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的屋子里。”阿诚不知道为什么少爷问平常的问题却是这般的表情,
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嗯,靠近西面的边门远不远?”
“不远,隔着两间柴房。”
“晚上是谁关门的?”
“是老刘还有阿仔,他们晚上负责关门和检查。”阿诚一五一十地据实回
答。
冯宣仁皱紧眉峰,放开阿诚,来回踱步。阿诚满腹疑惑,却不敢问。
“嗯,阿诚,如果想在下半夜出去的话,该怎么办?”
阿诚想了想回答:“叫老刘出来开门。”
“不不不,你没有听懂我的话,我是说,不能惊动任何人,就是不能让别
人知道,”冯宣仁停住脚步,盯着阿诚的眼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诚困惑:“少爷,你……想出去的话,用不着这样啊?”
冯宣仁淡笑,眼里有一抹狡黠,他用手指按着阿诚的嘴唇,故作神秘:
“嘘,这是个秘密。”
“少爷,你想去……桂四路吗?”阿诚脱口而出,莫明地把心里冒上来的
想法给漏出嘴了,语刚落,不禁有些后悔,连忙低下头不敢望向少爷。
冯宣仁神色不变,依旧笑着:“真聪明,不过,你没有对别人说过我去桂
四路吧?”他认真地迫近少年的脸。
“没有,一个也没有说过。”阿诚连忙回答。
“真是好孩子,不要对任何人说哦,记住,”冯宣仁收住笑意,“这是我
们的秘密。”
阿诚使劲点头:“阿诚明白,少爷的话阿诚一定照办!”
冯宣仁又笑了,他想起刚才与少年的话。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无端地让他信
任,这种信任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今天晚上我要出去,但是不能让这里的任何人知道,你能帮我吗?”冯
宣仁终于把想说的正题给抖了出来。
“行。”阿诚咬牙点头。
冯宣仁沉默半晌,按住少年瘦削的肩膀:“觉得很为难的话就不用了,我
另想办法。”
“没关系,少爷,只要你说的我一定尽力去做。”阿诚暗自握紧拳头,生
平首次涌起强烈的责任感,为眼前的人做点什么的责任感。一生受别人指示地生
活着,没有思想没有对与错,更没有愿意和不愿意的区分,而现在他从心深处忽
然渴望为这个少爷做点事情,不是因为他是主人,而是其他的某种感情,可这怎
么能让一个向来很少思考问题的少年搞得清楚,他只是忠于自己的想法做着。
冯宣仁沉声问:“你能不能帮我在夜里把边门打开?”
“……”
阿诚抿紧嘴唇,难以回答,因为这必须先弄到钥匙,钥匙在两个人手中,
而这两个人都是老爷的心腹,很难对付。
“如果真的很难的话,就告诉我,我另想办法。”
说是这样说,但是冯宣仁想过的办法已经都被自己一一否决了,想不留痕
迹的办法只有人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再溜回来,而眼前的少年能帮一个大忙。
“行。”少年沉默片刻,使劲地点了一下头。
冯宣仁松口气,但还是说了一句:“不要太勉强,如果夜时九点之后没有
完成的话,请尽快告诉我,我会在花园那儿等着。”
阿诚再次点头。
“谢谢。”冯宣仁真心实意地对着阿诚说并伸出双臂拥抱住勇敢的少年。
阿诚被这一举动吓住了,僵硬地站直着任有力的胳膊紧紧地把自己拥进宽大而温
暖的怀里,如果这样的话,死了也没关系。在这一刹那,他胡乱地想着。
“我们是好兄弟,对不对?”
冯宣仁放开阿诚对他说。
阿诚看着他,扬起了笑颜。少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为什么他和周围的
人都不一样?为什么只有他能对自己这样一个被拐卖来抵债的下人这么亲切?
他很用力地点头,虽然这时的他还没有明白,冯宣仁口中的“兄弟”含意。
以后的时间里,两个人的心都悬着。尤其是阿诚,他默不做声地干着日常
的工作,比平时更为寡言,甚至阿三和他讲话都心不在焉,还好老刘因为忙于送
夫人的客人,没空找他碴。
阿诚已经想了很多办法,却觉得难以达成,随着时间流逝,心情不由烦躁
起来,脑子飞快地算计着。
“阿二,手脚快点,老爷和太太晚上要去看戏的,吩咐六点钟前开饭。”
李妈走过他身边唠叨了一句,让听者闻言心动。
老刘今晚要载老爷和太太出去的话,钥匙不会带在身边,会交给李妈保管,
而边门是平时给下人们走动的,关得很早,一般在七八点钟已经锁上,阿仔一般
会在八点多去看一下,以后的时间,那里已经不会有人光顾了,只有在九点以后
开锁最好。
如果是对付李妈,希望就大多了,阿诚转眼望向慢吞吞走出厨房的妇人,
心情略为一松。
“哥!”
“嗯?啊?”
“哥你怎么了,身体不好吗?一直不吭声的。”阿三凑上来问。
“没有啊,”阿诚冲他笑,看着弟弟和自己几乎一样的面目,计上心头,
“阿三,等会儿帮哥哥一个忙好吗?”
