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代想了一想。
“没错,我不想死,相信律子跟你也一样。不过患者是生是死,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你可真是无情。”
安代叹了口气。
“我也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律子受苦,没有人听见患者的呻吟之后还能不为之动容的。可是面对病人膏肓的患者,有时候也确实是无能为力,如果患者本人或是家属放弃治疗,我们也不好做些什么。”
“她的情况也一样?”
“难道不是吗?律子就像是拒绝输血的患者,在我看来就是这样。”
“她再不吃东西,就会被活活饿死。”
“可是我又不能擅自替她输血。就我的立场而言。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希望得以存活,我当然希望患者能接受医生的救治。可是她本人的想法就未必如此了。或许律子经过衡量之后。觉得她的这份坚持更凌驾于生死之上吧。”
安代轻抚律子的背心,律子勉为其难的开口说话。
“安代。不要碰我。”
“律子。”
“求求你离我远一点……”
安代凝视着律子出声的方向,眼神充满了不忍与怜悯。然后默默的将手抽了回来。她试着在暗中摸索,靠在房间的一角。
“肚子饿了吧?很想吃东西吧?那就快点下手!”
“不要……”
“猎杀尸鬼的行动已经开始了,村民恨不得致我们于死地,即使你忍着不吸血,村民一样不会放过你。没有人会表扬你的行为!”
“我不要……”
律子抬起头来。
“求求你让我出去。或是让安代出去,不要把我们关在一起。”
“不行。”
“我不能袭击安代,否则就会否定自己的存在。我不想落得憎恨自己的下场,更不想变成第二个你。”
阿彻为之屏息。
“我不可能原谅自己。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最后一定会试着以各种藉口说服自己。可是为了不让自己讨厌自己、而彻底抹煞不愿杀生的自我。想必还比活活饿死要痛苦好几倍。”
阿彻低头不语。
“我不想承受那种痛苦。你可以骂我很自私,我就是不想吃苦。可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律子停了半晌。“明知这么做会遭致更大向痛苦,我一定会忍不住袭击安代……。求求你,把安代带走吧。”
“……如果答应你,上头绝不会放过我的。”
“我知道。”
“我的家人也会遭到袭击,成为报复行动之下的牺牲者。”
“或许吧。”
“我也会遭到制裁。”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愿意受苦,所以请求你代我受苦。求求你赶快把安代带走吧。”
阿彻掏出钥匙,颤抖着双手打开牢门。
“……你出来。”
律子点点头,有气无力的爬出监牢。来到阿彻的脚边之后,突然站了起来抱住阿彻的身体。
“安代,你快逃!”
阿彻吃了一惊,试着板开律子的手臂。
“安代,走这里!听我的声音!这里有一扇门,快从这里逃出去!”
阿彻奋力挣脱律子的掌握。反手将律子推进牢中。正打算冲出监牢的女子见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开什么玩笑!被她逃走的话,我就完了!她一定会回去纠集同伴,毫不犹豫的杀了我们!”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死!与其要我攻击人类,我宁愿死在人类的手上。”
“到时死的不是只有你而已,其他的同伴也都难逃一死。”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与其当一个杀人凶手。我宁愿成为无辜送命的被害人!”
律子哭倒在地。
“我不想死,不想让你死。更不愿见到安代和其他人就这样死去。没有人喜欢死亡,如果我真能淡然的面对死亡,当初也就不会踏上护士这条路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做着拯救人命的工作。这是我的骄傲。可是荣耀与生命无法共存,你知道吗?如果自己想活下来,势必得牺牲其他人的生命;相反的如果要让其他人活下来,自己就非死不可。”
“所以你才……”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想死,也不想杀生,伤害他人的生命就像了断自己一样。不管怎么做都难逃一死。我好矛盾,也好痛苦,恨不得早日脱离这片苦海。”
阿彻紧握手中的钥匙。
“既然死了,又何必复活?”
