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影响。摸着已隆起的肚子,我不禁想到了留在上京皇城中的扬儿,离开了这娃儿
才不过几天,心里竟然由于思念而堵得慌,自己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他是自己仇
敌的血脉了。
想到丁夫人,我的心不禁一阵猛跳。都过去了那么好几天了,可这个女人的名字
仍然像梦魇一样紧紧缠着我不放。我不由深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神,才开口吩咐着
帘外的孙参将:“东易,你让其余的人先行前往驿站休息。本宫想先去忠义堂祭拜一
下司徒家的先祖。你不用惊动别人,挑几个精干的御林军跟着保护就可以了。”自从
许姑姑出事那天我第一次直呼孙参将的名字,这个称呼就再也没有更改过。对于这
个忠实憨厚的汉子,我现在有着不可名状的依赖感。
“微臣领旨。”孙参将永远不会问我要做任何事的理由,他只是无条件地执行我
下达的命令。也许这也是我对他依赖的一部分原因吧。
“娘娘,我们……”洛儿想说些什么,但看了一眼我凌厉的眼神,终究没有说出
口。我自然明白,这么寒冷的夜,又是在这样的边塞孤城,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她
只想早点到达驿站吃饱饭,然后在暖暖的被窝里睡个好觉。
可是她又怎能明白,我,高高在上的皇后,也同样只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子。
只是因为出生于司徒家族,就必须承担起常人难以想象的重压,去面对连铮铮铁骨
的男子都忍不住会皱眉退缩的险境。而此去漠城,命运如何,完全未卜,我需要我的
先祖在这一刻给予我精神上的慰藉。
先祖司徒其死后被上官皇朝的历代帝王不断追封,忠义堂也不断地被重整
翻新。至今已经不啻于一个规模不小的宫殿了。我被薛榛榛扶下了马车,迎面耸
立的便是气势迫人的正殿大门。整个忠贤堂青砖红垣,门坊巍峨,雕梁画栋,飞
檐斗拱,殿堂楼阁,鳞次栉比。连一向出入于宰相府和皇宫的我,都不禁被小小
地震慑到。
雪还是不停地下,风却小了一点,我们一行十来人跟随着忠义堂的守卫穿过
大雪覆盖的青砖路。脚踩着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嘎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落
寞的所在,听得人凄凉感顿生。我披着厚厚的紫貂皮披风,搭着薛榛榛的手慢慢
地向前走着。我看着雪地上自己留下的脚印,在刹那见无声无息地被大雪抹去了
踪影。
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感叹万分,忍不住轻轻脱口而出:“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
鸿踏雪泥。”人生不可预知性正如那雪泥上飞鸿空留的爪印,一年前的我又何尝会想
到今时今日会过着如今这样的生活呢?
话音刚落,我便听到身边那个一向沉默少语的女子接了下半句:“泥上偶然留指
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我顿了顿,侧过脸看向说话之人。她的侧脸在火把的照映下有
着一种凄迷的美,轮廓鲜明却又模糊,仿佛与我是在两个世界的人一般。她没有回头
看我,只是认真地看着脚下的路,但扶着我的手却好像抓得更紧了一些。若不是刚才
我实在听得真切,恐怕我会觉得这只是我的错觉。
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在那刻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只
是专心致志地走着脚下的路。身边的薛榛榛也不见丝毫异样,并排行着的两人在刚
才一刹那心灵的交流后又恢复了主仆间的距离。
穿过两边的石牌楼,木牌坊,钟楼,鼓楼,刀楼,终于来到了供奉着先祖司徒
其全身铜像的正殿。正殿上方悬着始祖黄帝上官达御笔亲书的匾额“万古臣
纲”。我心里不禁微微一酸,一个肯为了皇帝连命也不要的大忠臣,哪个皇帝会
不喜欢呢?
正殿已经被十几束火把照得通亮,放眼望去,整个殿宇十分的干净,显然有人很
用心地每天打扫着。先祖的铜像高丈余,身披重铠,左手叉在腰间,右手握着名闻遐
迩的紫翎71,英雄豪迈之气,栩栩如生。铜像旁的双柱上刻着先祖留下的一句g;iJiI:
“父有不慈,子不可以不肖;君有不明,臣不可以不忠。”
我双手合十站在铜像前,心里默默地说着,先祖啊,您若是天上有灵,又怎会让
上官家族与司徒家族变成今天这样一番不可收拾的局面啊。
“什么人?”突然我只听到孙参将对着殿门外一声怒吼,十来个御林军侍卫眨
眼间已经围成了一个半圆,将我挡在身后。火光电石间,他们已经个个剑锋出鞘,
杀气逼人。我从他们的身形间隙望出去,殿外除了呼啸的风和密密的雪花,什/z;也
没有。
自从经历了许姑姑被杀的事件后,我对刺客这个事情已经产生了麻木的情绪。
现在只是很愕然地被所有人挡在身后,心里却不是很害怕。洛儿已经惊慌地躲到了
供台下面,小小的脸蛋埋在双腿间,人也在簌簌发抖。可这时的薛榛榛又一次让我刮
目相看,她一个箭步冲到了我的身前,一拽手将我拉到了她的身后。她的眼睛机警地
盯着殿外。虽不曾向我这里瞥上一眼,但她的话坚定有力地安抚着我:‘‘娘娘,不会有
事的,不用担心。”
侍卫们又是一阵骚动,我这才看清殿外果然有一条拉长的黑影徐徐靠近。
那个黑影慢慢地走上了台阶,跨过了门槛,终于在离侍卫们两个身长的地方停
了下来。
来人高高瘦瘦,穿着最平常不过的装束,走进来时一手仍不离腰间那把长柄宝
