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短兵相接,至少不在我军之下。而且在我假作败北之后,并没有贸然追击,阵型及其完整。”
“不在我军之下?”吁利碣嘴角露出一丝浅笑,直接道:“恐怕是你自觉不是对手吧,乌木札,敌人比你强并不可怕,可要是明知对方强大还不承认那就可怕了。”
额头上有汗水渗出,乌木札耳际嗡嗡作响,脑子里惊慌莫名。傍晚时候自己过于托大,不屑占半渡而击的便宜,没想到等对方阵型展开,自己竟是丝毫也啃不动。至于后来佯装败北试图杀一记回马枪,敌人也不肯上钩。在他的心里早,其实早就承认自己刚刚重建的部队比不上对方,只是顾虑到铁勒人一贯自夸马上无敌,这才将自己的感觉隐瞒了起来,可哪里想到,吁利碣居然看透了这点。
帐中火烛呼啦啦的一跳,望着满脸青白,畏缩不言的乌木札,吁利碣放松语调,轻声道:“我都说了无妨,你又何必在意。董峻手下,若也是不堪一击的弱兵,咱们铁勒早就放马中原了。我问你情况,不过是想猜猜,董峻到底在不在其中?”
“大汗,我和北谅军交手时,大股敌人虽未渡河,可董峻的大旗我是看得清清楚楚。”
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吁利碣道:“一面旗帜能说明什么?这支北谅军以区区五六万人马,耀武扬威长驱直入,全未把我铁勒放在眼里。董峻虽能,却也未必敢如此小视我。”说到这里,他苦恼的摇摇头,不解的喃喃自语:“明知道我铁勒有十数万骑射精良的大军,偏偏以五万人马孤军至此,完全不顾左右后援,这董峻究竟是何用心?”
乌木札见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大着胆子插话道:“大汗,不管他董峻到底在不在,敌人确实只有五六万人,咱们如今十数万人兵强马壮,怎么也能收拾了他。”
“你说得轻巧,董峻海威和咱们打过那么多次交道,那一次露出过这么大的破绽?能不能消灭他们倒在其次,要是不小心上了他们的当才叫冤枉。”抬眼瞪了他一眼,吁利碣没好气的说道。想想也憋闷,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却为了一个董峻而迟迟不敢下定论,对于吁利碣而言,这委实让他心烦。
“那……我明日再放出侦骑,让他们把范围扩大一倍,看看敌人到底有没有暗藏的后手。”接二连三的碰壁,乌木札也只得老老实实的提出建议。好在这提议总算是稳重之举,吁利碣思量了一下,点头应道:“也只有这么办了,不但要留心董峻的部下,海威那里,你也要多注意。”
听到大汗终于作了决定,虽然有些不像他平常果断的作风,乌木札还是毫无犹豫的受命而去。
就在吁利碣苦苦冥想董峻的心思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北谅京城,柳江风也在为如何向皇帝进言而苦恼。伸手可得,拿来可用的一支兵马,如果仅仅为了个人的私利而夭折,那实在令他无法接受。可要是手中掌控中巨大武力的自己还要提议增加军队,那皇帝又会怎么看他?古来功高震主,史书历历,不管皇帝有多信任,一旦陷入了这种疑问中,那结局如何,就不是柳江风所能把握了。
窗外晨曦朦胧,探身吹熄了蜡烛,柳江风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臂,终于暗暗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自己都要说服皇帝同意,哪怕自己放弃一些不愿放弃的东西。
乘着官轿进了宫门,还没等柳江风掀开轿帘,天地间忽然布满了狂风暴雨。递上了奏本请求陛见后,柳江风在一个中侍的引领下,来到了文华殿歇息。这里虽然属于宫禁,却还是外廷,而要再往里去,就算他是统领羽林军的左领军卫,没有皇命也不得擅进一步。
呼出一口寒气,柳江风凑到了火盆之前,外面虽然风雨大作有些寒冷,这文华殿内却被两侧摆放的数十个火盆烤得暖意洋洋。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好在他素知内廷深广,早已养成习惯,当下并不着急,反而忙里抽闲,欣赏起两边壁上高悬的字画。
