留着那张烧到一半的照片时是怎样的心情。
一个星期过去,行动处的工作回到正轨;零三的人似乎一夕之间从情报部消失,没人再提起之前几个月的紧绷肃杀的气氛,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徐子敬应该到新部队报到了,叶昔瞧了一眼台历,合上文件关掉了桌上的台灯。下午六点,刚过了下班的点,外边的天已经黑头。行动处的处长结束了工作正准备离开,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折回了办公室的里间。里间是临时休息的地方,摆设简洁,靠墙立着个大衣柜。叶昔拉开柜门,有些恍然地笑了一下。
徐子敬的常服就挂在里面,平整如新。旁边挂着叶昔的几件衣服,衬衣,制服,长长短短的风衣和夹克,东西不多,放得挺整齐,国防绿的制服夹在中间竟也不觉得突兀。
有股人间烟火的味道。
“喂。你的军装在我这里,过来取吧。”
……
“家里。”
……
“任何时候。”
叶昔熄掉了办公室的大灯,锁门,离开。楼道里没有其他人,光滑的地板上倒映着男人的影子,一如既往的笔挺峻拔,臂弯里搭着一件外套。
徐子敬接到叶昔电话的时候刚从拉练场回来,一身泥巴一嘴沙子,天边最后一抹深紫色的云霞变成冷沉沉的黑色,他看着亮起来的手机屏幕咧开嘴笑了。
他可以将这视作一个邀请吗?
男人屈指敲门,三下,停顿,再抬起手来的时候老式门板被人从里面拉开。
“进来吧。”
徐子敬像是第一次来一样四下环顾着,写字台上开着盏昏黄的台灯,桌上的茶杯还袅袅冒着热气,叶昔穿着暗色的毛衣,看上去难得的居家。他站在房间的中央,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这像个家啊,而他怀着太过炽烈的感情,一身风尘,满心疲惫。
徐子敬笑得露出牙齿,那让他看起来显得很狡猾。他道:“我在这儿住的时候可一点也没觉得这地方有温馨的感觉啊,果然是要主人在的时候才有家的味道么?”
叶昔只是一笑,道:“前两天来暖气了而已。”
徐子敬耸耸肩膀:“叶处长回了家果然也是一样的不解风情。”
叶昔破天荒地接着他的话回应了这调侃:“行动处的处长,太解风情不利于工作。”
徐子敬眉梢一挑。他笑着往里走:“我衣服呢?”
叶昔冲沙发上摆摆手,“被收到我休息间的衣柜里了,今天刚想起来,就看了一下,果然在那儿。”
徐子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笑着看叶昔:“你把我叫到情报部去拿不就得了?”
叶昔声音平淡:“你现在不合适再过去。”
徐子敬兀自“嘿嘿”地笑了起来。他手里玩着自己正装上那粒有些脱线的扣子,看上去不打算多说什么,却又不打算就这么离开。
叶昔眯了眯眼睛。屋里光线并不明亮,那人脸上的疲惫和笑意却都看得很清楚,他还穿着训练时的迷彩,武装带扎在腰间,和此刻懒散的样子很不相称。
叶昔想了想,然后开口:“新部队怎么样?”这像是一句蹩脚的寒暄和关切。
徐子敬眨了下眼,他向叶昔道:“野战部队那回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接着说道:“你们的事儿,清楚了?”
叶昔走到写字台边去端他的茶水,只道:“嗯。”
徐子敬失笑。他道:“得啦,我不问你们情报部的秘密。”他还是那样的语气,可忽然间便转了话锋:“叶昔,上次的事儿我很抱歉。”
叶昔身体僵硬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茶杯里沉沉浮浮的植物叶片,没有转回身去。他在几秒钟以后笑了一下,道:“你这声音里头,我可没听出一点儿歉意来哪。”
徐子敬看着叶昔的背影,他微微眯起眼睛:“我很抱歉那天我的语气,但是不后悔我说的话,叶处长。”他用职位称呼了对方,脸上却忽然带了些笑意:“如果我不那么说的话,大概就用不着跑到你的地界拿回我的衣服了吧?”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那你的事儿呢?”
