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云峰摇了摇头,替他斟茶:“三哥,你说那廖文灿这时候出去,是要找谁?要做什么?”
“管他做什么,反正路上总会有人见到。”朱炔向来报讯的小校丢了个眼色,那小校会意,领命而去,他伸手拍了拍聂云峰的肩膀,嘻嘻笑道,“咱哥俩好久没聚了,先吃饭再说,难得有人请客,总要吃个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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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龙峻所料,唐稳回到自己客房没多久,包水生便跑了来闲聊,明为探视安抚拉近乎,实则旁敲侧击套他来历。幸好龙峻事先交代提醒,唐稳心中有数,无论这人说些什么,他都是满脸堆笑打哈哈,一问摇头三不知,从头到尾只答一句:“要问我家龙爷”,聊得包水生一脸挫败出门而去。约莫过了几刻钟,岳彦平也来拜访,他到底不愧为总镖头,绝口不问底细身份,反而东拉西扯说些有的没的,交流各地奇趣见闻。应对这种老狐狸,唐稳更加谨慎小心,只礼貌微笑洗耳恭听,三缄其口,以不变应万变。岳彦平说得口干舌燥,依旧没多少收获,也是铩羽而归。
交谈中时光飞逝,转眼间居然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也不知前厅的纠纷是否已真正平息。镖局的人像是知道龙峻口紧,套不出话来,根本不曾去过隔壁,而找那几名随侍打探又太着痕迹,面子上不够好看,因此只从唐稳这边下手。可奇怪的是,那最该提防的廖文灿,却始终没有在小院内出现,不知他是在忙着调停道上纷争,还是在准备生奠事宜。最后姜华也来了一次,姑娘家反倒实在,只问中午吃些什么,喜欢什么菜,口味偏淡还是偏咸,要不要放辣。唐稳虽是川人,却因喜好钻研毒药,要维持嗅觉味觉灵敏,饮食一贯偏向清淡,不好饮酒,辛辣完全不沾,所以只要求不辣少盐。出于礼貌,他陪同姜华到隔壁细问,发现龙峻对饮食更是随意,没有讲究,没有偏好,也不拘哪个地方的菜式,全然不像个朝中三品大员。反倒跟随护卫的小校,点了几道滋补养身的汤膳,凭借他们彼此交流的只言片语,唐稳推测,那些菜十有**是替他们家大人所点。
因为早上客栈前的变故,姜华格外小心谨慎,饭菜烹饪始终亲自操办,由她和数名镖师送到,不曾假手店内伙计。事有特殊,指挥使开了口,午间用饭就在龙峻所住的客房内,几人俱都同桌,不分彼此。唐稳见那些小校神色自若,偶尔和龙峻轻松说笑,虽态度恭敬,却并无拘谨感,想必不是装给外人看的,心里颇觉奇妙。他是毒药世家——唐门的二公子,饭菜里面是否有蹊跷自然一看便知,有这等高人在,大家也吃得放心。餐后众小校送来几本早间在街市上购买的闲书,供龙峻解闷,镖局众人或许知道问不出什么,又加有事要忙,便再没来打搅。唐稳实在无所事事,回房也是无聊,便厚起脸皮坐着略寒暄几句,拿起那些书挑选翻看。
龙峻许是明白唐二公子闲得发慌,也不赶人,顾自拿了本《谐史》坐到一旁。唐稳想着早间和包岳二人的应对,还有那一直未出现的借闲堂主人,静不下心来,捧着书瞪视良久,瞧不进一个字。半晌之后放下书本,细听外间没有闲人,看着斜靠在椅中的龙峻,轻声道:“龙爷,早上包掌旗和岳镖头果真找过我,明里暗里多方打听,我虽然按照您的吩咐应对,可他们毕竟是老江湖,不知道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他原想尽量依自己所能记住的话复述一遍,却见龙峻眼也不抬,只平静打断:“我都听到的。”
唐稳不觉一愣,心想这位大人的耳朵也未免太尖了点,正等他接下来指点评说,可那边刚讲完一句就没了动静,显然不是很想在这话题上深究。但自己实在担心,此番会在言辞上出纰漏,只好再次多嘴:“龙爷既然都已听到,可曾觉得我有何疏忽处?”
