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对面有人从高处坠地,又听到同伴惊呼,掌风呼啸,心里莫名一跳。她生性较为谨慎,刚脚步一动要去查探,眼看雨中龙峻持弩奔来,顿生警觉。忙身子微蹲,双手一拧,将两个孩子手臂反扭到背后,推至面前抵挡。两名孩子痛呼一声,不由自主面朝前方,雨水从头淋漓而下,流入目中一阵酸涩,一时睁不开眼。两人虽瞧不清地面上龙峻手里的弩弓,但也知事态严重,越发抖得厉害。
先前得救的孩子似仍心有余悸,呆呆望着前方雨幕有些发愣,听到呼痛声才醒过神来,抬头着急叫道:“小遥!小曼!你们怎样?!”
屋顶上个子稍高的还算镇定,高声应道:“小远别急!我们没事!”话刚说完,只觉腕上猛地收紧,骨节格格直响,几疑自己整条手臂都被扭断了,顿时痛叫出声,眼泪夺眶而出,和雨水混在一起,流了满脸。正肚子里咒骂,忽听得身后那蒙面女子娇叱道:“回去!”
那孩子泪水模糊的眼角瞥见,二楼窗户已被悄然推开,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手持长刀站在窗前,满脸怒容瞪着自己这边,不敢轻举妄动。耳房屋檐下的姜华闻声抬眼望去,却见潘浩然不知何时上了二楼,不慎被挟持孩子的蒙面女发现,以至施救不成。
“小遥!”那叫小远的脸色发白,惶惶然要跑出檐廊去看,姜华怕这孩子又出意外,便将黑伞塞给他,拉着他的手一起到了天井处。其余锐刀门弟子手持藤盾挡在二人身前,依旧在屋檐下严阵以待。
小远往屋顶上一看,顿时咬牙切齿骂道:“贱人!你敢伤了小遥,我将你抄家灭族!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瞧不出他小小年纪,话语间竟带着一丝威严,只是现在听起来却是说不出的怨毒。
龙峻似全然不顾那两个孩子的死活,手持弩弓对准与老四交战的那名六丁玉女,默记观察她身法,盘算估计对方破绽。
“阿未小心!”孩子身后的六丁玉女忙出声提醒同伴,即刻翻手扣上身材稍矮的那名孩子咽喉,将他提起挡在面前,对着龙峻娇喝道,“放下弩弓!不然我杀了他!”
赵怀义和蒋十朋见状齐声惊呼:“杀不得!”“手下留情!”岂料那玉女毫不理会,只紧盯着楼下龙峻的弩弓,两人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名玉女护法此次与众同门前来灭口救人,以为事情简单易办,本不屑挟持妇孺为人质。出发前那位主事虽再三告诫,锐刀门里有高手潜伏,但自己心里却不以为然。盖因“楼观台”为武林泰斗之一,六丁六甲又素来少逢敌手,暗笑那主事太过谨慎。却不料刚到内宅,己方就有一人顷刻丧命,她盯着不远处地上同伴的尸首,心底忽升起从未有过的恐惧。惊慌忙乱中,也顾不上计算观察对手实际情形,或是马上放人与同伴联手结成“两仪阵”,又或者拖延时间等落后的同门前来,而是直接将那两个孩子当做了挡箭牌。
可龙峻对她的威胁置若罔闻,仍平举弩弓对准那名叫阿未的玉女护法,双手稳定一丝不颤,眼露寒光杀气。挟持人质的六丁玉女见他不为所动,不由心焦,那手扣着孩子的咽喉猛然一紧,高叫道:“你不放弩弓,我现下就杀了他!”那孩子顿时脸皮紫涨,双脚乱蹬,呼吸不得,双手在这玉女手臂上乱抓乱掰,却哪里能动得了分毫?一旁正激战的老四略一分神,被那阿未抢到先机,一连几招失利,顿时落了下风。
就在此刻,龙峻瞬间扣动弩机,朝那阿未接连射出两箭。箭矢厉电般穿过雨帘,极诡异地避开老四身体,愣是从他迅如疾风的招式间隙穿过,赫然就到了玉女阿未近前,且俱是攻其必防的破绽。那阿未动作也算快捷,仓促挥剑回防,堪堪磕飞箭枝,只来得及叫了一声:“阿酉,等”,便被老四狂风般的抢攻压得暂时说不出话。
名叫阿酉的六丁玉女又惊又急,将手扣得更紧,大喝道:“还不停手!快放下兵器!”那孩子脸色渐渐发青,双手反抗也开始无力软弱。身形稍高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惧意,脸上勉强笑了笑,柔声求道:“好姐姐,松一松手罢,真要把小曼掐死,你手里就少一个筹码了。”他声音此时放得极其柔和,话语里带着奇怪的韵律,可惜毕竟还是个孩子,心里害怕,语气便不太自然。那阿酉听到只眼中一乱,瞬间便恢复清明,急抬手也扣住这叫小遥的孩子咽喉提将起来:“你敢用摄魂邪术?!看来不是个好东西!我今天便替天行道!”
