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仍不能太过肯定。
时间不多,已容不得他慢慢理清门路,抽丝剥茧,那人既布下罗网,他便对之以屠刀,再多的丝线牵扯,他只需一刀斩断。就像统领缇骑之时,他对童虎说的那样,什么阴谋诡计,都不如刀剑来的直接有用。看似复杂的局面,也许应对招数越简单越能奏效。
于铮抬手收势,走到一边不说话,龙峻轻吁一口气,握紧手上的短刃,慢慢起步向下一个目标行去。
还有六人!
辰时将近,龙峻靠在镇江卫所衙门对面巷口的墙上小憩,刚刚于铮才为他运息调气,但短期内连杀二十九人,以他目前的体力,仍是觉得疲累。于铮站在对面瞪眼看他,闷声闷气地问:“还是非去不可?你这样子,撑不了多久。”
龙峻闭眼道:“用不了多少时间,个把时辰就够了。”
“镇江卫所是千户所,人员众多,你有把握这么快就能解决?”
“如无意外。”龙峻睁眼对他一笑,“当然,有些地方,还需仰仗于捕头。”
于铮黑着脸道:“我不会帮你杀人。”
“自然不用,我自己动手。”
“杀这么多人,你不会做噩梦?”
龙峻不答,转头望着卫所衙门,低声问他:“于捕头,你的暗器功夫怎么样?可会隔空打穴?”
于铮听罢,矮身从地上撮起一小团雪,捏成一个小冰块,扣住屈指一弹,对面屋檐下挂着的一根冰棱从中折断,但却没有整根掉下,上半段甚至连晃都不曾晃。
龙峻眼露赞许之色,指着卫所衙门对街的一颗高大樟树说道:“我估算过,那棵树的位置最好,能将整个卫所尽收眼底。”
“你是要我在那棵树上埋伏?”于铮探头瞥一眼,“怪不得要我带了白披风出来。”
“我自叫卫所内的人都在大堂前院聚集。”龙峻闭着眼,把头往后靠了靠,“到时,我会递给卫所佥书一封信,等他把信打开看后,你就撮雪成冰,点了他的哑穴,软麻穴和委阳穴。如看到有人想跑,也只管点倒。”
于铮瞪着眼拉长了脸不说话,他看出龙峻虽行动如常,面上却渐渐有了灰败之气,心里堵得难受,忙低头又替他号了次脉,瓮声瓮气地关照:“你自己小心,有什么事提前招呼,不管怎样,我总护你周全。”
龙峻听到一愣,似乎觉得这话新鲜,睁开双眼微微笑起来,轻拍了拍于铮的肩,说道:“去吧,别忘了带上面具。”
锦衣卫镇江卫所大堂,龙峻脱了斗笠蓑衣,把长木匣横放在身侧,闲闲坐到堂前台阶上,抬头微眯了眼,看着面前飞舞的雪花。童虎离开将近六日,如无意外,凭他的能力,常州应能全盘控制,若是童虎已顺利联系上带来的两千儿郎,按脚程计算,五百缇骑今日下午便可抵达镇江。
这样贸贸然孤身找上门,实不是自己平日的作风,虽说还有于铮,可意外谁都难料。他原本可以等缇骑到达,或是安排得周密仔细些,再来镇江卫所。只是一夜之间,他忽然变得懒了,不想再谨慎算计,而是心血来潮很想赌上一把,或输或赢,他都认了。
身边有金铁抖动声传来,龙峻回头瞥了一眼,那名年轻的锦衣卫兵士略带不安地站着,手按刀柄神色惊惶地看他,许是在门口拦截问话的时候被自己吓着了。这兵士甚是年轻,估计二十都不到,唇上有一层细绒毛,龙峻记得,小幺儿最初跟随他的时候,大概也是这般年纪。
小幺儿叫刘玄,名字是他恳求龙峻取的,估计是嫌自家老爹随便取的幺字不好听。龙峻当年做缇骑统领之时,他是一帮天字营选锋众兄弟里年龄最小的一个,龙峻和童虎对他关照也自然比其他兄弟多一些。五年前离京调到镇江府锦衣卫千户所,如今已是卫所把总。
李玉的情报里只提到刘玄收钱,并无其他劣行记载,他御下的镇江卫所,也算纪律严明。或许是刘玄志得意满开始忘形,或者识人不清受下面蒙蔽,又或是他胃口变大不再满足于现状,从半年前开始,镇江卫所悄悄起了些微变化。然而只凭李玉的情报,龙峻尚不能判定,引起这种变化,是不是刘玄本意。