龙峻依旧看书,答得漫不经心:“你即已照足我吩咐,即便有疏忽,也错不在你。”
“龙爷,我不是怕您怪罪。”唐稳叹了口气,“我娘说我为人处世经验不足,很多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缺少历练。此次前来跟随大人,其实也存了叫我多问多学的念头。”
龙峻大概刚好读到一则有趣的笑话,闻言略带笑意抬眼:“你不是说,只对毒药暗器感兴趣,家族琐事都懒得管的吗?”
唐稳笑得有些丧气:“老娘有命,不敢不遵啊!”
龙峻瞥他一眼,又低头看书:“若只是令堂相逼,敷衍一下就行,大可不必过于认真。”
唐稳转头看着房门,怔怔出神一会儿,方回头苦笑:“人情世故,躲不堪躲,即便我不想理,往往也会找上门来。龙爷,是我真心想学些东西,以免日后得罪了人、或被人利用都还不自知。”
龙峻支颐看他,少顷低声问:“你真不后悔?”
唐稳一时不能明白:“后悔什么?”
龙峻却只一笑,坐直身子将手虚抬,唐稳会意,忙笑道:“包掌旗所问倒还简单,即便话里有话,我也能猜出大概。那岳彦平岳总镖头,他说话就有讲究了,只是,我不明白,他聊那些各地趣闻有什么用?”
龙峻把书合上,手指慢慢抚着书脊:“他也是在打探你的来历,不过所用方法更隐蔽一些。”
唐稳有些茫然:“我不明白。”
“你是四川人,听到蜀地家乡的趣闻笑话,会不会有所感触,从而流露于外?”龙峻想必心情尚佳,循循善诱,言辞间并无不耐。
唐稳原本聪明,经龙峻稍稍提点,顿时恍然,忙低头细想可曾露出破绽。所幸自己平日只知埋头研究毒药暗器,两耳不闻窗外事,是以方才无论听到什么,都感觉新鲜有趣,也分不出哪些是家乡的奇闻,神态间应该不会过于明显,这从岳彦平离去时的少许失望也可推断。他松一口气道:“还好我这人孤陋寡闻,不然真是防不胜防。”可又有些不放心,继续问道,“龙爷,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需要仔细的?”
龙峻将书往桌上一丢,笑道:“你的官话还算地道,饮食也平淡,只要少开口就行。太过小心,反而着了痕迹。”
唐夫人叶明卉生长在开封,年少时喜欢到处游历,哪里的方言都会上几句。唐稳和他兄长,从小被自家老娘随便教着玩,因此口音南腔北调。尤其是唐稳,自己家乡的四川话都半生不熟,正宗蜀地人,要想听懂也是颇感费力,成年后就只好以官话为主,至今还被兄长当做笑谈。听龙峻这么一说,不由暗呼侥幸,转念一想,问道:“照这么说,中午的时候,姜姑娘询问吃什么菜,其实也是换另一种方式打探我们的来历?”
龙峻点了点头,眼带赞许,唐稳却并无喜色,反而双手抱头,愁眉苦脸起来:“想不到江湖门道有这么多麻烦讲究,我还是不要学算了。”
龙峻斜睨他:“再麻烦,也比不过你家那些毒药麻烦吧?”
一提毒药二字,唐稳顿时两眼发光,神采熠熠:“毒药怎会麻烦?!那可是最有意思不过的事情!如何下毒于无形,如何掩盖药物本身异味,如何解除药效,如何控制药物发作时间其中种种妙处,实在趣味无穷!”说到这里他谈兴顿浓,正要大讲特讲一通,忽然想起午间那几道滋补的汤膳,加上离家之前,家中诸位长辈对于龙七此人的猜测,好奇试探着问,“龙爷,您身体不好吗?近来可曾受过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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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 第五章 牵鱼(三)
龙峻似乎懒得回答,只将手一翻,捋起袖子露出腕部,掌心朝上递了过去。唐稳把椅子拉近一些,手指轻轻搭上脉门,起先神态轻松,渐渐眉头锁紧,片刻之后迟疑道:“龙爷,您这脉象有些古怪,不久之前,可曾中过有损经脉的剧毒?”