楼下小远急道:“别伤了小遥小曼!”他边挣扎边冲着楼上大叫,却并未向龙峻发脾气,要他放下弩弓。这孩子虽小小年纪,居然也懂得其中利害关系。赵蒋二人忙挥刀上前解救,玉女阿酉看也不看,只将那小曼身体往刃下一送,两人不得不硬生生收住钢刀,纵身后退。
龙峻瞥了小远一眼,慢慢收起弩弓,也不看小堂楼屋顶,低头屈膝半蹲,将肩上革筒取下放在地面,开了弩槽把箭枝一一倒出丢进去,又似心有不甘,手里捏了几支弩箭转着掂着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玉女阿酉见他屈从,心头一松,手上力道也轻了,小遥小曼两人皆大口吸气,脸色稍缓,那叫小曼的孩子终于忍不住轻轻抽泣呜咽起来。
龙峻手拿箭枝轻轻敲着弩槽,眼也不抬,沉声问道:“赵门主,这三个孩子是府上的吗?”
赵怀义一愣:“不是,可”
“好!”他话未说完,龙峻已暴喝一声打断,阿酉只觉心血没来由地一滞,真气瞬间流转不畅,眼前短暂一黑。耳听咔地轻响,心道不好,忙抓着两个孩子挡到身前,不留一丝空隙。果然破风之声当面而至,龙峻竟已乘着那短短的一瞬,飞快将箭枝装好,举弩连射,目标却不是六丁玉女阿酉,反而是那两个孩子。
在园内诸人惊叫声中,两箭分别射在他们后背,小遥小曼尖声痛呼,脸色煞白,屋檐下天井处的小远见状一愣,顿时大哭:“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
玉女阿酉再想不到这两个孩子竟与锐刀门无关,心里先已懊恼,而龙峻居然不顾他们的死活,不由更是失望。遂在那小远哭叫声中将孩子一丢,从腰带里抽出软剑舞动戒备,打算与玉女阿未汇合结阵。甫一松手,就听到机括轻响,忽然醒觉,想再次挟持,却已晚了一步。
眼前两个孩子刚刚跌落,脚下便似有东西猛地拉扯,被拽着在瓦面上一路极快滑将下去。赵怀义蒋十朋二人忙借机挥舞长刀将对手截住,潘浩然也跳将出来加入战团,三人合围,竭力阻止两名玉女汇合。玉女阿酉举剑应战,腾挪间方才看到,那两名孩子各自脚踝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根钢索缠绕,正拉着他们飞速坠落屋顶。
楼下龙峻早抛开弩弓,一面飞速收回钢索,一面尽力纵身跃起,接住两个孩子。他用不了内功辅助,落下来时着地一滚,缓了坠势,虽泥泞满身,却没人觉得他狼狈。射中孩子的弩箭随之掉落地面,那两支箭矢形状奇特,尾部有一个小圆环,箭头上都包裹着软皮,装箭之时未曾取下,被射到也只一阵疼痛,决不会受伤致命。
群雄见孩子得救,俱都欢声雷动,姜华忙捡起弩弓和革筒迎上前去,一张俏脸也是喜动颜色。小远见同伴安然无恙,顿时破涕为笑,扑上去一把抱住:“小遥小曼!你们没事!真真吓死我了!”
两个孩子死里逃生,全都吓得不轻,小曼眼泪汪汪,嘴巴扁了扁,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小遥呆了一会,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抽抽嗒嗒道:“小远好痛!好痛!”
