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烦等到五月五日,想抢先来取;稳健的心知未必能顺利取宝,必有一番龙争虎斗,索心到五月五日再看风色而定。因绿柳山庄有言在先,能者取去,本庄绝不阻拦,前来取宝之人,便不把绿柳山庄当作敌人,反倒是各路取宝之人之间,互相视为仇敌,杀之而后快。
时光就在这种算计、等待、纷争中缓缓流逝,又仿佛二个多月只在刹那间便已过去,离端午只剩五天了。此时天也渐热,山庄前大道过的一片树林叶已成荫,周遭的群山也换上了靓丽的夏装。言成霖常喜手执一卷,在林中捧读。事过境迁,亡国之痛已深埋在心底,他必须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事,又必须思考着今后所要做的事。当他偶而回忆起完颜守绪的嘱托和自杀而切齿痛恨宋蒙联军、痛恨孟珙和塔尔齐时,有一个美丽的身影也从脑际浮现出来。她的俏丽的脸容顾盼生姿,她眼波潋滟,燕语莺声,不矜不躁,清丽脱俗。当他追忆着她的声音和容貌时,心中的仇恨不觉渐渐销铄。
但他眼下却是异常的清闲。绿柳山庄藏有三宝的消息在江湖上掀起了大浪,作为风暴的源头,他依然平静如斯。他愿意拱手让出,他让出三宝的同时,也让出了麻烦和纷争。是以他可以绿荫中执卷读书,看着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到地上,又看着落在地上的斑驳的图形被风揉碎吹乱。
不过,这段时间山庄的不速之客多了却也是事实。白天有,夜里也有。但多数被三百步宽的池面阻住了,能踏波而过的绝顶高手毕竟少之又少。这些不速之客不需要接待,顶多由朱四达解释几句,是以并没有打破山庄的平静。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过,透过树的空隙可以看到庄前大道上有三骑马疾驰而来,又通过牌坊奔向山庄大门。
陪侍在一侧的言洪山说道:“又有人来了。”
言成霖没有作声。他在看书,正吟誦有声。看的是欧阳修的<六一集>,欧阳修脾气耿直,词句却是清丽可人,为人所推重。
稍顷,马蹄声重又响起,言洪山说:“走了。”
言成霖说道:“来打探消息的,问三宝有没有被人取走。其实给他们三宝也走不了了,百里之内,循环打劫,真不知宝落谁手!”
言洪山说道:“是的。以我想来,此刻青阳镇里一定是江湖人物云集,热闹非凡。”
言成霖说道:“江湖豪侠,喜的是喝酒打架,一念之贪,或另有别情,被三宝引来,自然有一番争斗。依我看,真正的高手暂时还不会现身。”
言洪山说道:“主人之言极是。不知宋、蒙两国朝廷会不会派人前来谋取?”
言成霖说道:“难说,我倒真想看看宋、蒙两国会派什么样的高手!好在我们事先声明,不问是谁,有能为就取走,概不出手阻拦。来者不会以我们为敌,我们倒成局外人看热闹的了。”
言洪山说道:“说到看热闹,我倒真想去青阳镇看看热闹,不知主人意下如何?”
言成霖笑道:“你也耐不了寂寞了?去看看又有何妨?”
言洪山也笑道:“也是久静思动,老这么等着真有点心焦。我去后,叫四达侍候主人。”
言成霖说道:“不必了,莫非还有人会难为一个书生?我这书生便这么好欺侮?”
言洪山是第二天辰时出发的,快马加鞭,走了两个时辰,近午到的青阳镇。一路之上,言洪山觉得有不少眼睛从暗处盯着他,有的还故意弄出一点响动。或许是言洪山不像拿着什么物件,是以并未有人阻拦询问,言洪山也只作不知。一进青阳镇,情况果然与往日有别,来往的行人,都是陌生的江湖汉子。言洪山目不旁视,走到青阳镇最大的酒店兴隆客棧前,一下马,便扯着嗓子喊道:“小二,把马牵去好生喂了。几十里的山路,屁股颠成两爿了!”
