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金秋,桂花盛开。京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溢满了郁郁的清香。虽说铁勒可能大举入侵的传言飞快散播开来,可随着天气越发凉爽,各处湖畔山峦的游人还是较平日多了不少。战争就算再凶险,毕竟还远在千里之外。而身披铁甲四处巡逻的虎贲和皇城口枪尖金光璀璨的羽林,在无形中给了百姓们安定的信号,至少在眼前,人们并不打算就此惊慌失措。
但常人的认知绝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如此平静,朝堂之上,柳江风每日都在担心中苦苦捱过。而朝堂之下,方戈武更是心急火燎,急等着援军的消息。甚至一些像林思元这种在野之人,也从蛛丝马迹中嗅出了一点异味,始终密切注视着北方的军情。
这一日正午,林思元和方晋、丁岚两人又聚在了来风轩上。他人虽狂傲,却素重友情。方晋既是丁岚的世交,很快便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新朋友。前两天更在无意中发现,方晋的父亲竟然是董峻手下的大将方戈武。如今为了求援,迟迟逗留在京师。联想到近来京师广泛流传的谣言,林思元越发和方晋打得火热。只是任凭他如何拐弯抹角的询问,方晋的一张嘴始终把的铁紧。有时他甚至怀疑,方戈武是不是连他的儿子都蒙在鼓里。否则的话,实在无法解释这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伙怎么能识破他话中种种圈套。
方才借着酒兴,他又尝试着问了几次,结果当然又是空手而回。正当他百无聊赖憋得难受时,楼下的大道上,急匆匆的奔过了一群虎贲军士。这段时间为着谣言四起,虎贲的巡逻密度远远大于往常。眼下的这群人除了马匹行进的稍显急促,本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当他视线不经意得落在了打头军官身上,却禁不住失声“啊”了起来。他看得清楚,那军官不是别人,恰是当晚在绮海边追问许湄娘的年轻人。彼时此人还不知许湄娘的身份,明摆着是外地来的生客。怎么短短几日,却摇身一变,成了虎贲中的军官?从他甲胄服色看来,级别竟还不低。
林思元脑中转了数转,终是想不明白此人如何能有这般变化。他好奇心一起,再难按捺下去。趁着队伍还未走远,他狂性又发,探身窗外,不顾一切的扯着喉咙喊道:“阁下、仁兄、兄台!”
章扬打马行在路上,脑海里正在胡思乱想。自打他拜见了柳江风后,次日便被编进了准备北援的虎贲军中。除了他自己被弄了个游击的头衔,单锋刘猛以及剩下的八十多名同伴也都安插成了他的直属部下。只是没有料到,还没等他做好准备,柳江风突然又取消了北援的计划。这样一来,他不得不耐心呆在虎贲军中苦苦等待。十几天来,除了上下午各巡逻一次,清闲的几乎能把他憋出病来。这般无趣乏味的日子到了今天,方才有了一点改变的迹象。
小半个时辰前,他接到柳江风贴身亲卫传来的紧急军令,着他带领部下,封锁京师北门外的大道,来往行人,一律扣留。虽然奇怪为什么派遣他们这支驻扎在南城的虎贲,而不是就近调集北城守卫,他还是毫不犹豫的火速招齐了人马,打算直接穿城而过。
当林思元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虽然已经变得细微弱小,章扬依旧生出了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扭头张望,视线立刻被林思元的身躯吸引了过去。只见来风轩上,露出了半截蓝衫,晃晃悠悠摇摇摆摆,让人担心他随时会掉下楼去。这时也许是看见章扬回头,林思元越发叫得急切:“兄台,是我,是我呀!”
“是那个狂徒。”此时不单是章扬,军中人马全都被他惊动。单锋只望了一眼,便撇撇嘴不屑得说道。
章扬不由笑了起来,他从来也没想过,一个人能狂放到这种地步。稍稍放慢马速,他扬声回道:“知道了,阁下可有事吗?”
