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幽默并没有逗笑她,她的脸色反而更加黯然了。
“宁可,你到底是怎么了?”秦戈不再开玩笑,“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能有什么事?”她笑得有些飘忽。“我只是没有休息好。”
这次,宁可倒没有说谎话。自从不再与项毅见面之后她就有了点失眠的毛病,不管她把睡觉的时间拖到多晚,还是身体有多么的疲倦,(|。cc)可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就是难以安宁,眼睛闭得再紧,却是毫无睡意可寻,常常是要辗转反侧到天明。有时候好不容易模模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但又会陷入各种各样的梦中去:时而,她回到了童年,正仰着头听父亲在朗诵着普希金的诗歌,那饶口的俄文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了,到最后就响成了嗡嗡一片的咒语,像密不透风的围墙似的让她窒息,让她眩晕了;时而,她牵着金星和水星悬浮在浩瀚的宇宙之中,在繁星中遨游,开始还非常的意气风发,可渐渐地就迷失了,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己,孩子也突然间就消失了踪影,无论她怎么喊啊、找啊,也没有一点回应,她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了,那心情慌乱茫然得一如待祭的羔羊;时而,她又身处于一场热闹的婚礼上,项毅是新郎,何姗姗是新娘,他们在婚礼进行曲中手挽着手、微笑着从她的身边走过,项毅明明是看见了她,却又根本没有瞟她一眼,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她或者是她原本就不存在……就这样,梦魇来来往往地纠缠着她,直到她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然后,就是长久的、挥之不去的惆怅。
宁可在这种不可解说的苦闷地折磨下,身体自然会很受影响,她比以前清瘦了许多,明显的憔悴了,尤其是脸色,总是很苍白,简直像是个严重的贫血病人。做事情也开始恍恍惚惚的老出差错,向来善于做菜的她却时时不是忘了搁盐就是放错了调料,吃得两个孩子直皱眉头。同时,她不知道怎么搞地变得特别敏感而多疑起来了。在表演古筝的时候,经常是弹着弹着就走神了,眼睛老是有意识地在客人丛里搜索,希望能够发现某个熟悉的人,但次次都是徒劳无功。在失望之后,她就全无了弹奏的心情,一首曲子匆匆地应付过去了事不说,并且错绽百出;空闲之余,她的心也不能够得到休息,各种猜测和疑问充塞在其中:项毅现在怎么样了?他结婚了吗?他可曾想起过她……本来,这些问题是可以从房东颜立国那里得到答案的,可过强的自尊心是不允许她问出口的,而她又不再与彭飞燕她们来往了,也就断了另外一方面的消息,种种疑问也只能是闷在心里面了。正因为如此她就加倍的疑惑、加倍的惶然了;更严重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她现在走在路上总是有种被人跟踪的感觉,有很多时候还真的就在晃眼之间看见一个高大的、似曾相识的人影,她似乎辨认出那是谁了,然后她的一颗心就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就要破胸而出了,可等她好不容易定神去细看时,并没有什么跟踪者,也不存在什么似曾相识,有的只是一些全然陌生的路人和自己孤独的影子。这么几次三番地折腾,宁可就不能不有些疑心自己会是那种妄想症或强迫症的患者了。
今天又是这样。
从“菊花香”一出来,秦戈的车就准时的停在了宁可的面前。“我送你。”
她照例婉言拒绝了。说是照例,这“例”也不过是从她在明白了自己爱之所在之后的刻意避嫌罢了。
“最近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坐我的车呢?”秦戈笑得有点无奈,“我车上有炸弹吗?”
“不是。”她解释,“我是坐得太久了,走走正好活动一下。”
她的这个借口已经用过好几次了,秦戈未必就信,但他是个相当自傲的男人,是不会死缠烂打的。他并不拆穿她什么,只是颇有风度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就离开了。
自从项毅不再登门以后,宁可就在邻居中雇请了一个在暑假勤工俭学的中专女生晚上过来照看一下两个孩子,花费是多了一点,但让她终于放下心来,下班也从容了许多,也有工夫在路上散散步,放松放松,借以整理一下自己混乱的心绪了。
而且,她也真怕回家。项毅离开了这么久了,可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还留有他的气息和印记,这是他坐过的椅子、那是他翻过的书、这又是他用过的杯子、那又是他……他好象个无处不在的幽灵似的游荡在她的生活中,左右着她的视线。即使是她努力地去视而不见,孩子们又会提醒过不停:
“妈妈,项叔叔怎么不来了呢?”
“妈妈,我今天给项叔叔打电话啦,他说他忙得很。”
“妈妈,你是不是和项叔叔吵架了?”
…………………………
孩子们就这样项叔叔长、项叔叔短的问个没完没了,令她心烦意乱得几乎就要疯掉了,直到她声色俱厉地下了缄口令:“从现在起,谁也不准再提项叔叔了,听见没有!”
两个孩子被吓住了,还真的就不怎么敢在她的面前提到项毅,但那充满疑问的眼神还是在说“项叔叔……”,叫她如何平静得了?