五年时间够不够改变一个人?答案就在今天,就在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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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歌 第十五章 人心
脚步声在背后响起,龙峻忽然有些不敢回头,他不由自嘲地一笑,原来自己和那些赌徒没什么区别,一样害怕会输。
“大人!您怎么来了!?”背后的声音欣喜若狂,听起来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龙峻闭了闭眼,轻吐一口气,转头微笑,抬手轻拍身边的台阶:“坐。”
刘玄向一旁的兵士挥手示意退下,开开心心坐到龙峻身边:“知道您喜欢赏雪,不过外间冷,大人,待会儿去里屋坐吧。”
龙峻细看刘玄,他笑容是真,眼里关切是真,比起五年前,成熟练达许多,只是长了一些傲气,还有年轻得志的得意,也许正是这样,便给了人可乘之机。
龙峻眯了眼微笑:“小幺儿,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回大人,五年了。”
“五年。”龙峻轻声叹息,“你倒是没怎么变,我却老了。”
“大人说笑了。”
刘玄咧开嘴,原是想笑,可不知为什么,瞧着龙峻倦怠的神色,却又笑不出来。他细细打量龙峻,看他脸色不好,心里担忧起来,轻声问道:“大人,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请个郎中瞧一瞧?”
龙峻微摇了摇头,沉声道:“你叫卫所里的人都出来,我有话要问。”
刘玄点头领命,起身吩咐下去,回转来,见龙峻仍然坐在台阶上,知是指挥使大人要在前院问话,想了想,便把大堂的椅子搬到台阶前放好,恭声道:“大人请坐,地上凉。”
龙峻看他一眼,慢慢起身坐到椅上,将那刀盒竖立身旁,手扶木匣,垂下眼睑低声道:“小幺儿,我这几天有些事不明白,一直憋得难受,想了很久,还是要当面来问一问你。”
刘玄听他语调严肃,心里有些茫然,但还是恭声回答:“大人请问。”
龙峻缓缓轻声道:“我且问你,统领缇骑之时,我可曾亏待过你?”
“大人待我,恩重如山!”
“当年我们一帮兄弟出生入死,血里刀口滚出来的情谊,你可还记得?”
“小幺儿一辈子都记得。”
龙峻抬眼,目光如厉电扫来:“你的心肝,可是被谷场的老鼠吃了?”
刘玄闻言猛地抬头,脸色顿时白了,“谷场”,是缇骑四密营摆放尸体的地方,那里没有野狗,倒是有很多肥硕的老鼠,专吃尸体内脏。于是,被“谷场”老鼠吃了心肝,便成了锦衣卫缇骑里最严厉的指责。
“大人息怒!”刘玄虽不明就里,可仍是立刻跪下,一如当初在缇骑。
龙峻低头看他半响不语,适才几句应答,再加上现在的一跪,已知刘玄并未背叛,只是现在时候未到,他需要刘玄的跪拜来威慑人心。
卫所里的各等人员已慢慢到院中集合,虽是对冒着大雪露天站着颇有微词,可上头有令哪敢不尊?一边走一边猜测,所里究竟来了什么大人物,把总大人亲自出迎不算,还要留在卫所的所有人员都出来问话。可到了前院就傻了眼,坐在堂前椅上一个脸有病容的中年男子,只不过说了三四句话,把总大人就立刻下跪,心里有鬼的,不由暗自惴惴,放慢脚步寻找退路。
一个书生衣着,五十上下的文士正从内堂走出,看到刘玄下跪不由一愣,忙走上前来挡在刘玄前面,行礼问道:“这位大人,不知刘大人所犯何事,劳您动此雷霆之怒?”
