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温暖,扭开床头的加湿器,白雾扬在空中,丝丝氤氲。
楼层很高,他不喜欢房间太黑暗,睡前没有将窗帘拉起,月光从窗外洒进,在欧式的大床上印下斑驳的痕迹。
最近他感到很疲惫,梦中眉头也紧锁。他无意识的将身体蜷缩起来,一种防御的姿态。
陈墨做了个噩梦。
也不算梦,只是往事在梦中模糊的重现。破碎的片段,从后往前。
先是少年的自己站在江边,一只身体硕大的黄猫向他张牙舞爪,江中有个扎羊角小辫的女孩,一脸笑容朝他招手,黄猫步步逼近,他步步后退,最终掉了进去。
水很深很黑,他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呼吸,只有静悄悄的死寂。
他在黑暗中快要喘不过来气,突然听到一声猫叫。他睁开眼睛,自己变得更小,手臂上紧紧缠着麻绳,嘴巴也不知道堵了什么东西,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一只黑猫在他身前,眼睛发着绿油油的光,他很害怕,黑猫似乎能看出他的恐惧,越发肆无忌惮的盯着他。
他听见警车呼啸而过的报警声,尖锐刺耳。他很想有人能救自己,可是房间四处是腐朽的味道,混着猫的骚臭。
黑猫离他越来越近,跳上他身上,爪子锋利。
他感觉自己瞳孔放大,心跳停止。
他听到一个男人穷凶极恶的咆哮:“两个选一个,你们自己挑!”
他们怎么选择的?他头疼欲裂。不是想不起来,而是,不想去想。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他对自己说。黄猫和黑猫都不在了,谁也不能再伤害他……
黑拳
傍晚的Z大校园,即使是寒夜,仍有浓情蜜语的情侣出来散步。两两相携而过,空气中留下爱的气息。
学生餐厅明亮窗户外的“求是路”,是女生宿舍出校门的必经之地,安小草收拾完最后一张餐桌,捶了捶腰,托着下巴看风景。
路灯把人照的只有个轮廓,再鲜艳的色彩也被黑暗吃掉的大半。
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收银员羡慕的看着外面路过的男女,走过来趴在桌子另一端,直皱着眉头叹气。
“怎么了?”小草不解的问。
“瞧瞧他们,那才是生活哇!”这句话说的抑扬顿挫,荡气回肠的,听的安小草直想笑。看来每个人羡慕的事情都不一样,自己觉得现在已经非常不错。
时间过去的很快,她在这里已经工作半个月。找个地方生存,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用心去找,天下之大,怎么可能没有容身之处。
庆幸地是,她并没有拖累朋友,奶奶的病情也逐渐稳定,工作虽然辛苦,倒暂时无忧。
临近熄灯的时候,进来两个女孩,其中一位穿着粉红色大衣,身材苗条,乌黑的秀发柔顺的垂在背后,小巧而白皙的脸上五官精致。
美女哇,小草不由多看了两眼,觉得很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可能是在这里就餐过,她没怎么在意。
女孩开口要买两听可乐,可刷卡系统早就关闭,收银员不高兴的说:“去超市买吧,我们这打烊了。”
女孩有些不乐意,旁边另一位拽了下她的衣服,“依依,给你说这么晚餐厅不可能卖饮料,你偏不信。”
“这边不是离教室近嘛,我可懒得跑超市去,那里太远。”她掏出钱包,粉红色的KITTY猫,抬头问向收银员,“付现金不行吗?”
收银员抬头瞥了她一眼,带着袖套的胳膊扭到背后,呛声道:“有钱了不起啊?说了不卖。”
女孩脸气得和钱包一样红,安小草知道收银员不过是因为嫉妒心作祟,长相漂亮的女学生来买东西,她态度从来都不怎么好。
小草不想把气氛搞那么僵,上去说了几句圆场的话,谁知道她犟脾气上来,死活就是不卖。
杜依依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碍于家教修养又不能破口大骂,心里很是憋屈,抬手指着她信誓旦旦的说:“我就是有钱怎么了,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从这里消失,到时候你想卖都没地方卖!”
收银员有个在餐厅做大厨的舅舅,所以才落个轻松地美差,对女孩这话表示出极度的不屑。
小草心里却“咯噔”一下,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也知道很多人好面子喜欢说大话吹牛皮,但这个女孩说话的样子,透着绝对的笃定。
她不想自己牵连到无妄之灾中,偷偷从内柜拿了两听可乐拢在袖子里。
粉衣女孩一脸气愤的离开,安小草借口上厕所追了出去。
“同学,等等。”安小草拦住她们。
女孩有些诧异的回头,小草将饮料递过去,微微一笑解释道:“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脾气差了些,别介意,两罐饮料你给五块现金就可以。”
女孩接过饮料,脸色虽然稍微缓和了几分,但口气还是强硬:“不舒服也不能这么说话啊,我是顾客又不是劫匪,有她这么卖东西的吗?你回去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吧,我杜依依从来说话算数。”
翌日一早,只有结算时才来的餐厅老板出乎意料的现身。
没多久,收银员哭哭啼啼抱着行李从后门走了,安小草看的很清楚,心里还来不及有什么感慨,老板就宣布由她接替工作。
安小草愣了。无论如何这样和钱打交道的差事,轮不到她这个才进来半个月又毫无关系的人。
老板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句“好好干”。
安小草心里自嘲,这真是把钱袋子交给小偷保管,新手上路,头一回。不管怎么样,收银的工作比服务生要来的轻松,工资还能高些,倒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小草虽然刻意打扮的邋遢土气,但本身长的漂亮,又常常带着笑,眼睛和一弯明月似地,很讨人喜欢,买东西的人也越来越多。
再次见到杜依依,已经过了一周,还是在餐厅打烊的时刻,安小草值班锁门,其他人都陆续走完。
拿着大门的锁正往外走,她迎面走来,穿了件粉色的毛呢裙,裙摆是一圈雅致的蔷薇花朵,领口带着两个毛绒绒的小球,看上去很可爱。
“买一罐可乐。”她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安小草放下锁,钻进柜台拿了一听可乐递给她。
“谢谢。”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完相视一笑。
小草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很不厚道,毕竟踏着别人的眼泪,她得了便宜,但事情不是她希望的,也无需背负愧疚感。
“请你喝。”小草没有收钱。
杜依依接过饮料打开喝了口,倒没有急着离开,“你叫什么名字?”
