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装置……艺术。」
介鱼抬起头,潮湿的半长发已经干了,再次遮住他像小狗一般无辜的双眸:
「刚、刚刚你问那是什么……装置艺术,我听过的老师这么叫他。」
***
纪宜从来没有觉得戏剧学院的课这么难熬过。
接下来的一整天,对他来讲就像是漫长的酷刑般,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听剧场理论的课,即使坐在第一排,耳朵里听进的东西,也没办法反应成笔记。他只好焦躁地夹着笔,坐在旁边的瓜子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他却完全没有发现。
接下来的排演也一样,纪宜一想到晚上的约定,不知道为何就无法静下心来。在舞台上频频出错,连台词也记不太起来。连平常对他爱护有加的戏剧指导也不禁愣住,
「纪宜,你怎么啦?这么心神不宁的样子。」
下课后离六点还有点时间,纪宜在宿舍待不住,就到图书馆借了美术相关的书籍,借了厚厚一迭,带回房间,在灯下读了起来:
「装置艺术……是一种兴起于现代运动时期,源自于欧洲的当代艺术,擅长混合各种不同的既有素材,例如丢弃不要的家具、邮票、纸张、废金属、回收垃圾、衣物装饰及其他工业社会素材,在各殊的地点、环境下,藉由固定的手段和组合,表达出创作者内心概念性与经验性思想的艺术。」
「装置艺术与传统艺术最大不同点,在于多使用已经现成就有的物件,而非颜料、黏土或陶土等需由高技巧手工加以加工的原始素材,对装置艺术而言,媒材本身并非重点,重要的是艺术家透过媒材所传达的企图与张力……」
纪宜看着那些文字,又回头看了始终搁置在角落,介鱼的画作一眼。他向来是遵守承诺的人,竟忍住好奇心没有去看,就连瓜子动手去掀他也厉声制止。
虽然艺术理论他一向不太关心,但是这种艺术,看起来是种创作者本身凌驾于一切的作品。换言之,仿佛观赏者看见的,不是艺术作品,而是创作者?裸裸赤?、毫无遮掩的本身,是他的思想、他的概念、他苍白的灵魂。
令人战栗的一种艺术。至少纪宜是这么觉得。
————————————————番外 纪宜 TBC————————————————
番外
纪宜(中)
令人战栗的一种艺术。 至少纪宜是这么觉得。
他埋头于书本,把借来的书看了一半后,猛地惊醒过来看了一眼壁钟。 才发觉早已六点过了五分,纪宜马上从位置上跳了起来。
是单纯迟到吗? 纪宜是和人约定,就一定会至少早五分钟到的那种绅士类型,虽然他知道大学生迟到的恶习,就算迟到三十分钟也可以面不改色,那个叫介鱼的少年,看起来也不像是分秒必争的类型,迟到个五分钟也不奇怪。
但不知道为什么,纪宜就是坐不住了。他把手上的书放下来,拿起伞就冲到楼下。
天空下着比早上还大的雨,他打着名牌伞一走出会馆的前院,就看到警卫室那里竟然有人,纪宜马上从肮脏的画袍和一头及肩的乱发认出他的身份,
「介鱼!」
他叫着,拿着伞跑了过去。 他什么也没有带,同时也没有带伞,纪宜急急地跑到他身边,反射地把伞撑到他头上:「怎么回事?警卫为难你?」
他瞥了一眼那个中年警卫,警卫连忙大力摇手,这里每个警卫都知道这位纪大少爷的来头,毕竟他父亲在拗不过他让他住进会馆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打点过了。 介鱼同样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是他,一时还有点认不出来的样子,半晌才露出恍然的表情,
「啊……你、你好……」
「你迟到了,我们约的是六点。」
他看着介鱼的眼睛说,他其实原本不是要说这些,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生疏的眼神,就不自觉脱口而出,
「不是跟你说和警卫说我的名字,他就会通报吗?你干嘛待在这里?」
他又问。 介鱼慢慢地低下头,好像不知如何是好般抚着手指,纪宜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电了一下,他脱口:
「你忘了我的名字?」
介鱼被他的厉声吓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来,微不可见地点了点。
纪宜觉得他活到这么大,还没有这么生气过,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生气,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剖开眼前这小子的脑袋,把写有自己名字的笔记硬塞到他脑中。 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到这种地步,明明记不住他名字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我叫纪宜!世纪的纪、宜室宜家的宜!记不住的话,也可以叫我小蟹!」
他不自觉地大叫出声,警卫和介鱼都被他吓了一跳。 介鱼神色惊惶地看着他,他就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介鱼的手腕,把他往前庭里拖。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迟到……」
他道歉着,但纪宜完全不理会他,他觉得自己的颊发烫着,手里紧紧捏着介鱼的腕,才发觉他的手腕好细,而就连他的手腕细这件事,也让纪宜觉得烦躁。
他一路把介鱼拖上了楼梯,中间感受到对方轻微的挣扎,但纪宜的脑子里有把火在烧,根本顾不了这么多。 他就这样扣着介鱼的手腕,拖着他到房间门口。
瓜子刚好开门出来,看到纪宜和他身后踉踉跄跄的介鱼,不禁愣了一下。 虽然纪宜带学弟回来是不奇怪,只是向来都是学弟自己眼巴巴地跑来求纪宜见他,要不就是一路挽着纪宜的手,有说有笑地爬上纪宜的床。
像这样硬拖一个人到房间,瓜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纪宜脸上的表情还很恐怖,一副要把人碎尸万段的样子。