龙峻抱着他俩坐在地上,闻言冷哼道:“怎么,有胆子瞧热闹,却连这点痛都受不起吗?”
那小远眉毛倒竖,刚想反唇相讥,龙峻已目光一冷,起身将两人推开。他接过姜华递来的连环弩,迅速重装箭矢,侧头想了想,快步进屋扯开李玉整理好的包裹,拿眼一扫,选了两颗龙眼大的蜡丸收起,复又来到院中。他再次抬手射出飞爪勾住檐头,收索纵身,像只大猫一般,轻轻巧巧上了耳房屋顶,向小堂楼走近几步,屈膝半蹲,伏在瓦面不动。面容平静,双目幽深,专注且从容,如同等待捕食的猎豹。姜华抬头仰望,心里升起一股莫名寒意,只觉得这位龙大哥忽然变得份外陌生。
定风波 第十五章 取舍(五)
雕花门楼前,众缇骑将那玉女团团围住,枪头自四方射出,往正中飞袭。枪头所带链条上都铸有细小倒刺,闪现幽幽蓝光,也不知是否淬过毒。那玉女虽不曾瞧见链条机关,但也不想被缠上,忙以右足为轴举剑旋身,向身周接连点刺,剑尖如同飞星,每一招都刺在射出的枪头之上。水花四溅中,只听叮叮叮叮几响,如打中毒蛇七寸,链枪顿时掉落地面,攻势立颓。
玉女护法冷哼一声,挥剑正待突围,脚下风声又起。两名青年手握枪杆往地面一顿一扫,枪头竟又如蛇头一般弹起,链条直向她脚踝处卷去。而另几根梨花枪枪杆则火速上抬,望空一挑,枪链舞成圆弧,自下而上,朝那玉女疾撩。
这招方位兼顾,寻常江湖人都难以躲避抵挡。然而楼观台护法毕竟武艺出众,也不见她以脚蹬地,身形忽然拔高凌空,长剑在身周如银蛇般飞舞,剑身上水珠受内力所激,散成一团水雾。兵器相交,发出连声金铁交鸣,将枪链尽数挡下。随后她忽使一个千斤坠,猛然落回地面,将贴地而动的两把枪头都踩在脚底。
枪链受制,两名青年也不夺回,只将枪尾圆环一捏,一手猛拉枪杆,链条竟自枪杆脱出。两人弃枪链不用,以枪杆做棍,横扫那玉女下盘。招式变换顺理成章,毫无犹豫停顿,倒像是原本就做了以枪代棍的打算。另几名青年一手握紧枪杆,一手拿着枪尾,小指无名指扣紧圆环,双脚不丁不八,举枪挥动链条,向那玉女轮番进攻。间隔其中的持刀小校,在枪链舞动间隙,时不时寻找破绽补上一刀。除去刀枪,还有两名校尉手持缴获黑伞,在周边伺机而动,只是伞面收起并未张开,也不知是要派什么用场。众缇骑招式连环,接踵而至,配合紧密,严丝合缝,竟是毫无停歇。群雄只看得咋舌,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有各拿兵器,守在外围掠阵。
那玉女运剑如飞,接连挑开枪杆链条,逼退钢刀。几个回合已然看出,这些青年的内功和外围助拳的江湖人并无太大差距,交手时如无必要,兵器绝不与自己的长剑直接相触,想必是对内力方面有所忌惮。至今仍能困住自己,其一是仗着兵器便利,招式诡异;其二便是靠阵势和配合。这十多名青年所站的方位,既非八卦,亦非九宫,初看似乎颇为杂乱,毫无章法,只有身处其中,应付四面八方接连不断的进攻,才能感受到压力所在。
遇到这种阵势,决不能久耗,只可速战速决,否则如入泥塘,再难脱身。那玉女打定主意,娇叱一声,长剑挥舞,气随剑走,剑锋上所带雨珠随招式飞溅,纷纷袭向众人。水珠中藴含内力,犹如弹子,她又是全力施为,自比用弹弓射出的威力强了十倍不止。
就在此刻,篷地一声,两把黑伞迅速趋前张开,承接了大部分雨珠,发出连串如擂鼓般闷响,但仍有不少水珠漏网。被击中的几名青年身形微一摇晃,却只轻声闷哼,反而猛地踏前一大步,不退反进,将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