又过了半刻,那中侍才匆匆步入殿内,对着他行了一礼道:“皇上有旨,命左领军卫柳江风于安泰宫见驾。”
“安泰宫?怎么不是永泰宫?”听见中侍的话,柳江风已然吃了一惊。自皇帝登基以来,二十多年向来是在永泰宫召见群臣。至于那安泰宫,乃是历代皇帝养病休息的所在。难道,皇帝的病情竟然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看清了他脸上急出的汗水,那中侍心中不忍,低声道:“柳大人切莫惊慌,皇上病情尚好,移居永泰宫不过是为了让太医能够及时就诊。”
那中侍试图安慰柳江风,却不知反而让他心中更惊,安泰宫比起永泰宫,距离太医院也不过就近上一炷香的功夫。由此可见,皇帝的病情已经严重到要随时传唤太医,这可比其他任何事都来的惊心动魄。皇帝的年纪并不算老,虽有四五个皇子,却还未正式立储,若是当真有个万一,只怕这堂堂帝国一时就不知道找哪根梁柱来支撑了。
风雨淅淅沥沥的拍打着中侍手中雨伞,柳江风昏头胀脑的行在宫内花径上。左右飘摇的绿草红花,丝毫不能阻止他胡思乱想起来。
第七章
“卿何需如此?朕并无大碍。”听到了入殿的脚步声,皇帝勉强睁开眼睛。视线所及处,正是柳江风那张焦虑紧张的面孔。
急忙赶上几步,此时柳江风已经忘了君臣大礼,直接扑到了榻前,眼中有泪花涟涟:“皇上,臣竟然如此鲁钝……”
重重的喘息了几声,皇帝艰难的转了转头,像是在询问榻旁的太医。那太医迟疑了片刻,伸手搭了搭脉,随即从包裹中取出一支银针,迅即在皇帝的经络上行了几针。脸色仿佛突然间红润起来,皇帝抬起头,对着两旁中侍道:“扶朕起来。”
挥手推开那些中侍,柳江风抢到榻前,自行探臂到皇帝的腰肩处,小心翼翼的扶他依靠在枕头上。轻轻的咳了两声,皇帝吐出一口淤痰,神情立刻轻松了许多。他望着柳江风,眼里带着说不清的滋味,像是追忆,又像是欣慰:“柳卿,你我这般相见,又让朕重新感到往日你我君臣一体的快意。”
“臣惶恐。”殿内红烛一阵摇动,吹得人影晃晃悠悠。柳江风俯在榻前,一双手臂也不禁微微颤抖。这时几个中侍打了打眼色,轻手轻脚的拉起太医退出殿外。大门开闭之际,溜进了一股冷风,刺的皇帝精神陡震。“柳卿此来,想必是为了征召胡人之事吧。”
把头向下一低,原先准备的话语在嘴角转了数圈,却是怎也吐不出来。柳江风犹豫了半晌,方才道:“臣原是为此事请求陛见,但皇上身体欠佳,此事先放下就是。”
“这可不是柳卿的脾气。”皇帝展眉微笑,慢慢道:“朕虽有恙在身,脑子却还清醒。此事干系重大,朕早想听听柳卿的意见,卿但说无妨。”
眼见皇帝病情出乎意料,柳江风也不禁担心起事久生变,他猛地一咬牙,禀告道:“皇上,如今京师附近聚集的各地府兵城卫,虽然人数众多,但其中精锐大多调往西北,剩下的多是冗兵。万一遇上战事,只恐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平白耗费粮饷。为今之计,只有解散他们再招新军,然天下仓禀不足,若贸然裁撤以腾出民力,臣担忧他们走投无路之下,反倒沦为流寇祸害百姓。若是真能召胡人从军,开支不大,却一能继续维持府兵城卫,二可得一能战之师。臣私下盘算,甚是赞同此议,还请皇上圣裁。”
原本昏暗的眼眸忽然爆出一溜精光,皇帝默默注视着榻上丝帐,一字一句道:“铁贞上奏此事,是卿的主意吧。”
声音不大,入耳却如雷击,柳江风身子巨震,好半天才平静下来。他迷迷糊糊的站在那里,整颗心空空荡荡,像是被人用刀子生生剜去,完全是下意识,他脱口答道:“是,臣唯恐皇上疑心,错当江风野心勃勃,所以才转托铁贞上奏。臣,决无他意。”
红烛忽然莫名其妙的无风自动,跳跃的烛光里,皇帝脸上阴晴变化,竟是让人难以捉摸。长久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柳卿,若非你今日前来陛见,若非你方才自称江风,朕只怕当真要起疑心。”正当柳江风闻言仓皇不知所措时,皇帝转目盯着他道:“以你我君臣之谊,便有天大的事,你也该披肝沥胆放心直言,朕岂会怪你?反倒是那转弯抹角,借他人之口行事,大异你往日举止,由不得朕不起疑心。好在你醒悟的早,孤身一人前来见朕,更兼有问必答未曾隐瞒,朕心甚慰!”
