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哥,瑜哥!我……」
被罐子拉在怀里,从习齐的泪眼看出去,肖瑜的身影忽然变得好淡薄、好模糊,他头一次为了肖瑜心疼起来。就连罐子的怀抱,此刻也显得冰凉:
「对不起……我是笨蛋,我能做什么?我是笨蛋……」他语无伦次起来。
「但是笨小孩还是没有放弃,」
彷佛看不见习齐的举动,肖瑜依旧端坐在轮椅上。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和习齐短暂地四目交投,
「他还是想要一个家……无论那个家多么扭曲、多么畸形,尽管住在里面的人,一个个都已经疯了,全都不正常了,笨小孩还是不愿意放弃。因为笨小孩就是那么笨,那么自私,那么……无可救药。」
肖瑜的声音,忽然变得好柔和、好柔和,
「吶,所以小齐,跟瑜哥回家吧!我们回家吧,好吗?」
有那么一瞬间,习齐几乎就要开口答「我知道了」。他依偎在罐子的胸口,即使是罐子的臂,也抵挡不了肖瑜那种悲伤的、一往执着的眼神。很久很久以前,肖瑜在那道闪烁的阳光下,轻轻吻他的时候,依稀也是那样的眼神。
没有变,他的瑜哥向来没有变过。
然而他已经变了,习齐知道自己已经变了,而且再也回不来了。
「瑜哥,对不起……」
道歉的话一出口,习齐不知道怎么地又泪如泉涌,心像是被戳了无数的小洞,到处都在漏着风:「我不行……我真的不行。请你原谅我,我和以前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请原谅我……」
肖瑜看着他,他把眼镜拿了下来,收在轮椅旁的侧袋里。就这样毫无遮蔽、□□裸地望着习齐的眼睛:
「这样吗?小齐,你真是一点也没变。」他笑了一下,彷佛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无力似的。同时一直握在毯下的手忽然伸了出来,手上握着什么东西。
罐子的脸色首先变了,习齐也跟着惊呼起来。他看到肖瑜的手上,竟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
「瑜哥……」习齐颤抖地张开口。肖瑜依然没有敛起笑容,只是拉开了保险栓,熟练地把枪架在两手间,
「不要怀疑,这是真的,」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罐子,疲累地勾起唇角:
「我花了一整个晚上才学会怎么用,要练到可以打中人这种大小的目标,可真不容易。小齐,不要这么惊讶,我说过我不会骗人,我有个学员的丈夫,是做军火走私的,所以她才有当贵妇的本钱。她很喜欢我,我和她说了我的需要,她就慷慨相助,还算我六折,是不是很讲义气?」
肖瑜发出一串无意义的笑,见罐子动了一下脚步,他立既移动枪口,动作既利落又快速,一点也不像是初次用枪的人:
「不要轻举妄动。我说过了,笨小孩是真的很笨,为了自己的愿望,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两手握紧枪托,肖瑜把平素用来作菜、灵活又细长的手指勾到扳机上,轻淡地勾起唇角。见罐子果真不敢动了,才转头望着习齐:
「来吧,小齐,上车吧!出租车就在后面,我们一起回家。」
他又重申最开始的命令。习齐脸色惨白如纸,他吓得连眼泪也掉不下来了,
「瑜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听了习齐的问题,肖瑜又笑了一声,「为什么呢?是啊,小齐,为什么要这样?我自己也好想问,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习齐仍旧僵着没有动,肖瑜的枪口仍然指着罐子,这时候习齐却听到罐子叫了一声:「Ivy!」习齐还没反应过来,罐子已经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山坡上滚了一圈,然后跳起来拉住习齐的臂。习齐听见耳边好大一阵巨响,他反射地尖叫起来,
「Ivy,往这边走!」
罐子把腿软跪地的他拉起来,打算带着他往山坡上跑。但是习齐完全吓傻了,刚才那一枪就打在罐子脚边的草地上,四下都是火药味,还有萦绕在耳边的巨响。而肖瑜再次缓缓地举起了枪,双手握紧枪托,对准了罐子的背:
「瑜哥,不要!」
他本能地扑过去,眼泪让他看不清楚前路,他在石子上绊了一跤,整个人扑到肖瑜身上。但肖瑜异常固执,他似乎早已失去了理智,动作却成反比冷静,习齐的耳边又传来巨响,这一枪擦过了罐子的足边,打在山边的栅栏上。
习齐看见肖瑜再次举起枪,他再也无法思考,伸手就推向了肖瑜,把轮椅往斜坡的方向推去:
「等一下……Ivy!」
他隐约听见罐子这样叫住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山坡的另一端是陡峭的石坡,肖瑜的轮椅失去重心,枪口无力地朝空开了一枪,后座力让肖瑜从腾空的轮椅上跌了出去。
一切都彷佛电影的慢动作,恐怖而不真实。习齐的脑子顿时空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照顾自己一生的大哥,像个破布娃娃般,从山坡上被抛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下面的石地上。习齐的呼吸停了一秒:
「瑜哥——!」他凄厉地大吼起来。
肖瑜的枪被抛了出去,掉在下面的山沟里,但两人都无心理会,罐子几乎是立即跟了下去:「瑜哥,瑜哥——!肖瑜,不要——」习齐还留在山坡上,心跳的重量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击碎,连呼吸也彷佛在那剎那静止了。
他看着罐子抓着陡坡上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攀下斜坡,快到的时候才放手跳下,然后奔到了侧躺在石头上的肖瑜身边。习齐颤抖地发现,肖瑜身边的地上都是血迹,宛如盛开的红花般触目惊心:
「瑜哥……瑜哥他……」
