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跟着道人回到了流云宗宗门,因为道人要死了。
他曾问过道人,他的资质这么差,为什么还要收他为徒?找一个聪明伶俐资质高的不是更好吗?
道人说,聪明伶俐的不是没有,资质高的也遇到几个,可是不是心胸狭窄便是目中无人,教他们修真便是害了他们。
他只是平和地笑笑,心里却说,是啊,像我我这样的傻瓜,不恨不怨,跟你是一样的脾气呀。
道人一辈子都在修炼,没有与其他同门有过多的交流,直到在自己的修炼之所死去时,也只有一个他陪着。
“真想修到那传说中的长生不老境界啊,那样我就可以多陪陪你了!可怜,以后有更多人要来欺负你了。”道人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便溘然而逝了。
他没有哭,没有伤心,简单地葬了道人,仍如往日一般平静地修炼,心中却说道:“有什么关系呢?从小到大我也被人欺负惯了!长生不老,这也一直是我的愿望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独自修行。宗门见他修行缓慢,不是可造之才,便断了他的资源供应,他一笑了之。
好在道人修行两百余年,省吃俭用倒也留下一笔不俗的遗产,倒也不愁没法修炼。
又有许多师弟入门,年龄比他小多了,可是修为精进那叫一个快啊,没两年就超越他了,王思成便是其中一个精进最快的。这些晚入门的师弟渐渐狂妄起来,骂他笨蛋,没用的蠢货,浪费粮食的老鼠,甚至拳脚相向。好在师门不准同门相残,这些低阶弟子也不敢太过。
他也不在乎,无非是鼻青眼肿一些罢了。他仍是安然自在地修行,期盼有一天能够长生不死,能够站到那个位置上去看一看这个世界有什么不一样,这也算是完成道人的心愿。
小师弟们修炼了近十年,大多数都到了凝气八九成,那个叫王思成的甚至已经筑基成功,成为了当年道人那般存在。而他已经修炼了二十年,却才是凝气七层。
他不急不恼,继续他缓慢地修炼着。
直到三十八岁时,他总算修到了凝气九层了,而那些小师弟绝大部分已经在凝气九层停留了十来年了,见他总算赶了上来,无不耻笑他愚笨,这凝气九层竟然爬了三十年才爬到。
他只是笑笑,然后在第二天的夜里,一个寻常的打坐修炼中,自然而然地突破了。筑基的壁垒在他面前仿佛不存在一般。
这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可是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既不参与宗门事务,也不去找那些曾经侮辱过他,却仍停留在凝气九层的小师弟们的麻烦,仍是继续修行。
道人留下的资源在这三十年中渐渐被他消耗一空,自动晋级为执事的他每月都有宗门提供修炼资源,他又可以心无旁骛地专心于自己的修炼。
其时,宗门长老不理俗务,宗主也甩手修炼。一应事务都落在了执事手中,大执事执掌多年,那些后辈执事也都眼红起来,纷纷拉帮结派,谋求更多的权利。这需要许多人手,在众多执事纷纷站好位置之后,他们的目光便放到了他的身上。
可是他却一门心思修炼,也学着长老宗主不参与任何事务,也不与人打交道,对于伸出的橄榄枝只是一笑而过。
这可恼了几大势力,最终为了逼迫他做出选择,便断了他资源供给。
没了资源,修炼起来就更麻烦了,他知道光凭打坐苦修,怕是最后也像道人一般,看不到希望。
为了那个梦想,他最终选择了王思成这个他曾经的师弟,如今的师兄阵营,因为他已经达到了筑基中期修为,即将迈入后期。