小二听到马蹄声早迎了出来,从言洪山手中接过缰绳,习惯成自然的问了句“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言洪山说道:“哟嗬,这么多客人?小二,生意不错啊!——先吃饭再说。”
正是吃午饭时候,店中正坐得满满当当。言洪山这么一嗓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目光如被一条线牵引,齐刷刷的向着言洪山射来。言洪山眼光一扫,见这店中全是江湖人物,俊的丑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男的女的竟不下五、六十。言洪山心里暗笑,嘴里却说道:“小二,没座了吧?我换一家客店吧?”
店小二笑道:“不瞒客官说,在这青阳镇上,就数小店干净,酒菜也好。昨天也是有两位客人说是换店,结果仍是走了回来。您老也不用换店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边正好还有一个座。”
一张桌子已坐了三面,言洪山随着店小二的指引入了座,朝正喝着酒的三人抱了抱拳,说了声“有扰”,向小二要了酒菜。先坐的三人,年纪大的一位居中端坐,看上去大约五十多岁,白净面皮,颏下留着三寸长的胡须,神态庄重,两只眸子神光充足,却也有股子不怒自威的样子。另两个一人坐一边,都是三十不到,二十有余,显见是一师二徒。三人没带兵器,大约是已住了店,兵器就不带在身上了。当师父的向言洪山抱拳还了一礼,说了声“好说”,两个徒弟只鼻子里“哼”了一声。
言洪山的进店,也只引得众人看了一眼。店里固然人多,目的相同,却多有点顾忌。是以虽然有高谈宽论的,也有猜拳行令的,人声十分的嘈杂,却都规避着“宝物”和“绿柳山庄”这些字眼。言洪山喝了一口酒,扯了只鸡腿啃了两口,便又扯着嗓子喊道:“小二,过来!”
店小二颠颠的跑了过来笑问道:“客官还要点什么吗?”
言洪山说道:“店里有酒吗?”
店小二回道:“小店的酒是很多的,不知客官是要添酒还是要买了带走?”
言洪山说道:“你店的酒还不错,给掌柜的说一声,明天送一百坛到绿柳山庄。”
“绿柳山庄”这四个字从言洪山嘴里说出,却如平地一声雷,偌大的饭店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眼光又集中在言洪山的身上。有几个人还离了席,慢慢的靠了过来。
言洪山明知自己一句话已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成了众视之的,却仍是满不在乎,自顾自的吃酒。坐言洪山对面的师父模样的人向言洪山抱了抱拳问道:“老兄真是绿柳山庄的?怎么称呼?”
言洪山说道:“在下姓言,忝为绿柳山庄管事。敝庄之事,料想诸位都已知道。五月五日已近,主人命言某前来卖酒。原本此类小事命一下人便可,主人要言某亲来,一来怕下人误事,二来也是对诸位英雄敬重之意。——不知师父怎生称呼?”
师父模样的人说道:“老夫姓钟,单名一个荣字,人称玉面佛。这两位是小徒,石方明和石方亮。”钟荣用手指了指坐在两边的徒弟,接着问,“老夫有一事不明,言老兄可否指教?”
言洪山和钟百川一问一答间,满屋子吃饭的人都放下了筷子围了过来,唯恐漏听了一字。不等言洪山开口,忽有一人插嘴说道:“原来是玉面佛,听说剑法上很有点门道,怎么不在家里纳福,竟也凑热闹来了?”
言洪山循声望去,见一老者年可六十,下巴上一把山羊胡子,长得面容清瞿,两眼却是炯炯有神。拿一根手杖,非金非铁,形制甚是奇特。只听钟荣回道:“我说是谁,原来是九头鸟史百禄,靠一根鸠杖横行江湖,专门以大欺小。不好好的在家晒太阳捉虱子,怎的也不甘寂寞了?”
