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你可安心了吧?”
静信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再过两个小时就天亮了,请你暂时待在这里。”
辰巳带着静信来到床边,示意他躺下。
“屋子四周已经被村民包围了。他们大概打算天亮之后再冲进来。这里十分隐密。不容易被外人发现,到时我可不希望你轻举妄动。”
“不会,你大可放心。真不放心的话,不妨将我五花大绑。再用毛巾塞住我的嘴巴。”
辰巳哼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在摇头微笑。
“你可真是个怪人。”
“或许吧。”
“请你照顾沙子好吗?”
“我?”
“是的。就是你。沙子在白天的时候没有行动力。相信你昨天也见识到了。天亮之后的她简直跟一具尸体没两样。等一下我必须出门办事。正志郎也一样,所有能够在白天行动的同伴都有工作要做。既然其他的同伴无法行动,就只剩下你能照顾沙子了。”
“可是我……”
“我不要求你与村民为敌。只请你别做出对沙子不利的行为就好。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带着她远离危险。”
“这点我可以答应你,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就是了。”
“我可以帮你打点滴补充体力。以前我常帮正志郎打点滴。技术方面请不必担心。打完点滴之后。体力应该就会恢复了。”
静信点点头。
“我会在这里留一盏灯,电池和粮食就放在橱柜里面。”
“……嗯。”
“除此之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我不必靠人血维生,不过人血的效率确实比较好。等一下我得面对一场硬仗,所以……”
静信点点头,他明白辰巳的话中含意。
“……请吧。”
辰巳离开之后不久,沙子带着一盏灯走了进来,静信这才第一次看见房间的模样。四坪大小的房间摆着两张床和一些简单的家具。这里似乎并不是地下室唯一的房间,墙壁的另一端传来微弱的声响。
“很不舒服吗?”
“还好,没想像中的难过。”
“辰巳说他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重视生命的人。”
“是吗?”
沙子将手中的灯放在床边。双手撑在静信躺着的那张床上。
“你是我们的朋友吗?还是不站在任何一方?”
“我不敢说自己保持中立。至于前一个问题,我也没自信给你肯定的答案,只能说我不是尸鬼的敌人。”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理想主义者。”
“尸鬼也适用于人道主义?”
“适用与否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明白人类跟尸鬼到底有何不同。”
静信叹了口气,看着床边的灯火映射在点滴袋的反光。
“人类和尸鬼拥有同样的逻辑、同样的感情、以及同样的行为,两者难道不是同一种生物?尸鬼必须靠着猎杀人类存活,人类又何尝不曾猎杀其他的生命。或如正志郎所说靠着吃人而活?若将尸鬼视为自私又残酷的生物,我想人类也好不到哪去。”
“或许吧。”
“可是我并不觉得人类是丑陋的生物。为了存活而伤害其他的生命,本来就是所有生物的宿命。人类并不丑陋。人类和尸鬼都一样。如果人类丑陋。尸鬼也一样的丑陋;如果尸鬼残忍,人类也一样的残忍。”
静信闭上眼睛。席卷全身的倦怠感让他觉得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
“不过我却很同情尸鬼。”
“……同情跟人类一样的生物?”
“尸鬼虽然跟人类十分相似,却有一点不同。尸鬼很清楚自己是残酷的生物,人类却对潜伏于体内的残忍因子浑然不觉。”
尸鬼了解自己的罪孽,被迫面对自己的不是,也明白自己不是良善的存在。相较于坚持自己是良善一方的人类,尸鬼显得大为不同。
“猎杀人类是你们维持生命的方法,没有人愿意成为尸鬼。也没有人愿意猎杀人类。你们只是遵照大自然所赋予的本性而活,大家却把你们视为凶器,意欲排除于秩序之外……”
“就像你笔下的该隐。”
静信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将自己当成该隐。所以才会对你们产生共鸣。“
“告诉我,为什么他要杀了弟弟?”
“……不知道。”
“好吧。我换一个说法。为什么你想杀了自己?”
静信摇摇头。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觉得呢?”
“你不知道为什么,答案却早写在小说里面——唯独手刃亲弟,才是他唯一的生存之道。”
“如同尸鬼?”
“是的。人总是将杀人的行为赋予为了求生存的名义,这纯粹是出于自己的主观意识。旁人未必这么认为。翻开人类的历史,这似乎成为所有杀人者唯一的理由。”
“或许吧。”
“既生瑜何生亮的心结迫使凶手非杀了对方不可。没有杀意绝对是骗人的。既然杀了弟弟,表示他一定萌生杀意,每一种杀意的背后一定都有动机。”
静信摇头苦笑。
“果然是你。”
“果然?”
“是你在稿纸上留言的吧?”
“我很想看看你写了什么,所以请同伴带了几张原稿出来。你不会见怪吧?”