“安乐。”这是她在餐厅用的名字。
杜依依听了觉得很熟悉,反应过后“噗”的笑出来,“你爸妈真逗,给你起这个名字。”
小草没生气,这名字是奶奶起的,其实挺好听,平安快乐,是善良的期许。
杜依依小口喝着可乐,小草也没催,靠在柜台旁微笑的看着她。
“我看你和我年纪差不多,怎么没上学啊?”她有些好奇的问。
小草不想说太多,用了最平常的理由,“学习不好,没考上。”
“我也学习不好。”杜依依抱怨着,“最近期末考,大家都忙着复习,也没人陪我玩,真无聊。”
小草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虽然看起来骄傲,但性子直爽,笑着问:“你都玩什么啊?我倒是有时间。”
杜依依听这话来了精神,“除了学习,玩什么都好啊!比如在教学楼女厕所装鬼,比如到情人坡小树林装风纪组的老师……”
安小草差点扑倒,“你的爱好,真特别。”
杜依依叹了口气,“最近这些,都没什么乐趣,要不是为一个人,我早出国了,可惜他从来都不甩我。唉,真没用。算了,我还是回家吧。”
这些话在熟人面前是难以启齿的,但她在安小草面前说出来,倒不觉得有什么,因为陌生,又不在一个圈子,反而能说更多心里话。
杜依依很少来学校,每次来都是陈墨有课的时候。可惜陈墨快毕业,出现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若说有多喜欢,她自己也不清楚,人不就是这样么,越是得不到的,越想拥有,爱情也一样。
*** *** *** ***
何谓自作自受,陈墨最近深刻体会到……
自从那日跳水救人,他持续很多天入睡后多梦,冰冷的江水像打开记忆的一把钥匙,将往事串起来再揉碎,整晚反复的折磨他。
到后来梦里黄猫黑猫出现的少了,扎小辫一脸天真笑容的安乐却渐渐长大,变成KTV那个漂亮的令人窒息的安乐。
她每晚以不同的姿态在他梦中定格:卑微时,她匍匐在脚下捡钱怔怔的出神;机灵时,她摇着骰子搞鬼镇定自若;狡黠时,她溜走狠狠踹他一脚留下个鬼脸;坚强时,她举起凶器反抗的干脆利索……
他什么都能掌握的很好,偏偏梦境不受控制。他觉得自己心里有条绷住的弦,被一双无形的手慢慢上紧,这种感觉,他非常厌恶。
孟行经常不请自来,每次来必定带一打啤酒,今天倒是出人意料的空手前来。
打开门,他也不进来,一脸笑容的歪靠在门边,手里抖着两张票,“老大,走,和我看点新鲜的东西去。”
“你除了找我,就不能找别人吗?”陈墨抬手看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料想不会是什么好事。
孟行摸摸鼻子,“我朋友很多啊,可老大不是独一无二嘛!我的痛苦都拿来给你当快乐分享了,这样不求回报为哪般啊!”
陈墨懒得理他,走进里屋换掉家居服,穿了件米色的休闲衬衣,外罩蓝色的V领毛衫,干净简洁。
孟行在旁边打趣:“瞧瞧这线条,简直是艺术品。”
陈墨瞥了他一眼:“想要我陪你去,就别惹我。”
冬日肃杀的夜晚,街道上行人很少,车辆都是呼啸而过,更显清冷。
陈墨没有开车,坐了孟行的TT,有人当司机他自然乐得清闲。车在东街停下来,陈墨无意中看到新天地的招牌,嘴角一勾,嗤笑了出来。
他在这里被她偷去钱包,现在,那种不确定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在梦境之外,她也开始侵入他的世界。
孟行停好车拉着他走进地下通道,热力井盖上半卧着一个老太太,面前摆着破旧的瓷碗,里面是零零碎碎几张毛币。
孟行瞧也没瞧往前走,他却停下脚步,拿出钱包,将零钱全部掏出来丢进碗里。孟行扭头乐了:“老大,那些都是骗子,你不会同情心泛滥吧?”
他没有理会孟行的调笑,只是觉得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老人,看上去真的很凄凉。可是,他的字典里,不是从来没有“怜悯”这个词吗?
他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童年梦境的出现,不受控制的分崩离析……
孟行倒没怎么在意他的反常,凑过来说:“你知道‘死亡之旅’吗?”
他听到问话回过神来,点点头。这是本地出名的地下拳赛,以血腥和残酷著称。
孟行笑嘻嘻的眼睛眯起来,脸颊上深深地酒窝看上去很可爱,说的话却完全和他无害的表情相悖,“今天是‘死亡之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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