叶昔皱了下眉头,他扭回身去看徐子敬:“什——”
男人已经趁着说话无声地欺近他身前,叶昔一扭过头便觉出不对,徐子敬的鼻尖已经快要碰到自己脸颊。
“我记得我听见你说,你知道。”
你知道这些年里我的感情,你知道你自己终究将被原谅,你知道总有一天你得找出来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而我想知道你是否会选择我。
徐子敬声音还带着笑意,说话之间气息扫过叶昔脖颈。他感觉到那个人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叶昔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徐子敬低低地笑起来:“叶昔。叶昔。别不回答。”
叶昔听着他喃喃地念着自己的名字,本来已经蓄了力要推开徐子敬的手臂有两秒钟的停顿,这已经足够徐子敬动作温和地按住了他双手,力道巧妙难以挣脱。
叶昔瞧着男人笑盈盈的眼睛,他用力闭了眼睛,就好像这动作可以把瞳孔里的情绪全部埋藏回去。
徐子敬舔了下嘴唇,他重复了一遍,说,“回答。”两个人几乎面孔相贴,说话的时候嘴唇相触,些微的痒。
叶昔猛地睁开眼睛。
有些东西终于汹涌而出。
“……我只是不敢爱你。”
70终章
叶昔的话并没说完;徐子敬的嘴唇堵住了后面的语句。
“唔……”
徐子敬的双唇慢慢地;又极重地碾压上去,他鼻端嗅到叶昔身上的味道。徐子敬的嘴唇有些干裂;吻上去的时候有一点样;但是温暖的。这个亲吻用了很大的力道,却止于碰触。
而叶昔并没有将他推开。他睁着眼睛,两个人离得太近;近得能看到对方瞳孔里自己的面孔。
“我可以把这当做一种承认么,叶昔?”徐子敬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而叶昔看见他深黑的瞳孔。
湿热的舌已经敲开炽烈长驱直入。
“唔……唔……”
徐子敬加深着这个吻。他感觉到叶昔的回应;那人的气息有些不稳;唇齿交缠间他尝到极淡的茶叶的味道。
叶昔有一瞬间思维停止,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几乎能听见自己方才说话的回响。
我只是不敢爱你。
不敢爱你。
原来这才是症结所在。
叶昔的手渐渐成了环抱的姿势,徐子敬能感到他的手掌贴在自己后背,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却轻得好像那碰触不存在。于是他将叶昔更加用力地拉向自己,男人一只手扶着叶昔的后脑保持着他们几近纠缠撕扯的吻,另一只手揽着叶昔的肩头,就好像要将对方揉进骨血里一样,不顾一切。
如果你还不推开,叶昔,就不再有机会了。
然后叶昔缓慢地,用力地抱住了他。手掌上的力度和热量透过来。
如同灼烧。
徐子敬结束了这个吻,他声音暗哑地笑起来,看着叶昔脸上不知是因为缺乏扬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泛上红色的脸颊,舔了一下嘴唇。
叶昔微微闭了下眼睛。徐子敬的手指蹭过他的颈间,食指上有些粗粝的皮肤触感让他战栗了一下。
徐子敬微笑了一下,而手上的动作却没有表情那么温和,男人手臂微一用力,整个人向前压了一步,叶昔轻微地后仰。
然后咣当一声磕在写字台的边缘上。
桌上的台灯晃了两晃,那声响让两个有些失神的人都是一惊。
徐子敬的动作停顿一秒。
然后是叶昔的手握上他腰间的武装带。男人先是一怔,紧接着低声地笑起来。他看着叶昔修长的手指搭在墨绿色的发旧的腰带上,顾不上感觉那赏心悦目,只觉得一股热流在四肢百骸里愈加地激荡。
他按住叶昔的手,引导着他的手指摁开腰带上的塑料搭扣。嘴唇再次贴上叶昔的。
“嗯……”
那人被吻上的时候无意识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喘息,徐子敬捏了一下手指,他看着叶昔闭起来的眼睛,看着他的睫毛一点一点细微的颤动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
而叶昔的声音还是没甚起伏的感觉,他说:“如果要,快一点,徐子敬。”他从来是个理智的人,他知道他在干什么。
有什么轰然破碎,有什么汹涌而出。
决堤。
徐子敬近乎撕扯地将那深棕色的毛衣从叶昔身上拽下来,粗线织的衣服倒是出乎意料的保暖,他的手指触到那人温暖的身体,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两个人同时吸了口气,电流流窜。
“我爱你。”
徐子敬声音很轻。他感觉着叶昔的动作,没有因为他的语句停顿或者退缩。
徐子敬手心里的枪茧蹭过叶昔光裸的后背,他身上的作训服已经脱掉,只剩下迷彩汗衫,还带着汗水的味道。叶昔似乎低声地笑了一下。徐子敬抱紧了那个人。
他在愈发急剧的喘息里发问:“你确定你清楚这个。”
叶昔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点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