“不会,反正那篇小说不可能问世。我跟这个村子都撑不了多久了。”
“对不起,都怪我不好。”
“别这么说。你也是出于无奈。”
“真想知道那篇小说的结局。”
静信点点头,他明白小说不会有最后的结局。一方面是没有时间。最重要的是静信根本想不出他杀害弟弟的理由。
(不。)
强忍睡意的静信扪心自问。不可能不知道,小说描述的就是自己内心的杀意,静信确实曾经对自己抱持着庞大的杀意。
(而且……)
既然来到沙子的身边、既然默许外场的灭亡。也就等于对村子的一切抱持着杀意。
3
一接获速见的连络,正志郎立刻离开豪宅。打算走下山坡时。山脚下好几个手持武器的村民映入眼帘,于是他只好躲进林中,沿着林间小道一路赶往神社。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见过正志郎,逼得他非避人耳目不可;可是正志郎并不是尸鬼,在黑暗中移动无疑是一份苦差事。
还来不及接近神社,全村的总电源就被切掉了,所有的灯光瞬间消失,整个村子一片漆黑。停电虽然提供了绝佳的掩护,身为人类的正志郎却也跟其他村民一样目不能视。跌跌撞撞的从二之桥的桥畔走上村道,正志郎走过桥面进入水口。然后钻进神社前方的树林。不具夜视能力固然是一大致命伤,可是也只有自己能接近神社,正志郎还真的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暗中摸索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来到足以将整个神社尽收眼底的树林一角。
神社生起了好几个火堆,人群聚集在办公室到舞殿之间,一块白布就盖在距离正志郎藏匿处不远的地上。
正志郎思索着该如何接近白布的方法,现在抢救回去的话,说不定还有复苏的可能。然而白布的四周总是有人来来去去的,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一段时间之后,几个村民走了过来跟负责看守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掀开了白布。
正志郎别过脸去。白布之下的确是千鹤没错,原本的雍容华贵早已不复见,胸口插了一根碗口大小的木桩,显然已经没救了。
尾崎院长果然不是千鹤驾驭得了的人物。千鹤过于单纯,孩子气当中带着一丝愚蠢。当初决定让她去收服敏夫的时候,正志郎就大感不妥。千鹤似乎将支配敏去视为跟支配正志郎一样的简单。然而主动要求臣服的正志郎毕竟跟抱持着敌意的敏夫不同。更何况大家表面上服从千鹤的命令。主要还是看在沙子和辰巳的份上,悟不出这个道理的愚昧和天真果然成为害死千鹤的元凶。
千鹤是个单纯的小女人,如此下场着实令人不忍。不知道她在最后一刻的时候想些什么,或许是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让她少受点折磨吧。
正志郎看着地上的干鹤。思索将遗骸带回去的方法。这时身后传出一声叹息。苦着一张脸的辰巳也跟了上来。
“……没救了。”
正志郎点点头。辰巳比个手势,两人转身离开一路南下,直到听不见神社的喧嚣。
“沙子对千鹤太过放纵了,不过千鹤自己也大意了点。”
辰巳吸了口气说道。离开神社之后。辰巳紧皱的眉头终于获得纾解,看来他对圣地也是有些忌讳。这个新发现让正志郎感到十分意外。
“尾崎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不是千鹤对付得了的人物。”
“没错,他绝对是个威胁。”
辰巳语毕,转身看着正志郎。
“一定要设法除掉他。替千鹤报仇。可是只要他一直窝在神社。我们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正志郎凝视辰巳。
“沙子不愿离开,看来只有力拼一途可走。村民的人数虽然众多,只要少了领导人,自然会变成一盘散沙。我看不如拿他们杀鸡敬猴。让村民知道反抗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不会收到反效果吧?”
“就算有。也只好认了。既然沙子不愿离开。这绝对是唯一的力法。而且若同伴大举逃亡,势必会让外界有所察觉,这可是沙子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说到这里,辰巳摇头苦笑。“更何况沙子根本舍不得放弃这里。”
“一点都不像她的作风。”
在正志郎的眼中,沙子是个难以捉摸的老狐狸,处事明快,绝不拖泥带水。
“她对这个村子有着一份执着吧。当初决定要执行这个计划,就已经不像是沙子的作风了。”
正志郎点点头,或许吧。沙子渴望一个归属,渴望接纳自己的社会,她对千鹤的确是太纵容了点,然而她对正志郎又何尝不够宽容?对父母的孺慕之情是老谋深算的沙子唯一的弱点,即使那只是对外的作戏,也不能否定沙子渴求父母的事实。她需要接纳自己的社会、接纳自己的邻人、以及足以安身立命的土地。沙子对这些事物的执着。事实上也是正志郎寻觅已久的梦想。
“正志郎,拜托你了。”
正志郎点点头。
4
踏着夜色的笃志一路赶往尾崎医院。
佳技下令要杀了尾崎敏夫,笃志想也不想。就判断敏夫一定在医院里面;可是当地看到门窗紧闭的建筑物之后,才猛然醒悟自己真是笨得可以。别说是敏夫了,这种时间医院里面根本不会有人。
(该死。)
忿忿不平的笃志不知道是在咒骂敏夫、抑或自己的愚蠢。
我来告诉你规则是什么。
笃志不想再当个倒楣鬼。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板回一城,让抛弃他的千鹤、奴役他的佳枝以及其他人刮目相看。
(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满腔怒火无处宣泄,笃志绕到医院的后门。雄伟的建筑物耸立在面前,睥睨众生的气势就跟兼正大屋同出一辙,笃志根本不知道敏夫躲在哪个角落。
(不过就是蒙古大夫和死老太婆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笃志伸出拳头,往身旁的落地窗用力挥下,玻璃应声而破。远处传来锣鼓喧天的吵杂声,附近倒是感受不出半点动静。笃志弯腰爬了进去,房间里面摆了张床,上面空荡荡的。
(在哪里?)
笃志走出房门,笔直的回廊映入眼帘。他沿着走廊搜寻每一间房间,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