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雅里中箭,辽军顿时大乱,顾惜朝喝道,“就是现在!”同戚少商率军突围,并命宋军齐声呼喊,“辽将死了,辽将死了!”宋军中也有略知一两句契丹话,辽军中也有听得懂汉话,乱军中一时谣言四起,一十而百传下去辽军大乱。
戚少商趁势将外围冲破一道缺口,笔直冲杀出去,再同乌烈铁浮屠配合,顾惜朝左翼依旧协同在侧。这一番辽军散乱,无心相抗,城中陈将军见机派出弓弩盾手相助,辽军被冲散败退,宋军奋而直追,喊杀入云。
耶律大石率山下辽军赶至,正同败退辽军撞在一起,一眼望见耶律术烈怀中耶律雅里,顿时心头一闷翻落下马。这一战,毙辽帝于城下,生擒辽军将领三人,灭敌骑兵一万七千人,俘获俘虏三千人,大胜。
城里城外俱都呐喊,我们胜了!
完颜宗望遥遥立马勾注山上,马鞭扫了扫下巴,摇头道,这个铁浮屠,还是太笨重。
我们去,凑个热闹吧。
趁乱中完颜宗望率金军横扫辽军溃散残部,对着城下欢天喜地奔过来的乌烈远远挥了挥手,你二嫂嫂生了个闺女,我先回家了,七弟,你慢玩。
乌烈同阮笙兴致勃勃在城外扫荡一周,捉了串辽兵拴在马后,捡了柄金剑挂在腰上,进城便嚷着庆功喝酒,城中汤大人早已准备,在城头看到那一箭时便知此战无虞,这样狠辣果断,已经多年没有见过。
果然太肆意,不能入方圆。
汤大人半是欣喜半是慨叹,步下城头,城上吕英雄双拳紧握,捏碎掌下石砖。
这一战胜的来之不易,胜的武烈辉煌!城中将士都是抑不住地激动,比城外厮杀时还要沸腾,大宋立国一百六十年,第一次毙辽国皇帝于疆场,第一次对阵辽军精锐而不败,第一次胜的如此漂亮干脆!
就像一个奇迹,让人难以置信。
入夜,城中开始飘雪,北风寒冷如刀,却浇不息人心头热血,戚少商一路夹道过来,心中也是暖热非常,进到帐来见到顾惜朝,张开双臂便抱过去,惜朝,惜朝。戚少商低声呢喃,语声柔软,顾惜朝道,派出去的探子怎么说?
戚少商亲了亲他头发,辽军各部毫无动静,又道,你太操心了。
顾惜朝抵在他肩头,顿了顿,道,一日一夜过去,倒马关宁武关援军毫无音讯,你的这些同僚,实在不可靠。
如果此时关外辽军反扑,我们绝对无力抵抗,顾惜朝阖上眼道,到那时,随我弃城走吧,这个朝廷,已经朽坏到不值得效忠。
戚少商在他额头狠狠亲了一下,胡说八道,走,跟我喝酒去,将士们都在等你。
顾惜朝一笑,好,今朝有酒今朝醉。
顾惜朝腿伤只伤及皮肉,包扎过后并无大碍,两人来到城下校场,篝火之下乱雪纷飞,更见绮丽,三里长桌一字排开,酒气血气直入云天。
众人见到戚少商,纷纷持碗前来敬酒,浑无上下,却没有谁敢唐突了顾惜朝,他斗篷上那一圈白毛落了雪,又化开,根根毛尖直立,那一种俊美贵气无法言说。戚少商每每接了酒,喝两口也递过来,顾惜朝喝过几碗,便不肯再喝。
酒至二更,顾惜朝手脚有些冷,冷酒上头,正欲离席,副将陈潜端酒至,“军师,这碗酒陈潜敬军师!”
顾惜朝一下有些怔,遂即又有些暖,接过酒,“陈将军请!”
这碗酒喝的周围蓦然一静,戚少商还未反应,顾惜朝已然被人海淹没,“军师!军师!”好似冰河崩裂春潮方绽,那种热情忽然爆发让人措手不及。顾惜朝看着眼前忽然冒出的无数酒碗心头一跳,戚少商奋力挤进来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军师酒量不好,不要给我胡闹!”