“好啊。”阿三从来不会拒绝哥哥的要求。
☆ ☆ ☆九点到来。
冯氏两少爷翻看了几个时辰的账本,老爷子吩咐过要把家里的帐目让兄弟
俩理清楚。
“累死了。”冯宣仁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揉着酸胀的眼睛连声叹息:“唉,
这劳什子的东西还得理几天呢,真够呛的。”
为兄的笑着摇头:“你也不要急着一时,爹就是那个脾气,见你回来正好
派用处,总比外面的人来得放心啊。”
“唉,不行了不行了,比想象中烦多了。”冯宣仁拍着堆成小山高的账本,
一脸的不耐烦。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早点休息,明天早上爹可能还会找你呢。”冯宣义
见弟弟这般样子不禁苦笑。
冯宣仁垮下脸,哀声长叹:“早知他一天到晚盯着我,我就不回来了。”
“别说孩子话,现在家里正要帮手,你不来让爹找谁去?现在的世道乱啊,
外人都是不能相信的。”冯宣义虽是疼爱弟弟,但也是见不得人散慢的主。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大哥,你教训人的本事快赶上爹啦,我要去睡了,
实在是困死了。”冯宣仁心中有事,开始不耐烦起来,他推搡着兄长往外赶,也
知道冯宣义是不会跟自己这个小上七岁的弟弟计较的。果然,冯宣义好脾气地笑
笑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悄悄走进花园却没有看到他想看到身影。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不知处的虫
鸣声声,九点已经过了一刻,冯二少爷不由焚心似火。也许过于信任那个少年了,
毕竟还是个孩子。他不由责备自己对阿二没有来由的相信,这种事怎么能让一个
刚认识两天的孩子去做?万一……他不敢想下去。
懊悔还没有完全上来,他马上把它们压下去,因为少年出现在了假山后面。
“行了?”冯宣仁连忙走近少年。
月光下的少年像个精灵般地轻盈,嘴角洋溢着得意而调皮的笑。他摊开右
手,里面正是一把铜制的钥匙。
“锁已经开了。”
“真有你的!”冯宣仁高兴地拉过阿诚,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少年一
惊,钥匙从手中跌在石板地上,“当啷——”清脆好大声。
两人慌了,连忙弯腰去捡,结果头碰头撞个正着,“哎哟——”出口,又
迅速捂住各自的嘴,面面相觑无声笑开了。
“好小子,现在回去睡吧,没你的事了。”冯宣仁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像
要拍去黏在上面的月光。
“少爷……”阿诚仰起脸欲言又止。
轻柔的少年稚音让冯宣仁闻声心动又颇觉怪异,他急忙转身要走,近乎是
逃。
“去吧,还钥匙的时候小心点。”
阿二目送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他想问少爷:你究竟去要干嘛?钥
匙在手中发热,心在夜风中发凉,在假山边站立半晌,直到眼见楼二层上少爷房
间的窗子透出桔色的灯光,方才蹑手蹑脚地向厨房内走去。
李妈坐在桌边低着头缝衫子,阿三在她左侧水池子洗碗,一边向门口悄悄
瞄上几眼。他终于看到在门口闪过的哥。
“李妈,我去提水。”
李妈点头,没有抬眼看他。阿三走出去片刻,忽然喊:“李妈,太太在叫
你。”
“知道了。”妇人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走到门口,阿诚拎起放在走廊里的
水桶急促地走过去,恰好撞在李妈的身上,两人一起跌倒,水泼了李妈一身。
“哎哟,你要死啦,”李妈哇啦哇啦地叫了起来,“冲头冲脑做啥?!我
这幅样子怎么去见太太?!”阿诚连忙扶她站起来,衣服湿淋淋地淌水。
“对对……不起。”阿诚扯起衣袖围着她忙乱地去擦其身上的水,把钥匙
悄悄塞入她的口袋,李妈光火地一把推开他:“好啦好啦,搞什么东西,我要换
衣服去,回来再跟你算账!”
阿诚已是宽心,偷笑着一个劲地道歉。
☆ ☆ ☆夜幕沉重,
四周寂静。
睡在身边的弟弟鼻息沉沉,阿诚却在床上辗转难眠。
院落里的树影在风中摇晃,窗纸被映下支离破碎的印斑,街灯又把这些影
子夸大,拉成模糊的一片片如鬼魅的嘴脸,张牙咧嘴的扭曲。这种风景早是看惯
的,只是今晚特别令人心慌。
“咯——”轻微的金属相撞的声音,稍纵即逝,却能清晰地传入了未眠的
耳朵。少年“噌”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胡乱地披上外衫,拖着鞋子打开门急忙地
踮着脚尖走了出去。
西边门半掩着一个人影,黑乎乎的高个子。阿诚悄悄地走近,把身体掩藏
在柴房的门框边上,秀目凝注那蹑手蹑脚绕松铁链的身影,门被打开,少许街灯
的光线漏进使这个身影有一个瞬间能让他窥得清楚。
可这不是阿诚熟悉的温柔俊朗如阳光般灿烂的冯二少爷。
一个陌生的夜行者,黑色的长衫帽子,初夏的时节,他的脸上扣着口罩。
陌生的装束让阿诚害怕却没有让他退缩,他必须弄清楚这个奇怪的人是不是少爷!
阿诚咬紧嘴唇鼓足勇气撒开脚步,在人影隐没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冲了过去,
并抓住了门后的手。
“少爷?”他轻声叫着。
夜行者显然被阿诚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但随即就镇定下来:“阿诚,你怎
么还没有睡?”
这当然是冯宣仁,他惊讶地看着紧抓自己的少年。
“少爷,真是你。”阿诚不好意思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当然是我,”冯宣仁一定是笑了,犀利的眼睛微微眯起,“你睡傻啦?”
他拉过少年让两人躲入建筑物的阴影中,并转手把门带上。
街上冷清,远处有星点犬吠。
“少爷……”阿诚盯着眼前的人开始语无伦次,“少爷,你要去哪儿……
你这身打扮……”心头涌上来的不安正在咀嚼胆量,他紧张地再次攫住少爷的衣
袖。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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