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将画像扯过双掌一合,顿时化作齑粉,说道,“你道马大人为何非要我来?只要我往金人阵中一站,那便是铁板定定的血海深仇,比什么挑拨都有用。”
戚少商看着他,“到底是你跟马大人傻了还是金人傻了?难道金人会不知道年前你那一闹?”
顾惜朝微微一笑,手上暗沉沉拎起一个物件,“我可以学那铜面将军出征,金人定以为无人识得我是谁,可是真要是仇深似海,我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出,你说是不是?”
戚少商眼睛一眯咬了咬牙,“顾公子说的这人是我罢。”
还未上战场,火药味已经十足十,顾惜朝笑了笑,好气势。
马大人挥着折扇送了他们随金人出征,出征前夜同顾惜朝密谈良久,戚少商一路板着脸硬忍着不去打听,只是将顾惜朝盯死在自己三丈之内。
顾惜朝玄衣轻甲铜面长弓,立马阵前风神绝顶,几次同辽人交手下来狠辣利落颇得人心,晚上宿营时乌烈就很骄傲,毕竟这几人打的都是丰王旗号。
草原上盛传一句话,女真满万不能敌,说的是女真骑兵骁勇善战万人可得天下,而这一次攻打黄龙府,金人调遣骑兵近两万。十数日一同马上马下的征战下来,连戚少商也由衷叹服女真骑兵之悍勇,私下也同顾惜朝讨论,若是以这等骑兵来攻大宋,大宋能有几分胜算?顾惜朝摇头道,一分也没有,女真骑兵正面锋锐之下无人可当,唯一的办法就是金钱美人诱惑之,骄奢淫逸腐朽之,由内而外,不攻自破,无论何等神兵终有一日也会败在十丈软红之中,千百年来,历朝历代,莫不如是。
戚少商轻叹一声,顾惜朝挑眉凝望篝火,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就是要拼命痛快活到淋漓尽致,才不枉走这一遭,男儿生于世间自当提马纵缰成名立万,才不辜负一身学识十年寒窗苦。
一路且攻且打行军半月,金人骑兵抵达黄龙府外围,许王耶律宁亲自坐镇,黄龙府外城防御完善,内城守备坚固,不宜强攻。
果然几次攻城无果,营中士气低落,是夜顾惜朝请见乌烈,献一计围点打援请乌烈上呈金主。围点打援者,围住黄龙府一点以耗城中守军粮草士气,打击各路援军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既困敌人于城中,又避免我方腹背受敌。
金主从善如流,顾惜朝同戚少商得金主赏赐三支百人队负责截杀黄龙府外围西南辽国援军,两人配合天衣无缝,好像已经历经无数次演练过一样,最好的将领,最好的谋士。
六月初三,非常燥热平常的一天,连续几天截杀这支队伍已经疲累不堪,但是号角声响起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露出一点倦色,齐刷刷上马抽刀,整齐的宛若一人,天生的杀戮机器。
斥候来报前方出现敌情,人数大约两万,黑底金边狼头旗,上书耶律二字,不知是辽国皇族哪一支。
顾惜朝骑在马上将面具戴好,同戚少商对望一眼,狭路相逢,古人的话总是很正确。
第二十一章
辽军两万人马中大部分是步兵,戚少商带骑兵一半潜伏在道边密林里,号角声响起的时候斜刺出去,将辽人长队搅得粉碎,打了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汴梁坊间有些演义话本也写沙场征战,两军对垒互出几员大将,厮杀一番滚落下马,寥寥几笔好像十分简单。
戚少商甩了甩头,汗水混着血水被甩的四溅,腕上护甲带着倒钩,上次忘记抹了一把脸险些弄瞎眼睛,以后便记住再也不敢乱动。汗水渗进眼睛里杀得生疼,血珠子黏在睫毛上有些影响视线,戚少商眯起眼挽起长弓,一箭射向辽军大队中帅旗,旗杆当腰截断,另一侧密林中顾惜朝也带人冲杀出来。
双方敌我悬殊,戚顾二人并未执着缠斗,只求多杀伤,不管胜败,一击即走。
乱马纷沓中辽军追击而来,顾惜朝呼哨一声骑兵转向南去,同戚少商对视一眼两人各自点了点头,南方十里乱虎岗峡谷地势极为险峻,前面几次险胜都是凭借此处地利。
双方骑兵追追赶赶渐渐进了谷,戚少商领在前头放慢了速度,马上骑兵随在他身后尽皆拉住了马,将左臂单弩上了弦,峡谷西侧有一片巨岩,岩石下刚好可以躲避山上乱石。对方骑兵终于追进谷中,顾惜朝远远看见当先一人居然是耶律雅里,想不到梁王也来了黄龙府,可见辽帝这番是真急了。也好,擒贼先擒王,有梁王的人头挂在黄龙府,想必十分威风。顾惜朝稳稳地挽弓搭箭,一箭射出势如电光,箭至中途忽然从东面峡谷上方飞来一箭,两箭相击顾惜朝长箭被击落在地,耶律雅里遥遥对着前方伸出一臂挥了挥。
耶律大石!戚少商仰头望去牙齿一咬,我们中伏了!