学弟被纪宜拖到门口,纪宜的手仍然紧抓着他不放,瓜子有领教过纪宜的手劲,看他文弱书生的样子,其实据说他十四岁的时候就打败过自己的合气道家教。那个学弟看起来惊慌失措,眼角甚至已经泛着泪光了,很难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去替我买两瓶香槟,就老酒窖那一家。然后……」
纪宜把皮夹从口袋掏出来,直接塞到瓜子手里。 他回头看了眼泫然欲泣的介鱼,又开口:「你想吃什么,晚餐?」语气仍然很凶。 介鱼似乎想扯开手,但又被纪宜的表情吓住,张开口却没有声音,纪宜于是又转回头,
「帮我叫两碗面、一份寿司拼盘、在请平常那家中式餐厅的师傅替我们做几道小点,然后请人送过来这里,尽量快一点,听到没有?」
纪宜说着就想关上门的样子,瓜子忍不住叫住他,
「等、等一下,小蟹。这个学弟是……」
纪宜不理会他,把介鱼用力扯进门内,碰地一声关上了房间的大门。
进了房间,纪宜稍微冷静了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抓着介鱼的手腕。他松开手指,介鱼就立刻把手抽了回来,还退了两步,跌坐在纪宜房间中央那张圆沙发椅上。
一看腕间,竟被纪宜的指力给捏得泛起勒痕,
「请……请还给我。」
介鱼稍稍喘息之后,在房间里张望着。 一一般人第一次进纪宜的房间,都会为了宽阔的空间和华丽的设备大加惊叹,并且质疑艺大竟然会有这种夸张的学生宿舍。 但是介鱼就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地,满室找着他的作品。
纪宜一直把它搁在墙角,介鱼很快就找到了,起身就想靠近:
「坐着!」
纪宜命令道。 介鱼动作僵了一下,他被纪宜的气势慑了一下,望向他镜片下的眼睛:
「那东西还不是你的,你忘了吗?你是来付报酬的。」
纪宜说,说完又觉得后悔,这种说法,好像介鱼是特地来?召应?他似的。他观察介鱼的表情,希望他出现一丝动摇。 但介鱼只是焦急地点了点头,
「我……没有忘记。如、如果可以的话,请现在就……」
介鱼说着,竟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 他今天没有穿画袍,只披了一件同样白色的罩衫,宽大的薄衫反而更显骨瘦的身躯,和圆脸配起来,有种离奇的美感。
纪宜觉得自己的感官又失控了一下,很快逼着自己回复冷静。
他走到介鱼身边的椅子上,慢慢地落坐,身体仰靠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然后双腿交叉,看着介鱼疑惑的表情。 现在这里是他的地盘,纪宜告诉自己,和上次那个奇妙的领域不同,上次一定是因为闯入了他所不熟悉的世界,才会让他如此失常。
这一次,鱼就在他网中,他绝对可以从容地手到擒来。
毕竟,被蟹爪看上的小鱼,从来不曾逃脱过。
「我们先吃晚餐吧?你吃过没有?」
他好整以暇地问,看了介鱼一眼,才发觉介鱼根本没在听他说话,眼睛仍然盯着角落的那副画。 纪宜禁不住又心头火起,他伸过了手,抓住介鱼另一边手腕,把他的视线给扭了回来:
「我问你吃过饭没有?」
介鱼的眼睛睁大了看着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观看,那双眼睛像是有水似的,藏着太多纪宜看不见的空间。 他不自觉地别过头,只听到介鱼的声音,
「不……我……一直……在做作品。」
「在做作品?喂,学弟,你该不会……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吧?」
纪宜凝起好看的眉毛,检视介鱼瘦得连罩衫也挂不住的外袍。 虽然他也不讨厌纤细型的,但介鱼这样实在太瘦了,偏偏又有张丰腴的脸,让人忍不住想把他养得圆滚滚一点,然后再尽情地把他抱在手里揉捏,享受他的手感。
意识到自己在想的事情,纪宜立时回神过来。 还好介鱼没注意到他的脸红:
「我、我忘记了。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做最后的一件……」
「昨天晚上?」
纪宜端详他的脸,果然眼眶旁有淡淡的黑圈,漂亮的大眼里还带着血丝,
「你做作品做到彻夜不眠吗?作品有这么重要吗?你是不是经常这样?」他又觉得生气起来,虽然理智明白这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他就是觉得不爽。
「因、因为,脑袋里有东西,不……不快点抓住的话,会永远都抓不回来……」
他好像极力想解释,却又找不到适当词汇。 纪宜瞪着这个矮他一截的男人,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瓜子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房门口,看见坐在圆沙发上,抓着介鱼的手逼问的纪宜,不禁又愣了一下:
「小蟹,这些菜……」
「东西放了就出去。瓜子,你知道规矩。」
纪宜冷冷地说,瓜子吓了一跳,虽然纪宜平常就是对他就是颐指气使,但像这样冰山一样的表现,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而且还是在学弟面前,纪宜一向都是彬彬有礼、温柔到连他都起鸡皮疙瘩的。
他看了一眼介鱼彷徨的表情,还有他额角沾到的些微颜料,像想起什么似的:
「啊,你该不会,就是那个传说中美术科的……」
「瓜子,我说出去。再不出去你以后就不用想再进来这间房间!」
纪宜大声命令道。 瓜子只好不甘愿地把食物摆完,再把皮夹扔回给纪宜,拾起地上的垃圾时还忍不住抱怨了一声:「这也是我的房间啊……」但还是在纪宜的猛烈瞪视下逃了出去。
「先吃东西,其他的待会再说。」
纪宜放开了介鱼的手。 刚才握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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