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君子之风,尚欠火候。
上官直望着那人,无法视而不见,——楚昭,就像是他心头上一个疮,他想割除,却又下不了手,怕一个失手,连累自己痛不欲生。
大地命中注定,故而会山重水复到现在,但若楚昭死心,他们之间便永不会了局……上官直虎视眈眈,已经跟他面面相觑。
楚昭回过身来,望着上官直,拱手道:“上官大人。”上官直并不下马,只是俯视着,先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才道:“昭王殿下?没想到昭王殿下对本使如此长情,竟来送行了。”冷笑不已,他是来做什么的,彼此心照不宣。
楚昭一笑,偏道:“我是特意来相谢大人的。”
上官直睥睨,冷道:“相谢?不知是谢赖我之福,殿前的那五十廷杖呢,还是谢因我之故,昭王殿下要被贬边漠了。”他极为嘲笑,想在对方面上看到一丝不安挫败。
楚昭却似毫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我多谢上官大人深明大义,放我跟大哥一马。”
上官直啐了声,道:“深明大义?对你?切勿自作多情。”
楚昭却仍拱手,道:“不管如何,我承了大人这个情了。”他人在马下,说话却不卑不亢地,人也未曾仰视过来,那气势浑然天成地,竟丝毫无损半分,……大抵是马匹不够高大的缘故。
上官直心中恨恨地:“失策,下次定要换匹高头骏马。”
想到此处,顺便看一眼那马车,马车静静地,毫无动静。
上官直回头,恰好见楚昭也看了一眼,上官直冷笑,道:“难得王爷竟还有心,既然知道承我的情,那现在就请王爷速速让开,切勿挡路。”好狗不挡路……这种粗鲁的话,身为君子,自是不能多口。
本以为要好一番纠缠……先头凤卿“珠玉在前”,好一处执手相看,泪撒长街,感人肺腑。
此刻又见此人,上官直心道:“你若是再厮缠,就是自找死路。”
不料楚昭竟从善如流的很,道:“本来想同上官大人饮一杯酒的……”
上官直目光一转,这才看到旁边桌上放着两个白玉杯,中间高挑酒壶,寂然立着。
上官直冷笑,心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面上只道:“本使没这个心情,请王爷让开!赶路要紧。”
楚昭竟似有些遗憾,却也不曾拦挡,果真退了一步,道:“既然如此,那也无法,那么我便恭送上官大人。”
上官直见他“从善如流”,颇为讶异,却未曾表露出来,自也不会放松戒备,只道:“真真是不敢当。”策马而过瞬间,驻马又回头看楚昭,道:“若是殿下当真承我的情,那还请以后万勿再出现在我的跟前,免得大家都难堪。”说罢之后,重新打马,一壁扬声说道:“看好了东西,听闻这段路颇不太平,留神歹人出没,失了物件!”旁边的随侍们听了,只觉得没头没脑,别说此处离皇城不远,哪有歹人?就算有歹人,也要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挑衅皇使兵队……众人腹诽,却不敢忤逆大人,只好应承,打起精神,左右紧密巡逻。
上官直扫视楚昭,却见他当真就乖乖地站在原地,也不曾动。上官直心中想道:“这人玩什么花样儿?”
楚昭望着上官直策马在前,便去看季淑那辆马车,原本冷静双眸,隐隐地起了微澜。整个人却仍未动分毫。
一直到那马车骨碌碌地从跟前过去,楚昭都只站在原地,只是那目光紧紧地望着车帘,每当风吹车帘之时,便是他心惊肉跳之时。
车轮滚滚而过,楚昭依稀看见了一缕青丝在跟前闪过,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心中,一片茫然。——她去了?
她去了!竟连一面也不可得,霎时心凉如水。
楚昭不能不识好歹,也不能不认清情形。
那日上官直在皇帝跟前指认,楚昭本做好最坏打算。
什么凤子龙孙,他不稀罕,只要不死,大不了再回边漠,他早就如此愿望,只可惜了凤卿……半生流落失所,他又不似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好不容易要享受父母关爱,却又揭起旧疮疤,皇家威严,颜面是极要紧不容玷污的,倘若知道昔日曾为戏子,怕是要翻天覆地,一世荣华,尽数又跌入泥污里。
楚昭打定主意,纵然东窗事发,也要尽力将事情兜下,得罪上官直的是他,上官直最想要置之死地的也是他,只要他一力扛下,或许上官直不会那么针对凤卿,他再力争一番……
只是未曾想到,事情竟会出现令人震惊的转机。
事先的谋划准备,竟都成空,尽数没有用武之地。
谁能想到——上官直竟空口白话,不曾揭穿凤卿的真实身份。
楚昭何等精明,想到先前元宁同上官那一番执手相看,心中便有计较:元宁是他叫去驿馆看季淑的,元宁去时,上官未曾离开驿馆,哪里来的“初次相见”。
必有缘故。
因此楚昭顺着上官直所说,不愿忤逆他分毫。他说他罪恶滔天,他认,他说他胆大妄为,他认,他要他死,他也都要认。
上官直陈情完了,怒不可遏:“请陛下给我一个公道!”又道:“我夫人是何身份,大概陛下也知道,若是此事给我岳父知道,必不会甘休!我不想要引发那泼天般的祸端,因此只跟陛下说明,还请陛下秉公处置!”掷地有声,万箭穿心。
楚昭跪在地上,身子也不曾摇晃分毫。
北疆尊皇虽怒,到底是自己的孩儿,换了别人,早就推出去杀了,但是此刻,……只好先安抚一下上官直。
旁边皇贵妃看太子皱眉,却抢先问道:“特使,你说你当时见过明王,那便是说明王同昭王两个沆瀣一气了?”
