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芝急得眉心蹙成一团,她取出腰间帕子拭擦眼角:“这都过去多久了,娘娘还未生出小阿哥来,江太医可有什么法子?”
江诚看了眼药罐,道:“正在给娘娘煎药,服了这副药,想必会有所好转。”
“那太好了。”颂芝喜道,“药可熬好了?我给娘娘端去。”
江诚点了点头,转而又道:“颂芝姑娘先行一步,不知娘娘眼下还能否服下药?微臣一会儿便给娘娘送去。”
颂芝亲眼瞧着年世兰痛成那样,喝药自然是不方便的。“那你动作快点。”颂芝又催促了一番,才匆忙又朝屋内走去。
年世兰此时的喊声已经弱下去了。不是不疼,只是先前消耗了太多的力气,此刻再想叫喊,也没有那么多力气了。
一群嬷嬷在旁喊着:“娘娘,坚持住,用力啊。”
“使劲啊,再坚持一下,娘娘。”
太后在里屋叹息一声,这才想起少了什么。
“皇帝呢,怎么没过来?”
这屋里哪有几个知道的人。
“丽嫔。”太后想必也想到了这点,“怎么不去把皇帝喊过来,这可是他的儿子。”
丽嫔心直口快,想在太后面前告甄嬛一状:“皇上这会儿不知道在莞嫔那里做些什么,哪里还会记得华妃娘娘。”
“胡闹。”太后低斥一声,对回来的竹息道,“去把皇帝喊过来。”
竹息应了一声便又离开了。
“这莞嫔也太不懂事了,哪里有当年纯元的风范。”太后心里明白大抵是怎么一回事,却还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说了斥责的话。“皇帝也真是糊涂,华妃生孩子是大事,怎么能如此不上心。”
曹琴默在一旁说是。
丽嫔听了甚是舒服,有太后做主,她也大了胆子:“哪里是皇上糊涂,我看是有人狐媚惑主。”
太后瞪了丽嫔一眼,丽嫔讪讪闭上嘴。
这边床上年世兰朦朦胧胧听到几人在说话,她张了张嘴,想说丽嫔不说话,没人当她是哑巴,却还是无力地什么也没有说。
她不是一直神志不清听不清楚嘛,为什么偏偏那句皇上在甄嬛那个贱人那里要叫她听得那般清晰。
她觉得体力从身上一点一滴流失,她是否快要死了?
“药来了,娘娘快把药喝了吧,喝了就有力气了。”
耳畔不知谁在说着劝慰的话,年世兰感觉有人扶着她的身子,往她嘴里灌药汁,那种苦涩的味道沿着她的喉咙流进身体里,无孔不入,像是要把她身体每个部分都占满。
“娘娘,用力啊。”
“娘娘,使劲啊。”
年世兰感觉流失的体力似乎回来了一些,她竭力支撑着这口来之不易的气。她感觉到有什么从她的□缓缓坠下。
“呜哇——呜哇——”
“生了,生了,娘娘生了个小阿哥。”年世兰听到有人兴奋得喊声,不觉眼眶一湿。她终于有孩子了。
“恭喜娘娘。”
“给娘娘道喜。”
……
屋里贺喜声此起彼伏。
年世兰忽而觉得身上的力气一下子被抽了个干净,一丝不剩。
好累。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就这样吧,就这样沉沉睡去,然后再也不要醒来。
没有她,皇上也不会对哥哥痛下杀手,没有她,这个孩子也能平平安安在宫里长大,没有她……本来这个故事就不该有她,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
她从来不是个好女人,她永远也学不会那些。
她以为自己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这样一个人,其实忘记一个人哪里需要一辈子,只是她一直在怀念,在期待,在做梦。
而今,就让她这么沉沉睡去吧,她只是需要从一场梦中睡去,再从另一场梦中醒来。
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任何惊慌失措的声音也与她无关了。
“不好了,娘娘昏死过去了。”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胤禛此前独自一人在倚梅园散步,并未让任何人随行,因不耐烦苏培盛跟着,便谎称是去碎玉轩。
胤禛一直笃信自己最爱的人是纯元,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念头居然动摇了,他时常会想起另一个人,她不是个好女人,论贤惠,她比不过沈眉庄;论端庄,她胜不过宜修;论才华,她及不上甄嬛;论温顺,她不及安陵容。
她嚣张,她霸道,她目空一切。甚至,她做过的坏事他也可以说出一大堆。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叫他念念不忘。
他以前还能欺骗自己,她跟在自己身边多年,日久生情,总有些情分在。可这个理由越来越不能说服自己。他会因为看到她生病而惊慌失措,他会因为有了她可以不用欢宜香的理由而暗自窃喜,他甚至因为听到年羹尧说要辞官而兴奋得不能自抑……那时,他还不敢去想,这些意味着什么。
她是坏,她有诸多的不是,他却没办法恨起她来。有时候,想起她做的那些事,他还会又心疼又温暖。
可她是年羹尧的妹妹,他是不可以对她动真情的啊。何况,他是皇帝,他从来需要做的只是雨露均沾,而不是对人动真情。
她的率直,她的敢爱敢恨,他无法忽视。他喜欢从她脸上能找到一切她的想法。后宫的人都是口是心非,只有她才是最真实的存在。他忍不住想要去保护她的棱角。
他以为世界上只有一个纯元,猛然发现,这世上还有一个年世兰。
他头一次慌了。他开始借口年世兰有身孕不方便伺候圣驾对她避而不见,他甚至去宠爱那个和纯元极其相似的甄嬛,他以为这样便能克制自己的内心。
他是天子,他却不是神。在倚梅园逗留良久,他终于想清楚了一个问题。
胤禛怀着兴奋的心情前往翊坤宫,他一定要让她知道,他的世界,还有一个年世兰。
“皇帝来了,华妃诞下一位皇子,小阿哥已经叫乳娘抱去了。华妃恐怕是撑不过去了,皇帝还是去看看她吧。”太后见胤禛来了,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又示意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