而且,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欺负过他的人,同时对待手下助力也颇为慷慨维护,总的来说算是不错的一个人。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人野心勃勃,城府很深,手段毒辣,那和善的一面都是装出来的。
自入了他的阵营,便不断地接触许多龌龊之事。
他杀的第一个人便是另一势力下的同门执事。那是王思成封住那人的修为,逼迫他用那人的人头作为投名状。
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颤抖的双手握着飞剑,切入那人颈脖时,飞溅而出的猩红,以及那人临死前怨毒的眼神。这些深深烙在他的心里。
随着坏事越做越多,他渐渐生出戾气,如有两个自己,善恶两面,彼此攻伐,彼此纠缠。为求长生,他软弱惜命,一次次屈服于王思成的威逼利诱,用满手的血腥换来修真资源。
不得不说王思成心思狡诈,在他的策划下,一宗宗血腥恶行都没留下把柄,尽管有人怀疑,却始终毫无证据。
在同门的鄙夷和嘲讽下,他痛苦地修炼,痛苦地做着他不愿做的事情,总算熬到了筑基中期。
可是最初的平和与如今的罪恶,使得他左右挣扎。心境不稳,早已埋下祸根,若非长生的愿望一直在支撑着他,他早就已崩溃。
他察觉到了其中的隐患,只是无奈已经深陷泥淖,不得脱身,只好选择了遗忘。
他将自己的心一剖两半,一半是自己的平和谦忍,一半是自己十余年来的罪恶滔天。
他将真实的自己埋葬,将罪恶保存。他变了,变得麻木不仁,变得贪婪邪恶,同时却又保留了部分软弱,只为那一线长生之机。
为此,他不惜修炼正道宗门唾弃的追魂旗,为此,他不惜主动接受王思成安排的任务,主动去杀戮,去掠夺。
他变得享受这种众生在他飞剑下战栗的感觉,更是陶醉在无数弱者崇敬的眼神之中。
只是,这种稳固心境的法子并不妥当。
当他在众多原本对自己恭敬有佳的沙岭族人面前跪下时,羞愤淹没了他的心,怨毒恼火焚烧了他的意志,于不知不觉中,他亲手埋藏掉的另一半自己悄然探出头来。
当他发觉时,已经无法再自行克制。那一半自己在长久地强力压迫下,已然壮大了太多,从此心障生。
他没办法告诉王思成,更不能告诉杨毅,因为说出来,别人予以配合,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也起不到效果。他只能自己冒险一试,赌王思成能够察觉体谅,赌杨毅这个心慈手软之人不会出手。
可是却失败了,王思成也畏惧陨落,心神迷乱之下,失去了往日的机敏。那一句“任由前辈处置”使得他苦苦压制善恶的意志一瞬间出现了缺口,片刻就如洪水决堤,再也堵不住。疯狂,便是由此而来。
说来话长,其时却短。
卢宏远几个呼吸之间便将自己的一生回顾,不由得感慨万千。
“虽说我所杀之人也都不是良善之辈,几乎个个都是心狠手辣,手染无辜鲜血之辈,可违背我的本心,便是罪恶。我是个有罪之人啊!”卢宏远心中酸楚,一瞬之间,元灵剧烈波动起来,如要溃散一般。
杨毅手掐法诀驱动镇魂钟声深入卢宏远识海,而卢宏远也未对杨毅有所抗拒,故而他一生的经历,杨毅是看得一清二楚,如同亲历。
到得最后他的善念彻底得到释放,更是对自己以往十余年的经历深恶痛绝,竟然自我审判,更是放弃了凝聚道心,甘愿自我灭亡。
杨毅见状,暗叹道:“除恶即是扬善!”
卢宏远睁开眼,平和地笑道:“多谢前辈开解,只是晚辈过不了自己心里的槛!”那笑容,一如他未变之前,祥和安宁,直入人心。
“小心王思成,他还有隐瞒。此地不知何处,还有流云宗的一名执事。”卢宏远轻声说道,识海之中,衍射出一片光幕,如同战神苍离的留影,正是他进入这片空间之后的所有经历。
“终于解脱了,前辈放手吧!”卢宏远闭上双眼,喃喃道:“世事多险恶,勿贪一时欢,一朝陷泥淖,永坠万丈渊!师尊,弟子来陪你了!”