峡谷上方迎风而立正是一身戎装的耶律大石,遥遥左臂一挥,十几居女真士兵尸体被从崖上抛落下来,砸到地上腾起一阵烟尘,溅起鲜血滚在黄土中,形成一粒粒赤色碎珠子,滚到马蹄下挑衅无声。
顾惜朝紧抿双唇,看向崖上的时候耶律大石也正看下来,两人目光一对,峡谷中流风激荡。
“拼死也要拿住耶律雅里,”顾惜朝低声说道,“他料定我们会从南面突围,定然已经埋伏了人马等我们钻入套子,我们就偏从北面冲出去。”峡谷北面旗幡林立盘踞了骑兵不下五千,三百对五千,也不是不能一战,戚少商把缰绳又缠了两圈,“好!”
两军距离太近,根本不够加速到突围的速度,所以戚少商策马在前假意向南急冲,耶律雅里得意一笑率军直追,却不想敌军居然在前方半里突然转向,峡谷中地方并不宽大,每次仅容三骑折回,当整个大队全数掉转回头的时候,前方先锋已经湮没在辽军阵中。
先锋带队的正是戚少商,顾惜朝将弯刀咬在嘴上拉起长弓,一箭正中前方迎来骑士,大队全数回转之后顾惜朝下令放箭,数百支弩箭不分敌我掠向前方阵中,厮杀愈加混乱。
“惜朝!”戚少商于乱军之中穿插回来,一剑劈断顾惜朝身后长戟,“小心。”
顾惜朝原自为他担心,此时两人汇合都是精神一振,“我看见耶律雅里了,在那边!”两人合骑一路浴血杀出,背后传来喊杀之声,原来是崖上耶律大石率众包抄过来,乱虎岗短短一截峡谷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惜朝!你还不投降!”耶律大石合围过来,如同牢笼渐渐合上。
“拼了!”顾惜朝甩掉手中长弓弯刀,自怀中取出神哭小斧,“小心借力,擒住耶律雅里!”戚少商一时没有听清,一见他神哭小斧立刻明白过来,“你多小心!”顾惜朝略一点头,戚少商足尖在马背上一点,借力飞跃而出,顾惜朝算准时机神哭小斧出手,正落在戚少商脚下,戚少商再次借力,一路去势迅疾如电,耶律雅里身边亲卫还未及反应,戚少商已然到了梁王身侧,“都住手!”
戚少商骑坐在梁王背后,逆水寒抵在他喉间,周围辽军一时慌乱无主,顾惜朝乘乱飞掠过来,“顾惜朝!”一箭飞来正中顾惜朝左肩,他身在半空去势一坠,在距戚少商还有一个马身的地方倒了下来,被周围辽兵乱刀指住,“住手!”
戚少商手上一紧大声喝道,对面马上耶律大石也同声大喝,周围乱刀一停,顾惜朝一手扶肩撑住半截枪尖站了起来,乱刀横在眼前。
“林牙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顾惜朝拔下肩头断箭,缓缓揭下面具。
“惜朝。”耶律大石望着他,面具下的脸庞如此熟悉,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是爱是恨。
“今天你又没有赢,不过局设的不错。”顾惜朝从容不迫自怀中取出伤药按在肩上,药性猛烈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你杀不了我,我走了。”
顾惜朝随手牵了身边一匹马,周围辽军士兵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耶律雅里大声说道,“重德,杀了他!”