皇后面色一变,目光如剑看向皇贵妃,皇贵妃只当未曾察觉。
上官直还未回答,楚昭却先开口说道:“并非如此,当时我只是将大哥找到……便急着要送他回来,此后我所为之事,他统统不知,都是我一人筹谋。”
上官直便哼了声,皇贵妃皱眉,正想再追问,皇后道:“怎么,妹妹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庆鸾也应在其中横插一腿?还是说妹妹见庆鸾未曾在其中掺和,觉得遗憾?”
皇贵妃僵了僵,道:“姐姐说哪里话,我不过也是想弄个清楚,而且大家伙儿都知道明王跟昭王两个素来极好的,因此也保不准……”
皇后怒道:“**!你给我住口!你同永琰一直针对庆鸾,其心可诛!”皇后忍无可忍,顿时发怒。
正当不可开交之时,皇帝道:“行了,都不必多说,特使已经说了只是昭儿一人所为,不用多牵扯旁人!”
皇贵妃无声,皇后兀自愤愤,狠看了贵妃一眼,扭过头来。
皇帝这才看向楚昭,说道:“你尽数都认了么?”
楚昭道:“正是,请父皇责罚我便是了。”
皇帝哼道:“算你这畜生还有些良心!来人!”
不知行了多久,过了晌午,上官打马,跑到季淑车边上,将车停了,便跳上车,钻入里头。
季淑正闭目养神,见他进来了,便睁开眼睛。
上官讪笑,若无其事地道:“骑马骑得腰腿都酸了。”伸手捶腿。
季淑不置可否。上官道:“车内也颠簸的紧,还惯么?”季淑点头,说道:“一切安好。”便不再言语。
上官皱了皱眉,略想了会儿,就说道:“你为何不问问我,他们两个……下落如何?”季淑说道:“你说的是谁?”上官一拍额头,道:“啊!我是傻了,方才你是见过那位了……只是未曾想到,时过境迁,他的这性子倒是一点儿未变,难为那人还处心积虑地想他……”
季淑望向上官直,有倾听之意。
上官直停在此处,本就想让季淑留心,见她果然上心了,便一笑,说道:“那天你叫那位四殿下去通风报信,可是晚了。”季淑说道:“我醒来,你已经出去了,正好那孩子来看我……”上官直道:“那孩子?”面有笑意。
季淑咳嗽了声,道:“既然他送信晚了,怎么凤卿却无事?”上官说道:“我不说,你便怎么也猜不到……其实太子邀我过府,果然是他不知从哪里探听到凤卿在东明之事,因此要我出面,做个见证。”季淑说道:“你当时答应了么?”上官说道:“他们这边的浑水,我本不想趟的……只是我见你……”季淑说道:“见我?”上官道:“我知道你恨他们……或者,你并非是恨祈凤卿……哈,好旧的名字,从此怕是要烟消云散了!嗯,我是说,你大概是恨那楚昭的,正如我也恨他一般。”
季淑听了这名字,心仍忍不住抽痛了下。就低头。上官道:“我本拿不定主意,看你痛得晕了,就决意要给他好看,因此便答应了太子爷。”
季淑叹息,道:“那然后呢?”上官直道:“我进了宫,正在讲述,那位四殿下便去了,他假意拉我亲热,却在我手心写了个‘止’。我来之前,在驿馆见过他,自知道他是去看你的,如今忙不迭地进来,怕是传达你的消息。只是……当时箭在弦上……”
季淑点点头,道:“我也能想到,当时必然是紧张万分。”
上官直道:“这是自然。可就是他这一来,促我在千钧一发之时,改了主意。”
季淑道:“我不明白,当时不是蓄势待发无法挽回么,难道你会力挽狂澜?”微微地一笑。
上官直道:“只要我愿意,又有何不可?只不过……哈哈,事到如今,我也有些想通,淑儿,多亏你派了他去通风报信,不然的话……恐怕这趟北疆之行,又会起更大波澜。”
季淑摇头道:“你说的云山雾罩,我不明白。”
上官直道:“你听我细细说来,其实在见过那位太子爷之后,我……又见了一人。”
那天上官直在太子府中吃过了酒,出门欲走,却有人自门内出来,唤道:“特使留步。”
上官直停步回头,却见是太子身边儿那个见识广博的商时风,据说是太子幕僚,风度翩然,长相儒雅。上官直还以为太子有何交代,便站定了等他。不料商时风前来,说道:“我正有事要往景安街一趟,不知特使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搭个车?”上官直略觉诧异,便点头。
商时风上车,马车骨碌碌前行,商时风只管打量上官直,上官直觉得他目光有些古怪,就暗暗戒备。
马车走了一段,眼见要到地方了,商时风才忽然开口,说道:“特使觉得太子为人如何?”
上官直万没想到他竟问出这句,当下一怔,而后答道:“太子为人豁达风趣,且又雄才大略。”
商时风笑道:“特使所言极是,太子的确是雄才大略,譬如,前度还曾跟南楚密使接洽,此事谁都不知。”
宛如惊雷在耳,上官直心头一震,皱眉道:“既然此事谁都不知,商先生为何要同本使透露?”
商时风道:“南楚同东明交界,亦离的最近,素来同东明水火不容,特使觉得,南楚派了密使过来,是为何?”
上官直毛骨悚然,同聪明人说话,不用说得太详细。何况商时风已经点透,若是上官直还不明白,他这朝臣,也算是白当了:商时风这话,分明是在说太子跟南楚之人勾结,大有对东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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