龙峻淡然一笑:“一个多月前,中过你家的缠绵。”
唐稳不由大惊,再次仔细把脉,狐疑道:“那为何您仍然活着?缠绵是唐门的十绝奇毒之一,岂是这么容易解的?”
“这个以后再说。”龙峻往椅背上一靠,微眯着眼,有些懒洋洋,“有人曾告诫我,一个月内不可动用真气。现下问你,这话是否有错?”
唐稳却全然没听见问话,只是抬眼望着房梁,嘴里喃喃道:“缠绵居然也有解药?怎么解的?何药可解?”他自言自语一阵,转目盯着龙峻满脸兴奋,“龙爷,如今那解药可在您身上?!”他那里心神激荡,双手不由自主往身边摸索,等到发现四周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自己并非在家中,而是远在常州,带来的那套常用工具俱都留在澄园,即便讨到解药,也不能马上动手检验明白,一时心痒难挠,坐立难安。
龙峻听得有趣,回手屈指点了点自己腹部:“赠药的人说,那药普天之下只有一枚,我一个月前就已服用,你便是想看,也瞧不见了。”
唐稳啊了一声,霍然立起,又颓然坐下,转念想到什么,忙拉着龙峻胳膊上下摇动:“是了!那解药可有方子留下?能否借我一观?”
龙峻见他一会儿长吁短叹,垂头丧气,一会儿又大睁双眼,满怀希冀,紧紧抓着自己手臂不放,像是年幼小儿在讨要爱吃的糖果糕点,心里暗自好笑:“那药只是误打误撞而已,就算有方子,怕也没什么用处。”
“不不不,龙爷,毒药之道,讲究相生相克,相辅相成,既然可解,内中必有奥妙讲究,绝无误打误撞之理。”唐稳一脸认真连连摇头,站起身来,对着龙峻一揖到地:“还请龙爷赐给药方,我便是再签三年卖身契,也心甘情愿!”
龙峻一叹:“这却不巧,药方不在我这里。”
“那、那在谁身上?”
“那人,恐怕不好找。”
“这,是人总有姓名,有姓名便可寻踪迹,还请龙爷告知。”唐稳着急起来,再次一揖到地,“就算他在天涯海角,我也一定前去拜访讨教!”
龙峻双手抱胸似笑非笑:“这却奇怪,你家以毒药称霸武林,那缠绵若有药可解,十绝奇毒便少其一,就算知道解法,与你家又有何好处?”
唐稳呆了一呆,随即挥手道:“好处坏处且不管它,缠绵可解,偏偏我却束手无策,也想不出解法来,这,这实在让人难受得紧!”他在房里来回踱了好几圈,跑到龙峻身前,哀哀求道,“龙爷!还请行个方便,告诉我那人是谁好不好?”
龙峻原以为他会说出“医者仁心”之类的话,想不到这人竟只是好奇好学,不由啼笑皆非,摇头道:“我只知这人徒弟的名字,至于他本人是否还在世上,我就不清楚了。”
“好!好!徒弟的姓名也成!”唐稳眼睛闪亮,兴奋异常,“有徒弟就有师傅,就算师傅不在了,方子也会传下来罢!”
龙峻嘴角微勾,向他招了招手,唐稳忙伏下身子附耳过去,几句低语过后,他难以置信地慢慢直起身,缓缓倒退,茫茫然在椅子上坐下,目定口呆,许久方才苦笑:“这可的确难办了”
“那也未必,你只要去他家谈笔大生意,说不定就能见到。”
“我不会去的。”唐稳微笑着摇头,以肘撑膝长叹一声,低眼盯着脚面许久,方才悠悠开口,语气怅然若失,但却坚定异常,“这三年内,不,这一辈子,我都不会靠近夜府半步。”
龙峻静静看他,渐渐敛起笑容:“你兄长若果真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