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极熟悉又极生疏的古怪关系,令项毅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是了,话说浅了不太好,说得深了就更不妥当,寒暄了几句他就沉默了下来,只有一味地搅动着手里的那杯咖啡,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似的。
林晓露一时也没有说话,低垂着眼帘,脸色有些苍白。
两人就这么各自料理着自己的咖啡,各自想着心事。
终于,项毅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我都忘记祝你生日快乐了。”
林晓露抬起了眼睫,目光哀怨地看着他。“快乐?我还能快乐吗?”
她这话含义颇深似的,项毅感到难以接口了。
沉默重新弥漫在他们中间。
忽然,林晓露一字一顿地说:“以前———真是对不起你。”
项毅一惊,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提起过去。
“以前,是我对不起你的。”她再说道。但声音是急促的,似乎是下了决心要忏悔什么。
接着,她不等他有所表示就开始叙说起来。从她那个澳洲的表姨说起,到她弟弟渴望出国的迫切心态以及她后来的那两次婚姻的一些情形,尤其是破裂的原因。她说得并不是很详细,中间自然是有着某些省略的,但大致上还是相当的清楚了。
项毅呆怔着听完她的这一番叙述,心里是惊异和怜悯两种感情交混着的。她突然这样向他把事情和盘托出,用意不过是想让他了解并且原谅她的,而他也确实感到她的这些遭际堪怜,一个女人连着遇着那样的两个丈夫,所受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他是很想对她说些什么劝慰的话,可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才是,默默地在心里措着辞。
林晓露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沉默,凄然一笑。“你觉得很可笑吧!我自己也常常在想,这一定是上天在惩罚我,是我的报应!”
“不是的!不是的!”项毅急忙否认,“我没有那么想。”
他的确没有这样子想过。七年前,他是因此过受伤,对林晓露也曾有几分怨怼之情的,但那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的久远了,这种感觉也并不如开始那样强烈了;况且,严格地说林晓露亦不是真有什么过错,当年他们又没有定下任何契约,她本就没义务要怎么怎么的,离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现在,又知道了她当初那么做的原由及这七年的经历,毕竟是情境上的为难,换成是自己也免不了要那样做的。他自然是已经大体上谅解了她的,但要直接说出来,他实在是有些难以表达了。
其实,项毅的虽然是有些不善于辞令,但也不至于笨拙到说不来话的地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女性面前偏偏就成了闷葫芦,不是觉得厌烦得不愿意开口就是轻松不起来,倒宁愿保持沉默了。唯一例外的,大概就只有宁可一个人了,他与她谈话时怎么就很是自然呢?真是有一点儿奇怪了。
想到这一点,项毅不由得怀着几分好奇和回味的心情把宁可的种种情形重新想了起来。她现在在哪里呢?还在弹古筝么?那两个小女孩怎么样了?……这些问题他并不是时时有想到过的,却在此时此刻的林晓露家里想了起来。
“我们———”林晓露用低柔的声音问道:“认识多少年了?”
“什么?”项毅一怔,因为心中另有所想就没怎么听清楚她的话。
“你没有在听吗?”林晓露有些怨艾地,但还是又说了一遍。“我是说,我们已经认识了多少年了?”
“有二十几年了吧!”项毅感叹,“二十几年了!”
“有那么长久了吗?”林晓露也感叹了,“我变了好多吧,老啦,老啦!”
“哪有不变的呢?我们都在变了,这是必然的事情。”他本想说她还年轻之类的话,又觉得有恭维之嫌,就公式化地说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三、四十年以后我们会是副什么模样呢?”顿了顿,她又意味深长地问:“那时候,我们还会这样坐在一起吗?”
前一个问题还好回答,后一个却有些难度了,弄得不好就是承诺的性质了。项毅就不敢轻易开口了。
他的沉默让她有点失望,也跟着沉默了。在抚弄了一会儿咖啡杯后,她站起身走到音响边,挑了一张碟子放好,她走回来时,并没有坐到原来的座位上去了,而是在项毅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并微微地有几分倾斜。
那首《昨日重现》配合着林晓露身上那股时有时无的幽香和她温存的眼神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效果,项毅在这样的气氛里有些迷失了。
为了逃避这种情绪,他必须说点什么了,便问:“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她默然了一会儿,才幽幽地反问:
“我还有今后吗?”
“怎么会没有?你还年轻呀,还可以———”他蓦然住了嘴,这话题又有些敏感了。
“结婚。”她接口道:“和谁呢?”
“这个,我哪说得准?”他勉强笑笑。“看缘分了。”
“缘分?!”她凝视着他,眼波盈盈。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意外再见
第二十三章意外再见
项毅的心一阵灼热。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电话是姗姗打来的,催促他回去换衣服、接她去沈琪家的。他答应着,心里渐渐地冷静了一些,姗姗尖利的嗓音提醒了他:你是有女朋友的人!
林晓露送他到门口的时候,兀自恋恋地。“就不能再多留一会儿么?”
这个要求颇有吸引力的,项毅有几分踌躇了,但还是摇了摇头。“早就约好了的。”
他的人是离开了,可整个心都很有些魂不守舍的,又怕被姗姗看出些什么苗头来,就尽量地保持沉默了。于是乎,他就显得比往常更加木愣无趣了。
“你是木头人啊!”姗姗走过来扯了他一下。“就不会去应酬应酬?”
“我又不认识他们,应酬什么?”