“我们只跟军师喝一碗!”脸上还带着血的将士诚心诚意,顾惜朝的心在暖,血在热,
戚少商随手端过来,“我替你们军师喝,都胡闹!”
“将军代喝那就不是一碗,要跟我们一人一碗!”众人哗地起哄,夹杂笑声,顾惜朝眼中也带上笑意。
戚少商叉腰举着碗,“喝就喝!还怕你们!”
周围轰然大笑,都举起碗,戚少商酒还未到嘴边,被一只手拦住,“不,我要自己喝。”顾惜朝截过那只酒碗,高举平肩,“今日苦战,我敬各位!”
这一晚顾惜朝酒量出奇地好,每一碗酒都好似有热血掺着,顾惜朝听得见自己每一声心跳,是,这就是我想要的,最想要的,怎样都不换,如何都不悔。
三里长桌依次喝过,顾惜朝居然未倒,戚少商远远看着他喝过去,竟然有些酸楚。
喝到后来阮笙同乌烈也去缠他,戚少商这才出手把这两个小子踢在一边,顾惜朝眼睛雪亮,额上鼻尖都是薄汗,望着戚少商,我想去城头看看。
两人来到城上角楼,关外万里山川莽莽一片,顾惜朝心头火烫,落雪纷纷扬扬,他两手攥在城墙冰冷墙砖上,低声道,“这是我一生中,最荣光的一刻。”
戚少商不说话,从背后抱住他,脸贴过来,亲吻地十分用心。
第三十九章
大雪下了三天两夜,城下迎风处积雪堆起一人高,全部道路都被封死,城中上下反倒松一口气。戚少商清早带人出城清理战场,按照顾惜朝之前叮嘱,一羽一箭全都捆扎收拢回来,这样慢慢过去两天,派出去的探子终于回报。
天祚帝乘势收复燕云诸州,无暇他顾,关外辽军被完颜宗望一路骚扰,也不及前来报复,雁门关暂时无虞。
戚少商哈地笑了一声,“我就说不用担心。”顾惜朝瞥他一眼,又问了些详细情况,大略部署,这才命那探子回去休息。戚少商伸展双臂往后仰了一仰,有些马后炮,“就算打过来也不怕,杀他们出去!”顾惜朝冷笑一声,拽着他领子道,“杀他们出去?戚大侠好大的口气!你知道上一仗我们胜的有多险?你那皇帝老子再不派援军过来,我们就等死罢!你看天祚帝是不是忍得下这口气,看着梁王横死。”
“等他缓过来,快则今冬迟则明春,你看着。”
戚少商一下为他担忧,又望见他双目泛红眉间疲惫,握住他手腕道,“惜朝,你要不躲一躲。”
顾惜朝嗤地一声笑,“躲什么,生死有命,难道还怕了?”戚少商张嘴欲言,顾惜朝又道,“何况你在这里,”声音略低了低,“我怎么……会走。”
戚少商一时无言,碰了碰他额头,“那么去睡一会,这些日子都没有睡好。”
顾惜朝拍开他的手站起来,“我睡不着,方才叫了粮官,我去点看下粮草。”又道,“你才是一直没阖眼,去睡吧。”
顾惜朝掀起帐帘招呼粮官,嗓子听着略有些哑,戚少商搓一把脸振起精神,就这样同心相伴,还复何求。也站起叫了副将去校场盯着演练,一刻也不敢松下提防。
点看一周回来,粮官十分乐观,城中原本就存着冬粮,撑上一两个月没有问题,咱们大宋打仗差点,但是从来不差饿兵,比起对面经常饿红了眼,粮官一脸自豪,顾惜朝拍拍他肩膀,拿了账册回帐去看,才一进门,发现汤大人正坐着喝茶。
“顾公子,我家小侯爷,可是被你伤了心。”汤大人笑道,顾惜朝把账本撂到案上,转头问,“汤大人几时启程?你们还要去赴任吧?”