听到章扬的答复,林思元精神大振,他顾不得别人能否看见,连连点头喊道:“有,有啊!兄台何时有空,请到来风轩一聚,有要事相商。”远远的看见章扬举鞭应了一下,林思元这才收回了窗外的半截身子。待到他再次把目光投向楼内,才发现所有人的眼神都像看着怪物一样停留在他的左右。好在他狷狂惯了,当下若无其事的又坐回了椅中。
“林兄,你什么时候有朋友进了虎贲军中?”丁岚盯着他纳闷的问道,他两人相交十余年,结识的都是文人墨客,何曾与武人打过交道。
林思元故作神秘的笑了笑:“不可说,不可说!”
“说!”丁岚紧追不舍,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我与你倾盖相交,情如兄弟。也没听你叫过一声兄台。那军官是何人,能让你阁下、仁兄、兄台的乱叫一气?”
双手没奈何的一摊,林思元见糊弄不过去,苦笑道:“若是说他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你可相信?”他这话传开,不但丁岚方晋,连旁边侧耳偷听的闲人也齐齐摇头。林思元旋即合掌一击道:“这就是了,我说与他只见过一次面你们定不相信,可要叫我说出他的底细我也确实不知道。如此一来,岂不是不可说吗?反正此人若非失诺之人,早晚会来这里,到时候你们自己询问,不比现在逼我胡说好上许多?”怀疑的盯着林思元看了几遍,确定他果真没有说谎,丁方二人这才悻悻的放过了他。
眼前的王台,高不过六尺,却让人觉得是那么遥远威严。汉白玉砌就的阶梯,漾着冷冷雪白,在帝皇与群臣之间,划出了一道无形的阻隔。龙袍上的金色刺绣,折射出道道耀眼光芒,而帝国皇帝苍老的面孔,便在这无数辉煌下保持着让人恐惧敬服的仪态。
宽敞的大殿上,回荡着柳江风有些焦躁的声音:“西北八百里急报,秋十月十七,西铁勒吁利碣可汗举全族之兵,裹带那瀚、乌克、喀罗等七部落,大举南下。十月二十五日,监军费南随邱钟所部前出三十里迎敌。二十七日,双方于猫儿湖附近遭遇。镇北将军旋令中军步兵六万屯于飞鹰峰,骑兵五万后撤两里,分驻于飞鹰峰下。”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抬头看了眼皇帝。邱钟的这些布置,即便在他看来,也是无可挑剔完全正确。而皇帝也似乎很是满意,只轻轻的嗯了一声,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其时,猫儿湖有铁勒军前锋八万轻骑,我军步骑合计十一万。双方于飞鹰峰附近激战两日,互有胜负。到了二十九日凌晨,我军援兵海威部五万余人距飞鹰峰还有两日路程,董峻所部两万余人则只剩一日路程。而据估算,吁利碣所率领的铁勒本军十二万人离猫儿湖也仅有一日的路程。”念到这里,柳江风的声音忽然艰涩起来,他咽了咽喉昽,接着慢慢读到:“二十九日卯时将尽,铁勒前锋忽拔营后退。已整军待战的邱钟部见势即尾追不舍,两军于猫儿湖以北四十里处纠缠了数个时辰。正午时分,吁利碣所部突然逼近战场。以轻马利矢,迅速包抄了我军左右两翼。邱钟以营中辎重结阵,采取守势。战至傍晚时分,中军为铁勒精骑连续十五次冲击突破,定北将军血战阵亡,全军遂成崩溃。”
“什么!败了?”皇帝勃然色变,口气中尽是震惊。“他既然知道援兵将至,吁利碣又离他不远。为何轻弃重地,致全军于死地?”
