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吴哲接过小雏菊,袁朗转身放了富贵竹,解开风纪扣,“呼,真热。”
吴哲眉眼明亮,顺手把窗户开打,微风抚进来,茂盛开放的小雏菊在风里轻微摇曳,仿佛精灵起舞,细语哼唱,隐藏的秘密。
“小心纠察。”吴哲八颗牙,唇红齿白地笑。
“噢,”袁朗歪歪斜斜地窝进椅子,脚往桌子上一搭,脑袋往后仰着,“又是一年收瓜时……”
吴哲抬眼望天一脸无奈,果然是个烂人队长,好心变成耳边风,敢情真惦记着新一茬的南瓜。吴哲看着袁朗以那样的姿势闭目养神,仿佛一只假寐的黑豹,慵懒而闲适,锐利而危险。此时单是全身一样武器都没有,就已经这般金属光华,吴哲蓦然想起袁朗全副武装时的神态,清俊的脸庞悄然发红。他浓黑密长的睫毛轻颤着合下来,把目光压低,落回电脑屏幕上。
很多细小的记忆在吴哲看到那幅摩尔斯电码的画像后,愈加鲜活、清晰、跳跃,甚至重复。这些细小的记忆像漫长时间河流里的金沙,在最近这些时日的冲刷里翻腾闪耀,积淀内敛。
好像轻而易举地就能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沉凝妖孽的笑,不着痕迹地A人。
苛刻残酷的选训,心绪却因为丛林里他手臂上那道带着腥甜气息的伤痕变得柔软。
他痞子一样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却向他扔出一把颠覆所有“谎言”的钥匙,清脆的响声,砸下金属一样的承诺。
从那天起,他给了他每天都不一样的日子。
吴哲蓦然发现无论袁朗何时出现在自己的周围,他总能准确地找到他的目光,他们的视线会交错,会相融,会有温润的暖意。
后来才知道袁朗并不能吃辣,那天他却抢掉了一半的量。
现在想起来,袁朗已经无数次,不经意地给他递吃的,从小排骨到羊腿,正经吃饭的时候他从没让他吃亏过。
为什么那点红外线落在胸口上,会这样疼痛?
隐秘晦涩的莫尔斯代码不断地在脑子里打转,吴哲觉得自己的唇面开始干燥得像要裂开,我好像,爱上他了。
袁朗闭合的眼睑张开柔和的缝隙,他只看见吴哲淡若地低下头,浅麦色的脸上因了天气而泛起熏热的绯色,好似雨后新桃,看上去很可口,只是……袁朗的眼睑又往下磕了分毫,简至的眉,清澈的眼,笔直的鼻和坚定的唇,却更像雪豹,漂亮矫捷,优雅不驯的模样。
阿瑟坐在小雏菊的瓷白花盆边儿上,瞅着袁朗和吴哲视线变化的轨迹直摇头,就和两条不是同一平面的平行线交错而过一样,弄得阿瑟很想变身成连接两个平面的那条直线。
朗宁坐在花盆的另一边,跟着摇头:“呵呦,头疼。”
“我爱着,什么也不说;我爱着,只我心里知觉;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痛苦;我曾宣誓,我爱着,不怀抱任何希望,但并不是没有幸福——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满足。——缪塞”
朗宁瞪着眼睛,半张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阿瑟,你在念什么?”
阿瑟这会儿半蹲在袁朗办公桌的一个角落上,它跟前有一堆东西,猎豹的钥匙,打火机,烟盒以及一小包斜放着的种子,那是一个精致的小牛皮纸袋,里侧被钥匙遮住的地方印着绕花的方框,上面有着诗一般的字句,诠释着这袋种子的花语——小雏菊。
“你说他,看见这个了么?”阿瑟上仰的眼神蒙了一层光晕,里面漂浮着些许疑惑和期盼。
“不知道”,朗宁眨了眨眼睛,摇着头说,“这包种子好像是额外赠送的。”
阿瑟抿起嘴角,很小一包种子,也许袁朗只是顺手揣口袋里又顺手放了出来,也许他想起来会直接扔给吴哲,阿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尾随皇帝的太监,干着急到自己都唾弃自己了。于是阿瑟望着迎风摇曳的小雏菊吐了口气:“呼……天气真好呵……”
“这些人枪法不错啊。”吴哲和一群老A们站在靶场旁的小高地上拿着望远镜分析靶位。
齐桓从一群围观的哥们后面挤过来,拿过吴哲手里的望远镜,接过话茬:“都是各部队的尖子。”
“哪来那么多尖子啊?”吴哲有些喟叹,带着疑惑。
大伙儿也都跟着翻迷糊着,这时小高地下方的水泥路走过来两个人,老远就听见袁朗吼:“别废话了,不可能!”