史百禄笑道:“我们先不要打口水仗,你不是要向这位姓言的朋友请教吗?正好我也想听听。”
言洪山这时才得便说道:“不敢当得‘请教’两字,但有所问,知无不言。”
钟荣问道:“绿柳山庄藏宝之事是事实了,是何三宝?又是从何而得?”
言洪山说道:“敝庄藏得有翡翠西瓜、羊脂玉如意和夜明珠三件至宝,翡翠西瓜玲珑剔透,比真西瓜还像西瓜,天生有一股凉气,看着都解渴。羊脂玉如意却是一块暖玉,玉质细润,堪比卞和璧。夜明珠一青一黄两颗,又称天地混元珠。此三宝原本也非本庄之物。几年前有一异人找到我家主人,说是有三件物事暂寄我庄,三年后不来取,便归我庄所有。我也是偶听主人言起,说此宝本宋宫之物,被异人取来,也是别有因缘。”
史百禄笑道:“果然传言非虚。翡翠西瓜、羊脂玉如意我不感兴趣,只取那两颗夜明珠,姓钟的别跟我抢!”
钟荣也笑道:“我只取翡翠西瓜,姓史的别跟我抢。”
忽一人问史百禄:“史前辈要夜明珠干什么?换酒喝吗?”
史百禄说道:“告诉你也不要紧,我要夜明珠是给我孙女做嫁妆。”
史百禄这话一完,可就热闹了。这个说:“小可情愿给前辈做孙女婿!”
另一人马上说:“瞧你长得黑碳似的,便是史前辈中意,史小姐也不乐意!”
又一个说:“史前辈你老看我怎么样?我长得白净,功夫可也俊得很!”
再一个说:“人称我是宋玉再世,风流倜什么傥,又是名门之后,家财万贯,功夫也很来得,尽可配得上令孙女!”
只听“啪啪”几声,说便宜话的几个人脸上一人着了一巴掌,出掌打人的却是站在史百禄身旁的小姑娘——史百禄的孙女史如玉。史如玉人如其名,长得面容俊俏,体态玲珑,这一出手可也真不俗,身法快捷,被打的人连出手招架都来不及。
言洪山微笑着看看史如玉,不觉暗暗点头。心想:“孙女如此,史百禄真有点门道。”
这一插曲闹过,钟荣问言洪山:“不知贤主人是何等样人,果真要把三宝拱手让人?”
史百禄说道:“姓钟的这一问很要紧,别是设的什么圈套,邀我们去上当!”
言洪山说道:“敝主人一介书生,说是要游学江湖,还要去什么江南看看什么山川人物。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三宝放在庄里总不是事,况且敝山庄藏宝之事已经外泄,容易生出事端,便是出门也不放心,倒不如让出去干净。”
钟荣问道:“听说桐柏三英曾到贵庄,贤主人何不就把藏宝送给桐柏三英?”
言洪山说道:“敝主人说,送给桐柏三英便是害了他们了。凭他们的本事,保不了再被别人劫去,只怕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取宝之人一定要是当世豪杰,江湖上人人心服,不敢再生妄想。”
这时人圈之外有人说道:“说得好听!”
这声音不很响,还有点飘忽不定,但入耳却很清晰。言洪山随众人循声望去,在距言洪山十几步远近坐着四人,从年令上判断,当是两师两徒。年纪较大的两人,一人面色通红,像是喝多了酒血气上涌;一人面色苍白,无半点血色。言洪山知道,这两人一定练的是奇门武功。只听史百禄笑道:“原来是西门英、西门豪两兄弟,少见少见。看样子你们的火龙掌和寒冰追魂掌有八、九成火候了,从漠北到这里路可不近,是为蒙古国卖力的吗?当今这世道恶人多好人少,自然也就会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西门英——面色通红的那人说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