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头倒也固执,一口咬定说:‘不,他是君子。我在积庆楼一哭,他就停手,后来用言辞相激,他也不怎么生气。’”说到这里停住一笑,乜斜着眼将龙峻上下打量,“小丫头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结论,对你评价这般高,朝廷里自然不可能,外面么”他捋着胡子眯了眼嘿嘿笑道,“老实交代,你又在哪里对谁做过很君子的事了?”
龙峻双眉一挑,也不接茬,整好衣装在桌旁坐下,开始换鞋,伸手示意钱满继续。
钱满瞪他半晌不见回应,知道短时间内问不出什么名堂,打定主意放着以后慢慢磨,便轻哼续道:“小蜘蛛见她不信,正要说几件你的英雄事迹让她知道厉害,小妖女却不愿意听,打断道:‘咱们不说这个,八脚大哥,你强行加快练功速度,经脉受损非轻,吃了我的药,近来身子好些了没?’那小蜘蛛听上去颇感无奈,说道:‘我叫鬼蜘蛛’
“那小丫头笑道:‘蜘蛛难道不是八只脚吗?’小蜘蛛更是无奈,只好说:‘别随便给人取外号。’那小丫头见他烦恼,却笑得更加开心:‘你又不肯告诉我本名,我只好叫你八脚大哥了。怎地,你不喜欢啊?’”说罢哈哈大笑,“虽然我瞧不见小蜘蛛那时的表情,不过也猜得到,必定十分精彩。你说,这小丫头是不是有趣得紧?!”
他那里绘声绘色,前仰后合,龙峻却只是眨了眨眼,问道:“没有了?”
钱满把手一摊:“没有了。”
“就这些?”
“你还想听些什么?”钱满瞪眼道,“鬼蜘蛛这个东厂第一暗杀高手可不是白叫的,我能没被他发现,靠近听了这许久,也算不错的了!”
龙峻也知这是实情,低头暗自沉吟。这番对话里,最明显最有价值的,恐怕就是鬼蜘蛛对温晴动了心,虽说其中不排除有刘靖忠要他贴身保护的意思,可一个原本寡言的杀手,忽然开始多嘴,便是他动情的前兆。而动了感情的杀手,自然就有了破绽和弱点,更加方便打击利用。至于温晴,她或许是医者仁心,又或许是擅长收买人心,从过庭内逼迫的结果来看,极有可能是前者居多,无论她持着何种心态,目的都已达到,鬼蜘蛛这条命,已经被她握在手心里。若是想办法控制住温晴,是否就能让鬼蜘蛛为己所用呢?
他正凝神细想,钱满神神秘秘凑过来,挤眉弄眼问道,“那小妖女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你另眼看待?她一哭你就不用刑,骂你也不生气?”
龙峻被打断思路,抬头皱眉看他,眼带疑惑,神情茫然,一时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钱满伸手搭上他肩膀,噗地笑道:“积庆楼用刑什么的我没瞧见,咱们揭过不提,就说方才借小蜘蛛逼人那招吧。若依你平常的手段,必定花言巧语把小姑娘说得五迷三道,自动自愿替人看病,这么霸王硬上弓强迫人家,可真是少见。”
“那时节要赶着救人,哪来得及花言巧语?我可没那本事短时间内骗得人掏心挖肺。”龙峻举臂一震,将他手掌卸下肩头,笑骂道,“什么霸王硬上弓!你嘴里就不能说些干净的?!”心里却有些好笑,自己方才的确拿着弩弓硬逼温晴换衣服,这算不算是霸王硬上弓?
“难不成我看错了?不能啊?!”钱满不依不饶,嬉皮笑脸接着追问,“你这是演戏给谁看?想要瞒谁?”忽地击掌,“老阉狗手下的小蜘蛛?!”
龙峻不置可否,闭眼往椅背一靠,抬手轻捶额角:“那丫头是温静侯的女儿,叫温晴。”
“咦?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像啊!”钱满顿时一惊,仔细回忆温晴容貌,在脑中多番对照,边想边摇头,“不对不对,别说她娘,跟她爹也不像啊!”