“可这个人是集团军力荐啊!他的成绩你也看见啦,大家都看见啦。”
“他看中的就是成绩!”袁朗的声音开始变得气躁。
“我知道你看中的是什么,可成绩也是一个标尺。”
“什么标尺啊?”袁朗打断那人的话,生气而不耐地朝着靶场吼,“他已经被淘汰过一次了,什么原因问他自己去!我不想看见他在这表演什么扣扳机击中目标的,”袁朗站定,“因为你根本同我的士兵不是同一个目标!”
“回去吧!”袁朗冲着那名中校扔下一句话,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成才。”齐桓放下望远镜,轻轻地说了一句。
“啊?”吴哲扭过头,讶异地看着齐桓。
许三多透过望远镜,视镜的标尺里,成才看不出表情变化的脸色,笔直地在靶场上站着。
喇叭看向吴哲肩膀上的阿瑟,从成才进入选拔开始它们这群枪魂无一例外地发现了成才后面跟着的那个同类,那是一只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枪魂,它的气息被它隐匿得极好,淡若清风,单是立在那儿,就知道它是一枚相当优秀的狙击枪魂。喇叭记得当初成才离开的时候,是还没有枪魂跟着的,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阿瑟感觉到喇叭的目光,它回过脸浅笑着点头。阿瑟对所出现越来越多的新同伴总是这样的神色,它的欢欣都洋溢在那清透的笑容里,那些快乐从阿瑟心底流淌而出,像密林里映着暖阳跳跃的溪水。
小四很雀跃地从C3帽子上跳到阿瑟旁边,拍着阿瑟说:“看,它真不赖!”
阿瑟伸手搭在小四的肩膀上说:“是啊是啊,不仅不赖,而且还长得很漂亮。”
喇叭抱着手肘看过去,它没来由想到纯白的野梨花,宁静而热烈,以自己的姿态,在无人观赏的山里,独自庆祝生命的盛宴。
阿瑟的眼角闪过朗宁匆匆跟着袁朗离去的影子,看不出情绪的姿态,一眨眼就消失在拐角。阿瑟微微蹙起眉,看样子,可真是什么事情都不容易呵。
任何事情的达成,总要经历这样或者那样的波折,不是好事多磨也不是成事在天,仅仅是,事情的发展本来有自身的样子,只是身在其中的人,谁也看不到,所以不知道这一路走过去,忽然就在哪儿拐了弯,去了一个连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地方。
就像龙文章想破脑壳也想不到张立宪会在这种情况下来找他,而且还是在远山沉暮吞掉最后一丝夕阳的时候。
孟烦了把张立宪带到龙文章的小木屋里时,龙文章嘴里还叼着半截儿盐水芭蕉根,一脸认真地手里捧的书,津津有味的神态煞是滑稽,他看得过于认真,以致发现来人的时候把那本书藏起来的动作异常仓促,合起的封面在张立宪眼前一划而过,金瓶梅三个字差点让张立宪从脚板底开始发火,不过这股愤怒的邪火被张立宪脚跟一并,压了下去。
“干什么?干什么啊?!”龙文章满面愠怒,冲着走进来的孟烦了很是火大,“求见团长怎么不敲门啊?!”
孟烦了原本下拉的嘴角在张立宪脚跟那声咔嗒轻响之后开始玩味地上翘,他一瘸一拐地往前一抬脚,啪地摇晃着敬了一个礼,抑扬顿挫地说:“报告团座,我们已经敲很久了!”