这些天的夜色都出奇的很好,星星在皎洁如玉盘的月亮旁边调皮地眨着眼睛,轻柔的风带着凉意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穿行,不时地让树枝有节奏的摇摇摆摆,在幽幽的灯光映衬下,那晃动的影子就犹如少女婆娑起舞的曼妙剪影。这一切是淡泊而又美好的,就像是王维的诗或东山魁夷的画。
漫步在这诗与画的空间里,宁可的心却无法宁静。黑暗使她有些寂寞无助,面对未来的勇气和信心慢慢地在摇动着;孤独又唤起了她对往昔的回忆,曾几何时,有那个人相伴的夜晚是多么的温馨啊!可现在他又在哪里呢?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这一看似乎还真的就瞥见了一个人影!这个时候又怎么会有人呢?又是她的幻觉罢。她叹了口气正准备继续走自己的,却听到了一阵急而快的脚步声响起,难道真的是————她不禁停了下来,却怎么也不敢回头去证实,只是消极地等待着,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开始颤抖起来了。
脚步声渐渐近了、近了,直到了她的身边。但是,它并没有就此停住,而是继续响了下去。宁可凝神望去,脚步的主人是一个工人模样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刚下了夜班急着往家赶,只好奇地瞟了一眼她这个敢在深夜里游荡的奇怪女人就匆匆走远了,瞧他那副戒备的样子,说不定还在心里担心她是个女劫匪呢!
宁可自嘲地笑了笑,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啊!幸好没有人知道她的这种心思,否则真是贻笑大方了。一抬头,正好看见夜空中那些星星,它们真像是一只只神秘的眼睛,早已经把她的心事窥探得明明白白了。
星星,她最喜欢、最欣赏的,认为它们才是造物主最美妙的作品。她一直觉得一个人就是尘世中的一颗星星,是独特而又孤独的行走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只有在遇到有缘的那颗星时才不会孤寂、才会发出交汇的光与热来,而这样的几率又是少之又少的。她也曾经在心里暗中以为项毅就是那样一颗在茫茫夜空中能够与她相互辉映的星辰,也曾因此而欣喜不已,可是,这终究只是她美丽的想象罢了。项毅,即便是一颗星星,也是天上那一颗参星,而她却是那颗商星,是注定只能遥望不能相聚的。
突然,宁可记起了一句诗,不禁就吟了出来:“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
这是南朝诗人的一句咏雁诗,出处较僻,并不如唐诗宋词那样有名,却是母亲生前常常吟诵的句子。当年,宁可虽然是明白母亲所寓何事,可对此也并没有什么真切的感受。直至今日,直至此刻,她在这样的黑夜中、这样的寂寞里才真正明了诗中那份沉重的悲哀和无可奈何。是啊!早知道不能长相厮守,还真不如就从来不曾相遇过,独自挣扎在滚滚红尘虽然艰辛,但又怎及得上这半路离别给内心造成的痛楚?
想到此处,眼里就有水雾升起。她把眼睛眨了又眨,试图把它们逼回去,可是,她失败了,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这泛滥奔泻的势头仿佛就是要在这一刻里将她那十几年都抑制了的泪水全流个够似的。
渐渐地,宁可已经无力去控制自己的这种情绪了,掩着脸,在这深夜无人的街头,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她有些歇斯底里地哭着,为母亲,为自己,为孩子……或许,她是什么人也不为,就仅仅是单纯的、发泄的为哭而哭罢了。
夜越来越深了,风也越来越凉了,一阵寒意直透宁可的心脏,使她蓦然惊觉了过来。她这是在做什么?竟然如此不管不顾地在这里痛哭流涕,而全然忘了还有两个孩子在家里等待着她。金星、水星!她一震,就完全地清醒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抹干泪水,挺直了脊背,她开始快速地朝家的方向走去,步伐平稳而坚定。
在那次街头痛哭之后,宁可的状态就好多了,虽然还是有一些忧郁,有一些郁闷,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坚强和淡然,但是,她已经成功地使自己不那么苍白,不那么敏感了,至少,是不会轻易就垮掉的。
“宁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过就是在错误的时间对一个错误的人动了一点心罢了。”她对自己说道:“这只是你生活的一段小插曲,你要知道,生活的重心是如何去抚养和呵护你的孩子们。”
的确,她可不是那种容易垮掉的弱女子,这些年来她失去的东西还少了吗?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并没有被压倒,这一次当然也不会的。因为,她的生活中并不是只有爱情,她也不能只在乎爱情,照顾好两个小女儿才是她目前、乃至于将来的首要任务,也是她不可推却的责任。相比之下,其他那些感情上的纠纠葛葛又算得了什么呢?只不过就是些无足轻重的闲愁而已,除了徒增烦恼、扰人心志之外,是没有多少现实意义的。认清了这一点,宁可的心情就平和了下来,对项毅的感情虽然还没有完全释然,但痛苦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在减少了,心里的那些煎熬,也在忙碌的工作中麻木了,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中掩埋住了。
就这样,宁可在淡定自若的外表下修复着内心的伤痕,在有条不紊的忙碌中过完了夏季最后的半个月,期望着、也自信能够拥有一个宁静的秋日。
可是,她疏忽了古人那句“多事之秋”的警语,秋季,真的就能如她想象里的那样宁静吗?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天塌了
第五十六章天塌了
进入秋天之后,天气并没有“秋风秋雨愁煞人”,而是一派的阳光灿烂、风清气爽,颇有些春日的景象。这令宁可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就计划着带孩子们到乡下去秋游一下,也好顺便看一看外公留下来的那几间房子怎么样了。
可一大早还没有来得及出门倒先有人敲门了。
门外站着两个送货模样的男人,抬着一个长长的纸箱。“请问,你是宁可吗?”
她答应着,很有些莫名其妙,她可并没有定购过什么啊!
“我们是天籁乐器行的。”他们很有礼貌。“这是你的古筝,请你签收一下。”
“古筝?”她还是莫名其妙。“你们弄错了吧,我没有买过呀!”
“我们不会错送的,确实是宁可收。”
看着他们放好纸箱,拿出单据和笔递给了她,她有点相信了,这才迟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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