龙峻依旧闭着眼,面无表情道:“温晴不是温静侯和林先生的亲生女儿,是温大当家领养的孤女。”
“你知道的还真清楚。”
龙峻淡然回答:“早年云南广西那边有异动,我和阿虎查过一阵岭南的武林动向,多少知道一点。”
钱满双手抱胸沉吟,默然良久,肃容道:“青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温晴,真是林先生的亲骨肉呢?”
龙峻慢慢睁眼,双眸如同古井,深不见底,波澜不生:“她刚认了刘靖忠做干爹,目前敌我难明,暂时不能点透关系。更何况我在锦衣卫,她在东厂,即便日后知根知底,也不宜深交。”交谈中钱满拿眼斜觑,仔细查探,可惜这人脸上如同套了个面具,眼底无波,语调平淡,一点情绪都不露,硬邦邦无迹可寻,即便钱满多年交往,也不能明白,他对此事到底有何打算。
钱满思前想后,只觉一阵心烦:“这丫头怎会跑去认那老阉狗做干爹?!什么时候的事?”
“东明说,是我离京的第二天。”龙峻双眉一挑,“怎地?你在南京不曾听过?”
钱满想起温晴的男装打扮,有些恍然:“我倒是听说他新收了个干儿子,难道就是这一位?”他细想龙峻前后的言辞和态度,迟疑道,“林先生养的女儿,总不会对你不利罢?!”
龙峻一哂:“却也难说。”
“什么难说”钱满随口接了一句,忽然停住,慢慢瞪大双眼,指着龙峻吃吃道,“你,你该不会对那小丫头做过什么罢?!”
龙峻呸道:“我没你想得那么龌龊!”
“那你打算怎么办,一直把人这么关着?”钱满挠头道,“她和小蜘蛛不同,到底和老阉狗的关系更深一层,可不是你能随便打杀的,现在陛下对那阉货圣眷正隆,也不宜在此时撕破脸皮。更何况,她又是林先生和温大当家的养女”说到这里,他只觉头大如斗,“怎样?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一直在想,只是还没找到齐全的办法,只有暂时先稳住她。”龙峻无奈道,“这丫头来意不明,温家的药物厉害你也清楚,明天又有要紧事做,万一一个不慎受制于人”其实还有一层利害关系未曾言明,他体内的王虫不知会有何变化,恐怕还要大力仰仗唐二公子。就目前各种迹象来看,唐稳和温晴之间交情匪浅,至少比他告诉自己的要深,若是这件事处理不好,日后怕会有无尽的麻烦。
钱满仰头默然良久,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毫不在意挥手:“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栽跟斗就栽跟斗,有什么大不了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龙峻以为他想到了良策,却不料竟是这种硬充好汉的念头,不由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往外走,钱满好奇问道:“你去哪里?”