阿彻喃喃自语,朝着安代的方向前进。黑暗中的安代似乎察觉阿彻的用意。瑟缩在墙边动也不动。阿彻抓住安代的手臂。
“……过来。”
安代的神情有些狼狈。
“出口在这里。”
“可是……”
阿彻站在牢前左右张望,一把将安代推了出去。然后把钥匙插回腰间。
“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如果你平安无辜的回到村子,请不要让我的父亲知道我在这里。我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我明白。”安代点点头。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彻举手制止。
“不需要向我道谢。这里住着形形色色的同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有些人乐于杀人。有些人未必如此,放你回去只会害了所有人。这一点也不值得道谢。”
“……也对。”
“再说你未必能平安的回到村子里。虽然山里面的野狗不会接近我们,但并不代表它们不会攻击人类,而且你在途中很有可能遇见其他的同伴,放你回去说不定反而是害了你,所以你用不着跟我道谢。”
“说得也是。”安代点点头。“不过冲着你对律子这么好的份上,我还是要向你道谢。”
“嗯,我接受。”
3
天色无情的由黑暗转为鱼肚白,准备回到栖身之处的正雄在一间废弃小屋的门口停下脚步。屋内的惨状映人眼帘,同伴的藏身处暴露在外,干涸的血迹处处可见。
自前村民尚未将注意力转移到山入,正雄和其他同伴暂时还算安全,可是用不了多久,猎人们的脚步一定会踏进山入。,
想到这里,正雄就不敢回到熟悉的栖身之处。他可不愿意在睡梦中被猎人拖了出来。尝受木椿穿心的痛苦。于是正雄穿过部落沿着西山小径一路往南前进,绕过聚集在兼正附近的村民,趁着夜色逃进村子里。黎明之前的村子显得格外宁静,路上看不到行人。附近的人家也都黑漆漆的一片,看来电力尚未恢复。
或许村子的电力永远不会恢复了。这场大停电是同伴的杰作,知道该如何恢复电力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整个村子笼罩在死寂之中,这种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入夏以来死亡就不曾间断,活的人死了、死后复活的人也死了,村子里到处都是尸体。无数的尸体长眠于围绕外场的深山,整个村子早已被死亡所掩埋。若不尽早离开,正雄势必也难逃死神的召唤。
躲躲闪闪的走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看到眼前的国道,正雄却发现一大群村民正守在国道的两侧。他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躲过如此严密的监视,即使侥幸逃了出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在外面的世界独自生活。
(光靠我一个还是不行。)
再找一个呢?正雄的脑海浮现出小惠的身影,不过很快的就发玖小惠并非适当的人选。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在阳光之下行动的同伴,当正雄躲进隐密处的时候,替他里上好几层毛毯或是棉被的人。只要身边有了这种人,即使暂时找不到安全的栖身之处,正雄也有活下去的自信。
正雄需要帮手,代表他必须袭击活人。除了这项需求之外,袭上心头的饥饿感也迫使正雄非袭击猎物不可。昨晚还能籍着关在山入的羔羊充饥,现在可得自行捕杀猎物了。
(我办得到吗?)
昨晚之所以籍着山入的羔羊充饥,主要是因为正雄找不到猎物。
现在村民几乎都是集体行动,根本找不到落单的猎物。而且大家都知道夜半叩窗的人到底是谁了,不得其门而人事小,随便接近窗边搞不好还会送掉一条小命。
(慢着。我想起来了。)
有一户人家应该会让自己进去,正维凝视着村子的中心位置。如果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哥哥。他们应该会毫无防备的接纳自己才对。只要保证绝对不会袭击家人。他们没有理由不让自己躲进家里避风头。
(对,就是这样没错。)
怎么到现在才想到呢?慈祥的大哥、亲切的大嫂,正雄不禁怀念起自己的家人。以前总觉得家人亏待自己。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对自己还是挺不错的。正雄好歹也是自家人,他们顶多略施小惩罢了,绝对不会要了正雄的命。
回家吧,正雄心想。家才是最后的避风港。即使住得不愉快、即使会惹来一顿臭骂,也总比在外头凄凄惶惶要来得强。
正雄踏着夜色一路前进,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转进通往自家后门的小路。印象中上次走在这条路上,不知道是从阿彻的告别式、抑或是从葬礼回来的时候,当时正雄还来不及走进家门,就遭到柚木的毒手。这次说什么都要走进温暖的家。正雄心想。
后院还是维持着印象中的模样。屋内漆黑一片,手电筒的灯光不时在窗后摇曳。正雄慢慢的走近窗边、走近暌违许久的家人。
智寿子拉开抽屉四处翻找。手电筒黯淡无光,电池就快没电了。
今天一整天都在搬运尸体。全身上下弥漫着难闻的尸臭和血腥味。因此智寿子特别回家换件衣服。只见她从衣柜找出干净的衣物。
打着哆嗦准备褪下脏衣服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轻敲窗户的声响,身体不禁紧张地僵硬了起来。
神经紧绷的智寿子拿起附近的铁棒。不知道是谁说的,用铁棒敲击头部是对付尸鬼最有效的办法。首先以铁棒猛击头部,等到对方倒地不起的时候。再用利刃连续攻击要害,最后才以木桩抵住伤口。只要依此要领,弱不禁风的女子或老人也能打倒尸鬼。
握紧铁棒的智寿子来到窗边,敲击声仍未停止。
“……是谁?”
“是我。”声音依稀难辨。
“你是谁?”
“我是正雄。”窗外的声音回答。
智寿子尖叫一声。复活的正雄让她想起过去的不愉快,其中又以博巳和智香受到欺负的记忆格外的鲜明。没错,正雄是个素行不良的青少年。
“……大嫂?你是大嫂吧?让我进去,我现在需要帮助。”
这孩子撒起谎来脸不红也气不喘,以前总是以猥亵的眼神盯着智寿子。
“求求你,大嫂。我就快没命了。大嫂是我唯一的希望。大嫂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袭击你、袭击大哥或是袭击爸爸——还有智香。我可以向你保证,求求你救我一命吧。”
天性凉薄性情残暴。缺乏推己及人的同理心。不可以相信他,智寿子心想。为了达到目的,正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智寿子握紧铁棒,静悄悄的转开窗户上的锁。她算准了自己与窗户的距离,无声无息的举起铁棒。
“……你可以进来了。”
4
逃出建筑物之后。蒙胧夜色中的景象让安代领悟到自己正位于山入。幸好囚禁安代的建筑物位于部落的最下方,躲在阴暗处的她矮身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来到村道的人口。看来应该是可以逃过一劫了。
安代同情律子的命运,却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人类总是对生命十分执着,没有人愿意成为尸鬼的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