汤大人挑了挑眉,顾惜朝又道,“不是我防着他,他身上毕竟淌着契丹人的血,我不怕他对我怎样,但是雁门关此刻,确实不宜靖安候多作停留。”
“我不介意当这个坏人,该避嫌疑就避避吧。”顾惜朝拍了拍汤大人肩膀,低下头咦了一声,“这个是老爷子的雨前龙井。”
“俏君给你捎的,他实在……”汤大人摇摇头,“也就这么迁就你。”
顾惜朝喝了两口茶,果然十分地道,眯起眼缓了片刻,“用不着,明天我为你们开道,太迟了赴任不好。”
汤大人也拍拍他肩膀,“你啊。”摇着头走了。
晚上戚少商回来,顾惜朝已经伏在案上睡着,戚少商给他裹了件斗篷正要弄上床,顾惜朝猛地一醒,晃了晃头,“居然睡着了。”
戚少商也就陪在案边坐了一会,沏了壶茶来给他,自己却没喝出好坏,说了两句话顾惜朝提到明天要送汤大人出城,戚少商搂了搂他,“又要操心守城,还要惦记别家倒霉孩子,你累不累。”
顾惜朝闭了闭眼,“就说我欠不起,你不信。”戚少商按过来亲他,“谁要你欠来着,自己想不开。”
顾惜朝把他踢开继续给他草拟战报,这一战的战报着实不好写,费了好些心思才弄好,戚少商拿过来看,皱眉道,“为什么不写你自己?”
顾惜朝正吃着面,抬眼看他一眼,没说话,戚少商坐下来改了几笔写全添上去,顾惜朝还是没说话,戚少商改完了觉得很满意,念了两遍拿火漆封了起来,顾惜朝吃好饭放下碗筷道,“不怕死你就这么呈上去。”
戚少商将那书信塞到一堆文书里面,“我就是要这么呈上去。”顾惜朝瞪他一眼,正要翻检出来烧掉,帐外有人通报,陈潜将军请军师去一下,有要事。
戚少商拎起斗篷陪着顾惜朝一同去看陈潜,陈副将对顾惜朝道,方才军医过来说,那个辽将耶律大石伤势加重开始说胡话,叽里呱啦没人听得懂,末将想着军师懂契丹话,或者去看看能问出什么有用机密也未可知。
顾惜朝不想去,戚少商更加不想去,两人敷衍了陈副将几句,踩着雪往回走,积雪映着月光,满城霜白。脚下积雪咯吱响,顾惜朝忽然道,“以前好像说过,我惟一一个真正想要结交的人就是你。”戚大侠心里甜,觉得这满城一地落雪好似霜糖,嘴巴上却在叫,“我又没说什么。”顾惜朝十分鄙视他口是心非。
城下有军医匆匆走过,无论如何刻意回避,顾惜朝仍是想起了那年木叶山,那个轻裘贵气的异族少年,一笑若春风,我叫萧重德,这是我妹妹。耶律雅里一脸不屑,顾惜朝只是护着身后冰棺。一转眼,已经那么多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都有一些别人无法了解的梦想。只是有些人幸运,有些人却走不出。顾惜朝想,与我何干?却还是回了一下头。
城中懂契丹话的人很少,却并非只有顾惜朝一个,汤大人就懂,吕英雄更懂。
从那天阮笙跑来借兵,吕英雄就很不好过,方才听着军医匆匆走过说耶律大石不好了,吕英雄心里沉地要命,跟汤大人撒了个谎,咬咬牙去了战俘的帐篷。
他身份尊贵,一路也无人阻挡,进到帐里军医已经走了,一个小卒正在试图給耶律大石喂药,却怎样也灌不进去。吕英雄说了句我来,把那小卒吓了一跳,药洒出半碗,吕英雄小心接过来,跟那小卒说你出去,生硬得很。
耶律大石旧伤未愈又受了风寒,正烧得一塌糊涂,吕英雄捧了一把雪来给他敷在额上,轻轻哼唱起了一支契丹民谣,或许是雪冷,或许是因为歌谣,耶律大石居然睁开了眼,沙哑着嗓子半晌才认出他,“俏君?”
吕英雄默默端起碗给他喂药,两人隔着一只药碗物是人非,耶律大石靠在墙边十分平静,从怀里摸出一本零落染血的册子,“你爹的家传枪谱,姑母藏了那么多年,还是什么都留不住,”顿了顿闭上眼,“我以后,再也不能为他守着燕云十六州。”吕英雄抿了抿嘴,半晌才道,“他才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