龙峻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回答:“我去用花言巧语,把那小姑娘骗个五迷三道,让她老老实实呆着,不要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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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 第十二章 方寸(一)
原先第一次进驻“澄园”,龙峻查看四周地形建筑时,对第五进院子就有一种恍惚,只觉得整个花园和“明瑟居”,大到房屋制式,花木种植,小到家具摆设,书画文玩,甚至室内残留淡到几乎不可闻的熏香,都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后来因为接到白帖有事要忙,就暂且放下未曾细究。待得再次站在“明瑟居”前,龙峻心里依然异样。这种感觉在他逼迫温晴换装,双眼蒙上不能见物期间尤其强烈,让他有些心神不宁,甚至略感烦躁失了耐性,可是到底不对劲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如今已是第三次进这后院,他刻意走得慢一些,将周遭景致仔细打量,这次越发觉得眼熟。绣楼水榭,亭台游廊,假山水池,花木盆景,各种布置都像极了某个熟人的偏好,然而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他所相熟的几位,在常州城俱无房产,那这会不会只是造园子的工匠凑巧参照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又或仅仅是自己的错觉?思忖片刻并无结果,心下明白多想无益,唯有事后再细查澄园原先主人的背景,兴许能有结果。
来“明瑟居”的短短路途上,龙峻边走边想对策。午正他与钱满外出赴宴,为安全起见,势必要带上唐稳,到时候用毒高手不在园中,谁能提防温家三小姐不会耍花样?虽说她随身携带的药物差不多都已被自己搜缴,但也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温家藏药的方式千奇百怪,就算按照惯常的判断亲自动手,恐怕也未必能搜个干净。
从钱满听来的那句“强敌当前,何妨示弱”分析,这丫头应该是个识时务、懂进退的聪明人,却不知是谁在她面前下了这种评价,让她把自己的言行一味往君子上推。现在回想那时“明瑟居”楼上闺房中温晴的反应,很显然是她会错了意,根本不明白自己真正顾忌什么,那是不是该继续用君子之风投其所好,先稳住这丫头,让她安心呆在澄园?可若是太过君子,所用手段便不能使人信服,总要让她既敬且畏才好,而自己在鬼蜘蛛身上动的手脚,也不知这温三小姐几时能够识破,希望她没那么聪明,最好能拖到自己赴完午宴,顺利回庄。
最后还有一点,跟她前来的东厂番役,恐怕不止鬼蜘蛛一个,过午不见人回去,倒还可以推断在外间用饭,要是到了晚上仍不见回还,那帮人必定起疑。这些番役此次跟随温晴南下,除去那肚兜中的物事,是否还有其他所图?事关机密,也不知刘靖忠会不会将这些人暗中灭口。如是这样自然最佳,到时候悄无声息解决,转嫁到他人头上,可不留后患。如需与人联系,便要想方法不惊动对方耳目,再把他们暗中扣留,套问出联络手法,确保消息不断,甚至还可借此试探温晴,看她待人到底是假是真。最好这丫头是个心软的主子,且能够以诚心待人,这样的话,除去鬼蜘蛛,自己捏在手里的筹码,又会多上几个。
一路想着,已然到达“明瑟居”,楼上雕花门窗紧闭,朱炔按照吩咐,搬了椅子坐在闺房门前看守,唐稳则低着头在楼下徘徊。见到龙峻前来,脸色变了几变,忙迎上前去,迟疑道:“龙爷,小晴说,想去看看她那位八脚大哥,不知您能否放行?”
龙峻只是一笑:“替鬼蜘蛛疗伤的时候,她不是一直在边上看着吗?伤势如何也早清楚了,还要去看什么?”
唐稳瞥他一眼,苦笑道:“她说,鬼蜘蛛身上的毒还没解,她不放心。”
“九回肠又不是致命的烈性毒药,有什么不放心的?”龙峻眉头一挑,“她不放心的,是我喂下的药罢。”
替鬼蜘蛛包扎之时,唐稳已经诊过脉象,那九回肠毒性的确还算温和,只是拿来禁锢人所用,而且解起来有些麻烦,只要中毒者不动真气,不做使血行加速的事,便不会有太大痛苦。然而幼年好友兼世交相托,自己总要尽力,便躬身道:“龙爷,鬼蜘蛛算是小晴的保镖,如今受伤中毒,她心里牵挂,也是人之常情。现下小晴手里已无一点药物,不会再做不利于大家的事,还望龙爷能够通融。”
他话刚说完,楼上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温晴冲到栏杆前大声道:“唐小二!何必向人低三下四相求,这么没骨气!”朱炔见她出来,原本想上前阻拦,忽听楼下龙峻轻咳一声,便退后一步,袖手静观其变。
唐稳听她出言责怪,正要开口申辩,转瞬记起从小到大各种比较,自己没有一次是在口舌上取胜的,随即打消念头,只在心里暗暗嘀咕。温晴见他不吭声,更觉有气,脚尖轻点飘然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