柳江风目瞪口呆背上发冷,这才知道自己看似鲁莽的举动,反而使自己逃过了皇帝的疑心。只是,自己还是自己,皇帝还是以前的皇帝吗?莫说与二十年前相比,就与那数月之前永泰宫中比较,君臣两人之间,竟也似有沟渠暗生。
难得对臣子道出了心声,皇帝似乎也有些疲倦。他无意识的摆了摆手,闭目道:“既然卿对朕毫无隐瞒,此事自然可行。你现在就想想,成军之后,让谁来领军合适?”
心中突突一跳,这看似平常的询问,里头掩藏了多少心思?多少试探?多少怀疑?皇帝啊皇帝,任凭你说得如何自在,内心深处,却还是开始对我猜忌了!柳江风有些悲哀有些不甘的望着皇帝,最终还是强迫自己恭敬的答道:“回禀皇上,要说统领这支军队,京师之内,臣最合适。”
“唔?”从鼻子里发出些似回答似疑问的声音,皇帝脸上的神色丝毫不见变动。柳江风心中一凉,接着又道:“但臣本已统领羽林虎贲两军,要是再领新军,确实易遭人非议。故臣斗胆推荐一人,羽林军骁骑校尉田剀忠心耿耿韬略出众,可以担当新军主将一职。”
听他推荐起别人,皇帝才睁开眼睛,思索了片刻答道:“田剀虽然不错,但声望太低,决压不住阵脚。”
“那……待臣回去想想,再向皇上另荐他人。”此刻听到皇上显然同意了征召胡人一事,柳江风倒也不在乎自己究竟能不能当上主将。反正新军能成,不管是谁统领,都是帝国之幸。然而就在他这般遐想时,皇帝却突然问道:“你看钱浚之如何?”
柳江风大惊失色,连忙出声奏道:“万万不可啊皇上,中书令乃文臣,如何能打理好军队?再者胡人新军,是为征战而备,军中之将,必须有勇悍资质。江风狂妄,还请皇上收回此命。”
像是被他那“江风”二字再次打动,皇帝迟疑了一下,道:“既然人选难定,征召胡人新军一事就按下再说。”
眼见得事情转眼又要起变化,柳江风急得满头大汗,一狠心道:“皇上,臣愿辞去羽林军统领一职,转任新军主将,请皇上恩准。”
皇帝须发豁然震动,猛地睁大双眼望向了柳江风。这羽林军统领名义上虽只是一军主将,却掌控着皇城内外的安全,甚至可说是关系着皇帝的生死。如果不能控制羽林军,就算手握十万大军,也无法伤害皇帝丝毫。如今柳江风为了新军得以征召,竟然不惜以放弃羽林统领来换取,饶是皇帝病中多疑,此时也不由感慨万千:“江风……卿,真乃朕之良臣。朕要是再顾忌你,就无颜坐这人主之位了。”
自城头望去,雨后的路州四郊,景色清丽空朦灵动。被积水冲刷了无数次的田野上,杂草顺着流水的去向,散成一重重的波纹。管捷遥向西方,沉声道:“听说羽林军统领换了田剀?这消息可确切?”
一个文士隐在他身后,平和诚恳的答道:“此事确是属实,京中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