愤怒的声音响彻了大殿,话音里压抑不住的火气震得群臣慑诺,都把目光转向了柳江风。
柳江风的脸上抽动了几下,却在皇帝震怒的声音中镇定说道:“据逃回来的将领报称,当日铁勒前锋后退,邱钟欲待董、海二军齐至,再拔师北上。但费南认为机不可失,强令邱钟追击,两人争执到最后,费南以代天子监军为由,终于调动全军。”
皇帝忽然沉默了下去,监军费南本来就是他一意孤行派去的。然而却没有想到,这个有忠心没谋略的中侍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做出了要命的错误决定。大殿周围沉浸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大臣们低头左右对视,却没有人敢于在此时出声指责费南。
“那么,后来呢,既然邱钟阵亡,以海威董峻的兵力,恐怕无能抵挡吁利碣的攻势,铁勒人现在攻到了哪里?”长久无语后,皇帝终于带着疲倦悔意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再次出声询问。
第四章廷争
到了人人几乎绝望的时候,柳江风的语调却又洪亮起来。“此战败北,邱钟与费南尽皆阵亡,十一万大军有五万人或战死或被俘,另有两万人逃散,余下约四万残兵南撤七十余里,于三十日午后与加速前进的海威军汇合。得知邱钟兵败,海威当机立断,舍弃了锁天关、揽月峰等六处关隘,直退到一线岭才依仗天险,整顿全军,与铁勒军形成对峙。十一月初二、初三、初四接连三天,西铁勒全军齐至,猛扑一线岭,试图一举叩开边防。海威以中军精锐踞于一线岭最前线,左右二军不时发动反击。当其时,乱云齐聚,天光黯淡。将士浴血以报国家,谋臣竭智以尽忠诚。海威身受五矢,犹披甲巡营,部卒表里俱奋,皆有死战之志。战至初五,海威军伤亡约两万余人,歼灭铁勒军也达三万之众。到了午间时分,海威将前、后二军尽数抛出,放弃阵地,冒死反扑西铁勒大营。而邱钟残军也整顿完毕,随即在左右两侧前出,牵制敌军。吁利碣见哀兵之势不可挡,遂拔营后退三十里,以避锋芒。自此以后,两军在一线岭纠缠对阵,形成了僵局。”
柳江风一口气说完海威军的壮举,此时大殿上下,人人振奋。就连皇帝也露出满意的神色,点头道:“摧锋于正锐,挽澜于极危。海卿不愧是北谅帝国的破虏大将军,得如此人臣,国家幸甚。”
这时柳江风脸上现出笑意,他对着王台禀道:“还有更好的消息。几乎在海威得知情报的同时,董峻也获得了快马回报。半个时辰后,董峻聚集全军,当众焚烧营帐辎重,仅携十日口粮,挥军北上。四昼夜强行军一千二百里,突袭了察尔扈草原上西铁勒的族居重地,解救了那瀚、喀罗两族的人质,现正在回师途中。”
这个消息一经说出,满殿都回响起嗡嗡的议论声。邱钟兵败,已经把各位大臣的神经绷得铁紧,而后海威董峻两人创造的战绩,却又让他们大大的舒了口气,放宽了紧张忧虑的心情。这次铁勒南下,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危机,铁勒的骑兵本就彪悍,再加上裹挟了七部游牧,当真是来势汹汹。如果真能把那瀚、喀罗两族从中分化出来,无疑能大大减轻帝国的压力。
皇帝的脸上稍稍松驰,思索了片刻后又道:“海威勇且坚,董峻猛且烈,朕甚喜之。以柳卿看来,西北有此二虎将,能得安泰吗?”
正当众臣以为柳江风定然满口应允的时候,他却再次出人意料的答道:“不能!”。顾不上四周惊诧怪异的目光,柳江风急急奏道:“海威之胜,乃哀兵之故。人之濒于死境,必有潜力爆发,但此力强而不久,势不能长。若两军继续对峙下去,以海威此时手中所余的八万人马对战西铁勒二十万大军,虽有一线岭天险,早晚也有败北的一天。至于董峻,固然奇袭得手,然行踪泄漏,回途定凶险万分。倘若不幸被围,则前功尽弃。西北战局,已到关键时刻,帝国非但没有胜算,反而可说是极其危险。”
“皇上,扬威将军危言惑众,有损帝国军心民气,皇上万万不可相信。”
不用回头,柳江风也知道说这话的人定是中书令钱浚之。此人拍马溜须,媚上邀功向来拿捏的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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