剑。我将目光移向他的脸,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而更让我触目惊心地确是似两汪深
不见底的潭水一般的美目。故人归来吗?在多久以前的观音庙,抑或根本就是梦境中
出现的人。是他?怎么会是他?可不是他又会是谁?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此时此刻如
此真切。
我还在思量,来人已经全身而拜。“微臣傅浩明参见皇后娘娘。”满耳皆是他下跪
时佩剑撞击青砖地面的叮当声,他的声音仍然如旧时的不温不火。那个在观音庙对
我说出“舍得舍得,有舍有得”的男子,那个端着汤药逼我喝下去的男子,那个我以为
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到的男子,此时此刻正跪在我的面前。
“微臣傅浩明奉皇上的旨意特意在此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傅浩
明边说着边从胸前摸出一块玉佩和一封书信。他仍旧跪在那里纹丝不动,高举着双
手等待着孙参将过去拿。
孙参将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从他手中接过玉佩和书信,然后转呈给我。玉佩我
自然认识,那是上官裴贴身携带的玉佩,篆玉大家楼金石在一面亲刻“福寿恒昌”四
个字,另一面则是一个刚劲有力的“裴”字。我知道这组玉佩一共两枚,是先皇上官燊
在上官裴与丁夫人成婚的时候亲赐的。另一枚玉佩在廖姑姑处理丁夫人尸首时,在
丁夫人的遗物中我曾看见过一眼。同样出自楼金石巧夺天工的绝妙手艺,一面是“芳
龄永继”,另一面是丁夫人的闺名“采芝”。不知当初上官粲御赐这对看似祝福实为示
威的玉佩时,怀着是怎样的一股复仇心理。可谁又会料到,上官裴会对这位貌不惊人
的丁夫人用情至深,而这么多年来丁夫人对于上官裴也确实做到了不离不弃。与一
个死人再一争高下毫无意义的,我让廖姑姑将丁夫人的这枚玉佩与她一同下葬,也
算对他们这对患难夫妻情深意重的最后一点成全。
抖开信纸,上官裴熟悉的字迹印入眼帘。他师从楷书名家赵昭容,一手字写得十
分的赏心悦目。照信上所述,傅浩明果然是奉了上官裴的旨意来此恭候我的大驾。上
官裴并不愿意别人知道皇后也出宫来到了漠城,所以他特意派傅浩明引着我这一行
人从小道进入军营。
“你怎么知道本宫会来忠义堂暂作停留?”我看着眼前仍然跪在地上的傅浩明,
傅参将,或是更确切些。上官裴不知动用了什么门路,将他从刑部大牢里救了出来。
不仅如此,还将他秘密调到了前线,随伺在侧。不过仔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上官裴
来到了我二哥的地盘,自然是百般警惕。而作为上官裴最信任的人,傅浩明出现在这
里,感到奇怪倒是我的不是了。
“娘娘,是否方便私下里说话?”傅浩明面对着我探究的目光,一脸的平静。
“你们都出去,在殿外候驾吧。”我吩咐道。
所有的侍卫收起兵器,鱼贯而出。薛榛榛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
傅浩明,声音响亮地说了一句:“娘娘,奴才们就在殿外,您随时吩咐就是。”我明白,
这句话是说给我听,更是说给傅浩明听。话音刚落,薛榛榛便转身拖出藏在供桌下面
的洛儿,随着侍卫一同走出大殿。
“东易,你留下。”我唤住了已走出大殿返身正要关门的孙参将。他正要关门的手
停在半空中,人却也没有一丝犹豫,复又走进了大殿,重新关好身后的门。
没有了十几只火把的照耀,大殿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噗噗的烛火照得人脸
色阴晴不定。
“你起来回话吧。”我一边让傅浩明起身,一边示意让孙参将站在我和他之间。现
在这个时候,我是宁可先小人后君子了,而对于曾经想加害于我的傅浩明,怎样的防
范都不为过。
傅浩明看着半挡在他身前的孙参将犹豫着该不该将要说的话说出口。“傅参将,
你但说无妨。孙参将不是外人。”我看出了他的迟疑。
既然我已发话,傅浩明也不好再作推辞。“娘娘,皇上这次特意让您随粮草大军
同来漠城,确实也是不得已。皇上说若是娘娘来到云韶关,必定会来忠义堂拜见司徒
家的先祖,所以……”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看我。我的脸几乎隐没在孙参将背后,傅浩
明自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继续道:“镇关大将军司徒珏大人为了救皇上,身
中毒箭,性命垂危。”
我的脑袋里“轰”的一声,傅浩明接下来的话便化作了嗡嗡声。我只隐约看得见
他嘴在动,可具体要说什么,却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我的二哥司徒珏,我那骁勇善战、少年英雄的二哥,那个十五岁就随着叔父征战
南北、二十一岁就独自带军生擒北朝国相、立下无数功勋的二哥,那个从小带我习武
练剑、对我娇宠无比的二哥,那个被无数上官朝的百姓称为战神的二哥,竟然身中毒
箭,性命垂危。
而这一切还都是为了救一直为难司徒家族为难他的上官裴?
我突然回身看了看身后先祖司徒其的铜像,一股不好的念头刹那间将我吞噬。
难道历史真的要再次重演吗?
“娘娘o“孙参将看我脸色惨白,神情恍惚,不禁担心地叫了我一声。我的双眼早
已蓄满泪水,而我只能微徽抬起头,挣扎着不让泪水流出。“傅参将,我二哥究竟是如
何受伤的’现在的情形又是如何?你快如实道来。”此时的我,只是一个一心要救自
己兄长的妹妹,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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