龙峻淡淡扫他一眼,目中有光一闪,却不理这文士,只问刘玄:“这人是谁?”
刘玄恭声回答:“禀大人,他姓孙,是小幺儿的师爷。”
“来了多久?”
“有半年了。”
“怎的不懂规矩!”
龙峻语气虽淡然,刘玄却能听出他话里蕴含的怒气,忙一掌扫在孙师爷的膝窝里。那孙师爷双腿一软,扑通跪下,痛呼一声,双手撑地,院中顿时嗡嗡四起,显是这孙师爷在卫所的地位不低。
孙师爷摸着膝盖,怒目抬头问:“大人,不知在下所犯何罪?”
龙峻淡然道:“你挡着我了。”
短短五个字,平平淡淡说来,话语轻视无理,却带着一股凛冽威压之气。
孙师爷听在耳中心里一悸,强自稳定心神,挤出怒容抗声道:“我有功名在身,大人虽是朝廷命官,也不可如此折辱读书人。”
龙峻闻言忽然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孙师爷愤愤站起身来:“在下孙允才。”
“孙允才?”龙峻冷笑,“你不是叫孙佑赫吗?这么快改了名字?”
孙师爷闻言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耳边龙峻的声音冷冷传来:“你不在曹侍郎府上吟诗作对,跑到镇江卫所来做什么?”
孙师爷浑身冷汗直冒,双脚一软顿时跪倒,这一次,却是吓的。
刘玄听到曹侍郎这三个字不由一惊,再看孙师爷这副摸样,心中明白了什么。他虽知龙峻博闻强记,京中大小官员琐事都了然于胸,却想不到竟连官员府中幕僚姓名样貌都能记得,心中敬佩之情更甚,联想到自己,不由汗颜。只是刘玄不知道,“镇江府把总师爷孙允才,昔日为吏部侍郎曹某某幕僚,原名孙佑赫”,不过是李玉所提供资料上的短短一句话而已。
看到孙师爷也下跪,院中嗡嗡之声更甚,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慌慌张张跑来,跌跪在堂前,气急败坏地道:“大人!张经历今早在家中被人所杀,还有吏目、知事、百户一干人等尽皆死于非命,现在还未确定人数,请大人定夺!”
刘玄一惊,直起身来喝道:“还不快去查”
“不用查了,人是我杀的。”龙峻开口冷冷截道,“一共有二十九人,你待会儿去数数。”
院中忽然安静下来,龙峻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淡漠,只是话语中带的威严、冷意和萧杀,直让人听了不寒而栗。院中众官吏军役竟是连拂去雪花、跺脚御寒都忘了做,呆呆望着大堂台阶之上,那端坐椅中的褐衣男子,只觉头顶铅灰色的天空,越迫越近。
过了会儿,又听那人淡然问道:“王佥书是哪位?”
王佥书不由一抖,他不能肯定这人是谁,看刘玄对待的恭敬态度,心知这人职位不低,或许是京里的指挥佥事,只是不知所为何来,刚才听到曹侍郎的名字,心疑莫非是东窗事发?可他自忖并未留下把柄证据,且卫所把总也有份参与,大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到这里,便把心定了定,硬着头皮走上台阶,躬身施礼:“下官在。”
“王佥书,有人告你勾结朋党,贿赂京官,你可知罪!”
王佥书忙道:“必是有人诬告,大人明鉴!”
龙峻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我这里有封举告你的信函,你拿去瞧瞧,可是属实?”
王佥书忙趋前双手接过,心想这位大人肯把信给他亲自看,且语气平淡,或许还有转机。便打开信封取出信纸,瞥到开头几个人名和钱银往来笔数,不由暗暗心惊。刚想出言辩解,忽然腰上膝间颈侧俱都一麻,顿时跪倒地下动弹不得,心中大惊,张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