杨毅长叹一声,收起法诀,身形一撤而回。他看也不看王思成和甘影二人,径直回了石屋。
身后轰然一声巨响,黄砂飞舞,尘埃难定。
卢宏远陨落!
那最后的微笑和宁静,永远烙在了杨毅心头。
“世事多险恶,勿贪一时欢,一朝陷泥淖,永坠万丈渊!”杨毅长啸,将这一句话远远传出,直入此地每一个人的耳中,振聋发聩。
第100章 沙岭祖灵
更新时间2014…9…13 23:20:52 字数:3840
“前辈,这还是失败了呀!”甘影跟进石屋,支支吾吾的,显得有些颓丧。
杨毅瞥了一眼正跟上来的王思成,淡淡道:“本可成功的,他自己放弃了!”
“什么?”甘影精神一震,眼光灼灼地看着杨毅:“前辈,可否告知详情?”
王思成也是一怔,随即眼露渴望。
他们两人也是第一次见识心境破裂,道心崩溃的情况,若是能够得知详情,也可以从中明悟一些道理,以免自己将来遭遇类似的情形却无所适从。
如今的修真界,早已失去了刚刚重兴时的那种交流与无私,许多经验和方法都成为了各自的隐秘资本。个人往往都以自己为中心,没有利益好处的事情,很难让他们心里有所触动。
杨毅也不说话,抬手之间,衣袖轻甩,在石屋正中布下一片光幕,随后神识一涌而出,顿时那光幕上出现了卢宏远的一生。
从他记事起的七八岁光景,直到死前的一幕幕,如一幅幅画卷,呈现在王思成和甘影面前。当然他将卢宏远最终的告诫,要小心王思成这一段细节隐去。
王思成脸色时青时白,变幻不定,最后沉寂了下来,向杨毅躬身一拜后便恢复了沉默。
甘影对卢宏远最后一句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反复地咀嚼着“过不了自己心里的槛”这一句,似有所获。
“修为越高,能力越强,心胸也变得越来越狭窄。一如尘世穷人与富人!人因贫而推己及人,往往能够互相帮助,互惠互利。而成为富人之后,或为穷奢极侈迷了眼,或为害怕失去财富而一贫如洗惑了心,要么变得麻木不仁横行乡里,要么变得狂妄自傲瞧不起贫苦。只有极少数能够保持本心,不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杨毅轻轻一叹,心情颇为沉重。
“卢师弟的陨落是晚辈的错!”王思成面无表情道:“是我逼着他违背本心,动摇了道心。只是,处在那样的环境,要么爬上去成为人上人,要么被踩在脚下为人刀俎。我也是为了能够保住尊严,继续修炼!”
杨毅摇了摇手,道:“我只是有感而发,各人有各人的路,各自有各自的迫不得已,只要不招惹我,没有被我遇到,我管你们是为恶为善!说到底,我也是只考虑自己的人而已。”
三人因为卢宏远的自我赎罪而放弃重铸道心,选择了解脱而心生感慨,一时沉入各自的自我审视之中,石屋陷入沉默。
杨毅想起自己一路走来,遇师伯,得传承,获至宝,杀人夺宝,以战锻炼自身,一桩一桩接连涌上心头,最终化作心底的信念。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提升修为,找到自己的亲人。还有找回月儿,复活杨大叔!若是能够继续走下去,完成战神的遗愿,让这片空间的人族得以延续!而我的本性,便是遇善为善,遇恶为恶。”
想通这些,杨毅顿时觉得心头一片澄明,那卢宏远自赎而死带来的冲击云淡风轻。
“王思成,你来带路,我们去瞧一瞧沙岭祖灵!”杨毅长身而起,率先出了石屋。
王思成不敢违背,连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