“有什么认识不认识的?说几句话不就……”
她还没抱怨完,就被沈琪打断了:“姗姗!快过来呀,燕子来了。”
这个燕子叫作彭飞燕,长得虽然远远不能及汉朝那位飞燕身轻如燕,但是也沾了这好名字的光,亦算得上是妖妖娆娆的一个现代美眉了,凭这,她自然也钓了一个金龟婿,是姗姗老同学当中的又一个“嫁得成功”的典范,当然也就是她很是看重的朋友了。她忙转身向沈琪那边走去,也顾不上“教育”项毅了,他也就乐得个耳根清净了,独自站在大客厅里打量着各色人物。这时,来参加聚会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都端着酒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交谈着,还不时发出嬉笑声来,气氛热烈而友好。可就项毅一个人这么形单影孤地,在这样的环境里注目地显得孤立,有几个人出于礼貌或同情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又回过头去继续他们自己的谈话去了。一种孤独感蓦地就涌上了项毅的心头,他真想立刻离开这里了,但他也明白这是行不通的,姗姗会同意才怪了呢!
客厅的一角,放着一架白色的钢琴,很名贵的样子,却并没有人弹奏。沈琪夫妇没一个有音乐细胞的,之所以买它也就当作是豪华装修的一部分而已,仅仅是显示一下品位,并没有实用的。项毅走了过去,掀起琴盖来,手指无意识地轻触着那些已经有一点灰尘的黑白琴键。心头浮起的却是另外一架古香古色的琴来,同时,一个女人的名字也浮上了他的心头:宁可……
突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接着就响起了一片唧唧喳喳的低语声。项毅诧异地转头看过去,只见大部分的人都盯着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刚刚进来的年轻女人。她不像其他参加聚会的女人那样浓状艳抹的,并且没有丝毫的化妆,完全是素面朝天,随意地及腰长发,穿着极其简单的白色毛衣和黑色长裤,这样的装扮原本是过于普通、素净了一点的,但在此时满屋的姹紫嫣红当中却显得分外的灿烂耀目了,一下子就吸引了众多的眼球。
勿须第二眼,项毅就认出她是谁来了,她竟然正是自己此刻想着的宁可!他只觉得一阵奇异的头晕目眩,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清楚自己是身在何处了。怎么会是宁可呢?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她呢?
答案很快就有了,姗姗在叫他:“项毅,来一下!”
他恍恍惚惚地走了过去,正看见沈琪正在指手划脚地对宁可说着什么,宁可很专注地在听着,并且微微地点着头,还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是我的老同学宁可。”姗姗介绍着,“这是我男朋友项毅。”
“是做律师的。”她又补了一句。
姗姗炫耀的语气让项毅相当地尴尬,尤其这是在宁可的面前。“现在还不算是的,不是的。”
宁可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她显然立刻就认出了他,脸上掠过一丝吃惊的表情,但她并没有惊声尖叫什么的,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你好。”
“你好。”他也回了一句。
他的话语简短而语调则有些不稳定,明显地流露出一种惊喜的意味。这个,姗姗和沈琪自然是不可能领会得出来的,可宁可呢?她是应该明白的。他刻意看了看她,可他失望了。她的神情依然是冷冷淡淡的,不再与他寒暄,也不再多看他一眼了,完全是一副素不相识的样子。她如此态度使得项毅也有了一瞬间的疑惑了:她真的就是那个自己认识的、弹古筝的宁可吗?但她的名字和相貌又的的确确就是“茶庐”里那个弹古筝的宁可的话,他也会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他们的交情虽然不深厚,仅仅是一个多月的“话友”而已,但也不过才三个多月不见,她是不可能认不出他来的,而且,他们曾经不是相处得很好吗?很明显,她这不过是不愿意表现出相识的迹象罢了。
项毅没有想到和她再次相遇后的情形竟然会是这样的冷漠,她这种避嫌令项毅非常地不是滋味,甚至感到有些伤心了。他闷闷不乐地站在姗姗旁边,一言不发地听着她们闲聊,他希望从中能听出宁可有些什么样的想法。
很快他就发现,她们的谈话陷入了一种难以继续的地步。本来,姗姗和沈琪都是极其善于交际的人,是不容易冷场的,问题是宁可,她有一种不合时宜的社交方式,无论你说什么恭维话或讲怎样的笑话段子,她都是淡然地一笑,并不做出相应的对答来。这不仅省略了许多附加性质的谈话,也很难找得到聊下去的话题。同时,她这副超然的样子还时不时地令对方有了几分不知所措的尴尬。故而,没过多久就连向来以“口才了得”自诩的姗姗也词乏了,不得不沉默了下来。
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凝结住了,每个人的喉咙也被凝结住了似的。
“哟,看看这是谁来了!”彭飞燕的声音尖利的插了进来。“竟然是我们的大才女啊!”
随着一阵香气袭来,穿得如同八国联军似的彭飞燕就站在了项毅的身边,熏得他几乎出不来气了。但她的到来也不是没有一点益处的,她同所有富裕而又无聊的女人一样精力过剩,闲聊的功夫自然是修炼得登峰造极了。她一来便打破了那窒闷的寂静,喋喋不休地从高中时代的趣事扯到现在各自的情况,话题一堆一堆的,气氛也就随之活跃起来了,姗姗和沈琪也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宁可虽然还是淡淡地,但这并不妨碍彭飞燕对她的兴趣。
“听琪儿说联系到了你,我实在是大吃一惊。”彭飞燕夸张地耸了耸肩。“好些年没有你的消息了,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你跑到哪儿去啦?是出国了吗?”
宁可简短地,“没有。”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