“敲什么敲敲什么敲?老子没听见就是没敲!”龙文章站起来乜斜着眼光剐向孟烦了的脸,故意把搭在肩上的破毛巾一甩,盖住了没藏好而露出一个边角的书,然后转了一个角度,换上一脸谄笑:“呦,张营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张立宪在龙文章凑近的谄笑前下意识地笔直后仰,他本含着轻屑的眉眼被刻意顺下来,透着丝丝凉意的声音说:“突然造访,失礼的是我,请龙团长见谅。”
“不知张营长此行有何贵干?”龙文章双手扶着腰带,脸上收起的笑意变得飘忽莫测,他虽然想不到张立宪会来,但从张立宪出现那一瞬间起,来意已被他料到七分。龙文章脑海里浮起那天月夜小操场上张立宪低头凝思的背影,想了一夜,结论竟是找上门?
张立宪的目光对上龙文章探究玩味的眼神,那个眼神的意思直白而简单,却意外地没有让张立宪觉得厌恶,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莽撞了,不管不顾,谁都没告诉,谁都没带来,只身前往,仅仅为了要一个答案,一个连师座下跪,都未求到的答案。
张立宪甚至不知道自己成功的几率有多大,可能是百分之零点零一,或者是千分之零点零零一,但哪怕是决绝的毫无机会,也不能阻止他尝试一次,他想要那个答案,想到血液逆流,夜不成寐。
张立宪没有回答,他错开龙文章的眼神,看向歪站在一边的孟烦了。
孟烦了瞅了瞅张立宪,又扭头瞅了瞅龙文章那张明明心里偷着乐,却摆出一副有要事商谈,副官回避的臭脸。孟烦了小声挤兑着:“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嘿……”
龙文章不耐烦地伸脚要踹,孟烦了瘸着腿跳开来避,一追一赶地闪出门,嗙地甩上小木屋的门,还从门缝里不留口德地扔进来一句:“悠着点您呐,别闪着腰喽!”
“给老子死远点儿!”龙文章冲跑走的孟烦了吼了一声,伸手把被摔得左右开合的门用力关上,咣当的声响让张立宪忽然陷入黑暗里,夕阳早已经完全消逝,屋子里也没有点灯,连夜光都微乎其微,虫鸣从波动的呼吸上跳跃而过,让人没来由地放缓心跳,却有细汗从皮肤上渗出来。
“下属无礼仪,张营长见笑了。”龙文章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莫名地带着沙磁的揶揄。
张立宪想起那天他们堵在小院门口,龙文章拿着枪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除了虞啸卿,这世上还你们必须敬重的东西!没错,是有。血液往张立宪的面颊上走,他有点儿庆幸此时无亮无光,无人见他面浮愧色。
“龙团座,客气了。”张立宪的眼睛在最短的时间内适应了几近无光的环境,他看见龙文章落了门栓,回身走过来。
“我知道你来找我为了什么,”龙文章打算开门见山,他做出显而易见的还惦记着被藏起来的那本书的表情,他的行进并没有在入侵张立宪的戒备范围后停下,反而迈了过去,几乎是贴着张立宪的耳朵说:“可我不会告诉你。”
“你想要什么?”张立宪没有躲闪,并不意外地看回去,晶莹剔透的眼眸仿佛暗夜里的耀星,执着得炫目,“装备?人员?情报?你要什么我保证虞师一定会提供给你,只要你告诉我们如何攻打南天门!”
龙文章没有后退分毫,他不打算点灯,因为哪怕是在这全黑的小木屋里,他都能清楚地看到张立宪周身喧嚣的光芒,他唯恐伤了自己的眼碎了自己的心,他开始低沉的笑,笑声里透着寒苦却发散着令人恼怒的明显嘲讽,这个笑声越来越大,张立宪甚至能看到龙文章眼角笑出的眼泪。
“没人和你开玩笑!”张立宪极力克制着情绪,“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满足你。”
“哦?”龙文章止住笑,那种苦痛而戏谑的神情在他脸上停滞半秒后瞬间消散,他忽然认真得让张立宪不由自主地收拢十二分的注意力,极近的距离,仿佛能从瞳孔的折光直看到人的心底,“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