戚少商手中长剑一紧,耶律雅里颈中鲜血一道道浸下来,“你闭嘴!”
“别动他!”耶律大石脱口而出,顾惜朝回头一笑,周围辽军竟不知主帅此话究竟说的是谁,怔怔看着顾惜朝上马突围。
戚少商挟持耶律雅里缓缓后退,辽军不敢逼近,方才乱军中被冲散女真骑兵也渐渐汇集到他身后,万人簇拥中这百余人缓缓自乱虎岗退却出去。
“放了梁王,”耶律大石纵马拦了过来,“不然,就一起死吧。”
顾惜朝猛地回头,对上耶律大石沉沉眼神,一瞬间竟有些躲闪,遂即轻松说道,“突围出去我自会放了他,林牙大人何需这么着急。”
“等你突围了,撒鸾子也就该死了,惜朝,放人,我让你走。”耶律大石此言一出,周围众人低声抽气,如此明目张胆阵前通敌,林牙大人莫非疯了么。
顾惜朝看着他,“你疯了。”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有些吃味,身前耶律雅里痛声道,“重德,你疯了。”
“放人,我跟你去。”耶律大石抛了手中长枪,摊开双臂下马过来,站在面前看着顾惜朝,一眨不眨,沉如山岳。
“好,”顾惜朝双眉一挑,伸手拉了他上马,“刀来。”身旁有人递上弯刀,顾惜朝附在他耳畔说道,“我该先卸了你一条臂膀。”
“你随意。”耶律大石镇定答道,戚少商放了耶律雅里下马,耶律雅里抚着颈上伤口看了他们一眼,“重德,你好自为之。”
自乱虎岗峡谷脱困之后戚少商同顾惜朝率众疾驰返回女真大营,峡谷进口耶律雅里捡起地上一把弯刀,看着前方去势烟尘滚滚忽然发疯,若有意若无意,代耶律大石灭了口。
“你不杀我,教我怎么死心?”耶律大石默默牵着马往回走,前面,后面,过去,将来,似乎都没有什么希望和欢愉,唯有一颗心不死。
入夜扎营的时候顾惜朝四处寻找戚少商,最后山阴河边找到了他,顿了顿还是觉得解释一下比较好,可是一时却不知要如何开口,戚少商拉了他在自己身旁坐下,“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没有死在你的追杀当中,下不为例,我会吃醋。”
顾惜朝松松地靠在他肩头,阖上眼,“天上地下,只有一个戚少商。”
第二十二章
黄龙府周遭四个方向八路骑兵拦截,把辽帝援军封堵在黄龙府外围百里之外。乌烈带领一支游骑兵乘隙占领了黄龙府粮仓,围点打援四个月之后,耶律宁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苦苦支撑不住,先前誓与城中百姓共存亡的言辞也不再提及。
九月初,大雪围城,金主决定再次强攻。两个月前马植从会宁献上攻城重武图纸,金主大喜,紧锣密鼓准备两个月,各种武器源源运至,金营上下跃跃欲试预备打一场攻城战。
自与耶律雅里短兵相接之后,几个月来戚少商同顾惜朝一直守在黄龙府西南,大小战役百余次,有胜有负,但是却甚少伤亡。这种战法同金军骑兵无与伦比的速度和杀伤力甚是匹配,很快在金营中流传起来,使得前来围援的辽军极为头痛。
攻城这一天是九月十七,天空透蓝澄净,北风疾烈,完颜阿骨打立马高台之上,誓师攻城。
顾惜朝长弓在肩弯刀在腰,同戚少商列在丰王阵后,阮笙兴奋地跟在乌烈身旁问东问西。队列里战马炽热的呼吸喷出白雾蒸腾,刀剑上蓖麻油的味道新鲜熟悉,头顶上方战旗猎猎,空气里弥漫着大战前的气息,低低地在人丛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