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信坐了起来,脑海还是一片空白。他轻轻的甩甩头,只换来一阵头晕,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光是想要从床上起身,就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沙子躺在隔壁床上兀自熟睡。既然猎人已经闯了进来,最好还是将沙子藏起。尽快逃离这里。
静信确定房门上锁之后,将沙子抱到床下。还没盖上毛毯,沙子就醒来了。
“室井先生……?”
夜晚已经降临了,静信心想。看看手表,时间才刚过五点。为了保护沙子,静信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最后却还是不敌睡魔的召唤堕入梦乡。一想到沙子可能在自己熟睡的时候遭到不幸,静信就感到冷汗直流。
脚步声停在门外,静信还来不及叫沙子躲起来,就听见房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看到辰巳从门外走进来之后,静信才放下心中的大石。走进房内的辰巳似乎也松了口气。
“幸好没被村民发现。”
“村子的情形怎样?”
沙子追不及待的发问。只见辰巳摇摇头。
“惨绝人寰。猎人利用白天的时候搜索藏身之处,将熟睡中的同伴拖出来钉上木桩,连灌溉渠道那边都不能幸免。根据我的估计,大概有三成的同伴死于非命。”
“三成……”沙子大为讶异。
“两位在白天的时候睡得不醒人事,也难怪不知道外头的惨狀。”
“……正志郎呢?”
“死了。”辰巳低声回答。沙子睁大了双眼,随即以手掩面。
“此地不宜久留,最好尽早撤离。不过对外道路都被封锁了,大屋附近埋伏着大批猎人。想逃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我是趁着夜色从后门溜进来的,不过下一步该怎么走。可是没半点头绪。林道附近还躲着不少同伴,他们全都被猎人盯死了,完全无法动弹。”
辰巳一股脑的报告现状,沙子却一点也没听进去。
“……沙子?”
“正志郎走得很痛苦吗?”
辰巳微笑。
“对于正志郎来说。千鹤的死才是难以承受的痛。”
“……或许吧。”
“敏夫呢?”静信忍不住发问。
“他好得很。”
说完之后。辰巳摇摇沙子。
“不要放弃希望。我一定会找到逃生之路,给我一点时间。”
“可是……”
“别忘了室井先生也陪在你身边,在这里等我。好吗?”
辰巳向静信招招手。他制止想要跟出来的沙子。走出房间之后将门带上。
“我需要进食。”
静信为之苦笑。
“犯不着特地把我叫出来吧?”
“非这么做不可。正志郎已经死了,沙子不会允许我袭击你。”
“为什么?”静信不解。“正志郎的死似乎比千鹤的死更令沙子难以接受。”
“正志郎是沙子最重要的人。”
“因为他扮演沙子的父亲?”
“不。因为他是接纳尸鬼的人类”
“原来如此。”静信黯然垂首。
4
奈绪躲在黑暗之中啜泣。狭长型的管线人满为患,连转个身都很困难。
逃往管线深处的奈绪来到一个大约跟壁橱同样大小的房间,从这里延伸出好几条小口径的支线。其中只有一条支线能勉强通过。而且口径只有人孔盖的大小。不知道是谁说躲进去之后恐怕无法动弹,大伙只好硬着头皮往回走,可是猎人们却早就好整以暇的等在出口。
亮如白昼的灯光毫不留情的照在同伴的身上,江渊的尸体就躺在铁梯旁边,前额凹进去一大块。
眼前的局势遇得他们别无选择,只好回头爬进狭窄的管线之中。
往前爬了一阵子之后,管线再度一分为二。其中一条管线的口径只有手腕粗细,另一条比较大,勉强能容身。手电筒的灯光从身后追了过来。奈绪一行人依然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爬。之后又爬到另一个分岔点,过了分岔点之后,最前头的男子——派出所的佐佐木就被卡住了,只见他两条腿踢个不停,但就是无法前进半分。
“往前走啊。”
身后的广泽高俊有些不耐烦,可是奈绪也动弹不得。
“佐佐木先生,请你想个办法吧。”
“我也很想啊!这里有好多水泥块,我什么也看不——”
佐佐木还没说完,就听到惨叫声从背后传来。他试着计算奈绪身后到底有多少人,却只看到手电筒的白光扫来扫去。
佐佐木怒吼一声,又往前推进了几十公分。奈绪也跟着前进,却被底部的水泥块绊住了手脚。管线的口径又小了一圈,前方的空间只剩下狭窄的缝隙。
“可恶。快点前进!”