胤禛前一刻的喜悦荡然无存,他这才意识到太后在说些什么。“太医,太医呢。”胤禛大吼。
太医们闻声慌张入内,却只跪在地上,并不上前请脉。
胤禛大怒:“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朕的世兰诊脉,若世兰有什么闪失,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臣等死罪。”
这话像一根针刺在胤禛心头。
“治不好也得给朕治,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人救回来。”胤禛双手握拳,袖中微微颤抖的双拳泄露了他的情绪,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有多底气不足。
胤禛朝床榻上望去。
他见过盛装的她,华丽的她,撒娇的她,张扬的她……那么多的她,却从未见过如此苍白的她,苍白到他的心也跟着积起皑皑白雪。
他来了。
他来迟了。
他终究是来迟了。
那秀丽的容颜再也不会对他笑了吗?
胤禛握起那只苍白的手,冰冷的手指在提醒着他一个不争的事实。
她怎么能如此潇洒,毫不眷恋地说走就走,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那句话。
他努力用自己的体温熨热着那只手,胤禛脑中只有一念头,只要身体不冷却,她就永远不会离开。
太医们默默退了出去,江诚头一次见皇帝如此失态,动了动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同别的太医一起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娘娘是绝壁不会死的。
☆、忘怀
颂芝早已哭得不像话,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想起娘娘在生产之时交代的话,她连忙再次到屋里去。
屋里此刻静得连呼吸声都分外清晰,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年世兰和胤禛。颂芝瞧见皇上一个人站在娘娘床榻边上,无声无息,也没有坐下。压下心头狐疑,颂芝走上前去跪下:“皇上,娘娘之前便交代过奴婢转告皇上两件事,一件便是若有什么不测,请皇上万万不要犹豫,必定舍母保子,只是当时皇上不在。”
颂芝刻意如此说,她认定若是娘娘生产之时皇上能在翊坤宫,娘娘也不必如此,她一直伺候娘娘,哪里曾看娘娘受过这些苦。可自从进了皇宫,尤其是这些年,娘娘一直过得很委屈,这一切,却都是皇上造成的,她知道皇上是天子,可她就是怨眼前这个人,怨他让娘娘受苦。
颂芝说罢径直看向胤禛,她要看看皇上在听了这些话之后的内疚与悔恨。
胤禛听罢身子一僵,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她……他不敢想下去。勉强颤抖着发出声音:“那……第二件是什么?”
颂芝从未听过皇上用这种语气说话,从前的威严不见了,声音里的苍白与震颤泄露了他的情绪。
可那又如何?
即使皇上对娘娘还有感情,即使再后悔再内疚,就能让娘娘醒过来吗?
颂芝鼻子一酸,取了帕子掖在眼角。
“娘娘希望皇上能顾及与娘娘多年的情分,不论年大将军做错什么,请皇上留年大将军一命,放年家一条生路。”
“就这样?”
“这是娘娘最后的心愿。”
不知怎的,胤禛心头像被什么狠狠一下砸中,碎得七零八落。她舍母保子,她为年羹尧年家求情,她唯独放弃了自己。
胤禛站在那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脑海里都是曾经她笑靥如花的画面,她亲自为自己下厨,她因为自己多看了某个宫女一眼撒娇,她会为了让自己留下来使小性子。可是,那些画面离他越来越远,那么遥远,也越来越模糊。
在雍王府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孩子没了,她伤心得大哭大闹,还因此灌了端妃一碗红花。那样闹过了,没过多久,她就又笑得和原来一样了。可这次,她不闹了,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那么决绝地躺在那里,她是在怨他,她是对他死了心,才万念俱灰,才如此绝情地不愿再为了他留下。
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苏培盛,传年羹尧进宫。传朕旨意,华妃年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在藩邸时,事朕克尽敬慎,在皇后前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朕在即位后,贵妃于皇考大事悉皆尽心力尽礼,实能赞儴内政。特晋封为皇贵妃。”
胤禛骤然发现,他能做的,也只剩下这些。可这些又有什么用,人不在了,再高的分位也都只是惘然,何况,他心知她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个。
无力之感铺天盖地袭来,他曾经以为他只要坐上这个位置便能权倾天下,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如今才发觉,他还是有那么多的无能为力,他连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也无法保住。
他以为她在自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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