他踉踉跄跄地跟下斜坡,一时间完全不敢靠近。罐子已经把肖瑜翻起一侧,伏下来听他的鼻息,又靠在他胸口,神色严肃地倾听。半晌把食指和中指并拢,贴到肖瑜的颈动脉上去,即使是罐子,手指也不免有些颤抖。
最后他把肖瑜的身体翻过来,习齐几乎是惨叫出声,肖瑜的右半边脑侧血肉模糊,全是惨不忍堵的血迹:
「不太妙,右脑直接撞击到地面,只怕是当场死亡了。」
这话像道天雷一般,轰地一声打进习齐的脑袋里。他本能地张口:
「你骗人!」
他歇斯底里地大叫出来,紧接着被突如其来的疯狂袭卷:
「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罐子看出他的不对劲,连忙从后面握住他的肩。他朝左右张望了一下,跑到山沟旁,把那支被泥沾染的手枪拿了起来,卸下了枪膛,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罐子看着手上的机件,神色凝重地闭上了眼睛:
「枪是真的,里面却没有子弹,都是空包弹,刚才那几枪也是。Ivy,你的哥哥……似乎并不想伤你。」
习齐全身都在发抖,他没有办法站稳,就在肖瑜身边跪倒了下来,
「为什么……」
他先是呢喃着,很快泛滥成怒吼:
「为什么……瑜哥,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不会骗人吗?你不是说,你不会演戏吗?骗人的、说谎的坏孩子,应该是我才对!瑜哥,应该是我才对啊——!你凭什么,瑜哥,肖瑜!你凭什么骗人——」
罐子听得不忍心,把他一把搂进怀里。但习齐像是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也看不见罐子的存在,他扑到肖瑜的身前,枉顾满地的鲜血跪了下来,
「瑜哥,不要吓我,拜托你不要吓我。不要跟我开玩笑了好吗?小齐在这里,你快醒一醒,小齐跟你回家,来嘛,瑜哥,睁开眼睛,小齐马上就跟你回家——」
他像哄孩子似地推了推肖瑜的肩。由于侧身着地,肖瑜的臂也像是摔碎了般,软棉棉地垂在身侧,像对象一般没有生命力。罐子看不下去,强行从身后架住了他:
「Ivy,你先起来……」
「瑜哥,吶,我知道瑜哥又在闹别扭了。瑜哥,你刚刚说的故事我都懂,小齐全都明白,瑜哥,你不要这样,以前都是小齐不好,小齐让你受苦了,小齐是坏孩子,但是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小齐会实现瑜哥的愿望,和瑜哥永远在一起,瑜哥,你不要再闹别扭了,快点起来,小齐还想吃瑜哥做的菜,还想——」
「Ivy——!」
罐子终于忍耐不下,他硬是把习齐从地上架起来,架离肖瑜的尸体旁。习齐挣扎起来的大力连罐子也吃不消,他把手伸向肖瑜,怎么也不肯离开,罐子没有办法,只好扳过他的身体,清脆地给了他一巴掌:
「Ivy,你清醒点!」
他痛苦地叫着。习齐被他一打,整个人像是没了魂魄,失神地在地上跪倒下来,过了很久很久,才茫然地转头,望着一地的血迹,还有宛如睡着般闭着眼睛,竟像死得很满足的肖瑜。习齐发现他的唇边,竟还漾着一丝微笑:
「瑜哥……」
习齐终于叫了出来,他再也不想忍了,眼泪像喷泉一般狂涌而出,他四肢着地的爬向肖瑜,袖子上全是肖瑜淌下的血迹:
「瑜哥……瑜哥……罐子学长,快点叫救护车!我求求你,叫救护车好吗?我不要,我不要……谁都可以……我不要瑜哥死掉……我求求你!现在送去医院的话,说不定还会有救……」
罐子截断了他的话,像是不忍心似地别过头,
「Ivy,你冷静点,你看看他,身体都已经开始冷了。我……过去看过很多尸体,所以我知道,请你相信我,他真的已经死了,就算现在勉强送到医院,结果也是一样。」
习齐整个人都呆滞了,他无法思考,也不敢去想之后的事。即使罐子说了这么多次死字,他还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他完全无法相信,这么多年来,一直待在厨房里作菜、一直用温柔的声音叫他要多加件衣服的大哥,已经永远消失了。
「我不要……」
他又呜咽起来,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不要这样的结果。即使知道这种想法近乎愚蠢,他还是禁不住这样的念头,
「我不要……学长……瑜哥……我不要……我不要瑜哥死掉……」
他握住了肖瑜的手,果然像罐子说的,尸体的手已然开始转冷转硬。但习齐完全不在乎,他把肖瑜的掌贴在颊上:
「瑜哥,我喜欢你。听见了吗?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全世界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瑜哥,你不要丢下我,只要你不死,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我会爱上你,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组一个家,一个完美的家……」
罐子没再阻止他,任由他伏在尸体上说个不停。稍微慌乱过后,罐子似乎冷静下来,眼睛里流转着看不透的心思:
「Ivy,你听我说,我们得把他埋起来。」
半晌,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习齐耳中。习齐像是被扎了一刀般,茫然地回首:
「什……么?」
「这里我怕很快就有人来,不能把你哥哥就这样放着,这样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你到上面的管理员室,旁边好像有花圃用的仓库,你去那边,拿一把斧头和铲子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地把尸体埋起来。」
习齐的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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