高俊猛打奈绪的脚,一颗脑袋已经快顶到奈绪的大腿了,可是京绪的头部也卡在佐佐木的腰间动弹不得。每当佐佐木挣扎着想要前进,奈绪就会被他的鞋子踢得鼻青脸肿。
惨叫声再度从身后传出,随着手电筒的灯光渐行渐远。等到周围恢复寂静之后,灯光又会再度出现,接踵而来的是又一次的惨叫,位置显然比之前近了许多。
(不要这样。救救我!)
奈绪希望有人救她,却不知道该向谁求救。她袭击家人、袭击淳子,还杀了许多其他的村民。如果有人肯救她这个杀人犯一命。那才真是天下奇闻,别说其他人不相信,就连奈绪自己也无法接受。事实上奈绪一直认为律师不应该替杀人凶手辩护,如果凶手享有人权,被害者的人权又该如何伸张?无论是杀害幼童的刽子手、或是残杀无辜的凶嫌,都不应该受到人权大伞的保护。
(这是我的报应……)
因此奈绪没有祈求原谅的权利,更不该奢望有人伸出援手。罪犯顶多遭到隔离,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奈绪连这个机会也没有。
一旦与猎物隔离,就等于是宣判死亡。目前更找不到矫正这种习性的方法。一个必须不断杀人的凶手应该受到怎样的惩罚,奈绪心中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死刑”。唯独结束凶手的生命,才能阻止他继续杀人。
(我这是自作自受。)
奈绪害死了丈夫、害死了儿子,甚至杀了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的公婆。明知尸鬼的袭击会致人于死,却依然狠下心攻击牺牲者,奈绪的行为跟杀人凶手没什么两样。
(因为我是个坏种。)
奈绪体内潜藏着让她苏醒的“邪恶种子”,就是这个种子让奈绪成为十恶不赦的刽子手。
高俊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奈绪勉强回头。看见顶在腰间的高俊露出惊恐的神情。
“往前走,快往前走!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奈绪不由得为之尖叫。高俊是下一个,之后就轮到自己了。一想到待会可能发生的惨事,她的全身顿时颤抖不已。
奈绪死命的往前推,佐佐木的身体又前进了几公分。奈绪的骨架毕竟比较纤细,即使胸口被水泥块挤压得隐隐作痛,还是有往前移动的空间。
“快点前进,求求你!”
气喘吁吁的佐佐木表示自己再也前进不得了,奈绪只恨当初自己不打头阵,否则现在也不会落得这步田地。说不定还能继续往里面爬,甩掉身后的猎人呢。
狭窄的管线传出有人被拖出去的声响,绝望的惨叫声回荡管壁。高俊也跟着发出哀鸣。手电筒的光线越过他的躯体。直接照在奈绪的身上。
“他们要来了!佐佐木先生,快想办法前进!”
佐佐木挣扎着想要前进,两条腿险些踢在奈绪的脸上。奈绪死命的往前推。这时鼻梁突然一痛,鼻血沿着人中缓缓流出。没关系,这点小伤马上就痊愈了。
佐佐木发出一声低吼。挣扎着往前推进少许。水泥块上沽满了衣服的碎片和鲜红色的血迹,这已经是佐佐木的最后极限,他再也无法前进半分了。
高俊惨叫一声,顶住奈绪腰部的脑袋突然离开。往前推的压力突然消失,紧接着奈绪的双脚就被高俊一把抓住。奈绪只感到被人往后拖。水泥块的碎片刺进腹部。
“放开我!”
“住手!是我啊,我是广泽高俊!”
高俊的指甲插进奈绪的脚踝,奈绪想也不想的就踢开了高俊的手。高俊并没有看着奈绪,他的双手紧抓着管壁,却还是被人从后回拖了出去。
“是我啊,中外场的广泽高俊!大家都是同一个村子的人!”
拖着高俊的人沉默不语。奈绪听到身后传出好几个人的呼吸声,证明猎人已经接近了。
大叫救命的高俊就这样被拖了出去,凄厉的哀号在管壁回响,久久不能止息。奈绪的身后只剩下沧茫的黑暗,看不到任何屏障。
(……不要。)
奈绪的确是凶手没错。可是——
“我不要!你让开,让我过去!”
奈绪槌打佐佐木,她不想死,更不想面对痛苦的折磨。这一切不是奈绪造成的,她根本不想复活,也不想杀人,事实上奈绪也是个被害人。
“让开!”
奈绪拼命的往前推。可是在少了高俊、失去施力点的情况下,挡在前面的佐佐木依然文风不动。佐佐木不断的扭动身体。两只鞋子不时踢在奈绪的脸上。
“我叫你让开!”
这时手电筒的灯光再度出现。猎人又回来了。
奈绪发出一声惨叫,两条腿发狂似的拼命往后踢,可是佐佐木还是不动于山。
“不要,饶了我吧!”
踢来踢去的腿被人抓住,奈绪对他的长相有点印象。
“定文,是我奈绪!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不想死!”
定文默然无语。奈绪无法捕捉定文的视线。她感觉到麻绳正准备套住自己的双腿。连忙死命的往后踢。定文的脸和手被踢了好几脚,然而他只是露出痛苦的神情,还是不肯正视奈绪的面孔,而且还抄起身边的铁管往奈绪腿上刺去。奈绪痛得叫了出来。接着同样的疼痛感又再度袭上心头,直到膝盖以下完全麻痹了为止。定文将麻绳牢牢的套在奈绪的脚踝,随着闪烁的手电筒灯光开始往后退。
粗糙的水泥块在身上撕裂出一条条的血痕,奈绪不禁放声大叫。
她死命的抓住周围的管壁。试图挣脱绳索的束缚,可是每当奈绪略有反抗,就会换来定文的铁管伺候。
过了分叉点之后,管线的口径大了许多,定文后退的速度也跟着加快。奈绪眼里看着卡在管线动弹不得的佐佐木愈来愈小,耳中听着身后的人声鼎沸,鼻子闻着令人作呕的浓浓血腥。
奈绪朝着佐佐木伸出双手,试图寻求援助;然而在黑暗的洞穴当中渐行渐远的黑影并不是佐佐木。而是干康、死于奈绪之手的丈夫。
即使死了,奈绪也无法回到干康的身边,更无法与心爱的丈夫团聚。
死去的丈夫、孩子和公婆全都长眠于地下。他们不必遭受这种待遇,正手牵着手前往奈绪永远无法到达的国度。
5
神社之前火光摇曳,一具具的尸体堆得有如小山一般。村民不再讨论尸体的主人是谁,现场也看不到流泪哭泣的人。大家全都面无表情。拖着疲惫的身体,在火光之下重复着机械式的动作。跟今早比较起来。留在现场的村民显然少了许多,尾崎医院的惨剧似乎吓跑了不,步人。
神社前的广场随处可见蹲在地上休息的村民,有些人索性躺下来呼呼大睡。他们的体力已经耗尽了,连敏夫都不敌睡魔的召唤,靠在办公室的墙上兀自打盹。
扛着尸体回到神社的村民围在火堆旁取暖,敏夫就靠在不远处的墙边假寐。
“连那么小的孩子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