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先生惨叫倒下,倪向天双手负背,转过身去,走入堂内,边冷笑道:“这样的老头儿都拿不住,饭桶!来个人杀了他算了。”
一座奇异的山谷里,没有人烟,甚至也没有野兽的踪迹、只有地上的毒蕈,天上的苍鹰以及一些奇怪的树木,长满了刺和棘。
时已过午,渐近黄昏。
这座谷里,却堆了三四十具死尸,有些已经完全腐烂,有些却是刚死不久的。
这些人里有老有少,也有男有女,各个不同,但有一点相同,他们都是”试剑山庄”的弟子。
原来这近数月来,“试剑山庄”无缘无故失踪的弟子们,都是被“长笑帮”所暗杀,运来这荒无人迹的幽谷里,无人发现。
而在这死人堆里,又新添上了四个死人——一老三少——
忽然间,有其中一人在蠕动着,非常吃力的,挣扎着起来。
这是“银氏三雄”中的银清雄,他剑杀孙玉堂,却眼见大哥银飞雄惨死于孙玉堂钩下,而三弟银真雄也被自己误杀,伤恸至极,不及抵挡,被一棍击中脑门,昏死过去。
而今他苏醒过来,一脸都是血,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不过他一定要挣扎回去,把发生的事,告诉司徒庄主,要他小心,请他报仇!
银清雄跌跌撞撞地挣扎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力量赶回“试剑山庄”,但他必须赶回。他以带血的眼看看天,金阳残晖,时近黄昏。
试剑山庄。
司徒十二走过长长的廊,走过细细的竹林,到了清云阁外,正想敲门,忽然竹林里闪出一名试剑山庄弟子,毕恭毕敬地道:“报告庄主,方公子清晨即起,赏了一会竹后,便告诉小人说他有事外出,若庄主到来,要小人禀告一声。”
“好,你退下。”司徒十二颔笑抚长髯,自对自道:“英雄出少年,我道是年青人睡得迟难免起得晏,特在中午时分才来看他,没料到他连‘试剑晨雾’也没放过,好兴致。”
司徒十二想了一会,扬声问道:“掌檀弟子,马总管及银氏兄弟可曾回来?”
在长廊转弯处即闪出一名弟子,恭敬地道:“禀告庄主,马总管及银氏兄弟皆未返庄。”
司徒十二一扬眉,又问道:“可有讯号消息?”
在花圃尽头的一处矮墙上即闪出一人,尊敬地道:“全无音信。”
司徒十二一皱银眉,正在这时,忽闻一声:“庄主。”这声音刚发时犹在长廊之外,声音虽柔,却清楚可闻,但二字一尽,人已在司徒十二身前、不徐不疾,人仍象是平常散步一般。此人功力及轻功修为,端是非凡。
这人五十上下,但双眼炯炯有神,正是“试剑山庄”的四当家“铁弹银弓”路英风。
司徒十二见到他走来,心中有一种温和的感觉。象黑夜一般温柔,一般和煦。昔日他初创试剑山庄,就是这般生死之交,与他一道杀敌破阵,而今试剑山庄在多险多难的武林中是能够屹立不倒了,旁人又哪里知道,昔日沙场秋点兵的那一番艰辛血汗呢?
司徒十二温和地笑道:“英风,什么事啊?”
路英风仍象昔时一样的对这一代武学宗师拱手为礼,道:“庄主,鹰愁岩含鹰堡郭堡主之子郭傲白求见。”
司徒十二道:“快请。”
第四章 含鹰堡·郭傲白
司徒十二面对这一位坐在他对面的少年豪杰,他年轻的时候,也象这少年一般自恃艺高,一方面,又少负奇志,自视甚高,不过也确是嫉恶如仇,有血有泪可歌可泣的活了过来。
司徒十二颔笑端详着这位廿岁出头的英雄年少,仿佛看到他的从前,玉树临风,雄姿英发。普通的人,就算是武林高手,一见到他,也少不免局促起来,而这少年人,却落落大方,找到自己该坐的位置,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这少年双眉斜飞入鬓,可惜的是,他不象方振眉那么从容不迫,那么儒雅温文,更没有那种谦让的气度,以及永远也没有嘴角那温柔而镇定的笑容。
郭傲白有点浮躁的坐在那儿,他是个有抱负,有傲骨的青年。他面对这名震武林的“试剑山庄”庄主司徒十二,心中总是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这是他和别的高手名家相遇时所没有的。他年少艺高,极少对人折服过,但此刻一见司徒十二,总觉得这白衣老人威严中带着慈祥地看着他,连他的父亲,鹰愁岩含鹰堡主郭天定,也没有这样的雍容与气度。
他有点不安起来。
司徒十二笑着问:“郭少侠,令尊身子福安?”
郭傲白连忙躬身道:“家父身子很好,多谢世伯,这次他老人家不能来,是因为近日‘长笑帮’徒屡屡出现于鹰愁岩附近,家父恐防有变,故命小侄前来。世怕若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有用到在下之处,尽管吩咐,小侄当转告家父,如若事小,小侄可代为效劳。”
这番话虽然可说是郭傲白最谦虚的一番话,但到了末二句,还是露了锋芒,连司徒十二也认为疑难的事,他自己倒想“效劳”。
司徒十二笑了笑,叹了一口气,把“血河神剑”失去一事详详细细的告诉了一遍,然后道:“本来老夫隐隐觉得此番‘长笑帮’蠢蠢欲动,只怕志不在敝庄,乃图号令天下,灭尽异己,唯我独尊。令尊与老夫相交数十年,又一向嫉恶如仇,破坏了不少‘长笑帮’伤天害理的事,老夫觉得‘长笑帮’既将向敝庄下手,贵堡亦当加紧防范才是。这是老夫欲对老堡主禀明的,就烦少侠向令尊奉告。”
郭傲白冷哼道:“其实‘长笑帮’近日来老在鹰愁岩出没,我就晓得他没安着好心,家父就叫我忍耐着,是故迟迟不曾发动,世伯,血河神剑一事,小侄赴长笑帮一趟即可——”
司徒十二摇首道:“少侠万勿冲动,长笑帮高手如云,名为天下第一大帮,并非浪得虚名,实力只怕还在敝庄之上,决不在‘风云镖局’之下,少侠万万大意不得。况且长笑帮盗剑一事,仅属老夫妄自猜测,万一误会,岂不冤枉了人”
郭傲白冷冷地道:“一定是他们!当日为‘九星神珠’不惜诛灭,致生仇杀‘连云十三寨’;为盗‘无相秘笈’不惜残杀少林子弟七十六人;为得‘神州令帜’不惜诛杀无辜民众百六十余人,岂不皆是‘长笑帮’所为!毫无疑问,一定是他们,待我抓个他们的头目来,定可分晓。”
司徒十二嚅动嘴唇,正欲再言,忽然大厅中闪入一名试剑山庄的弟子,喘着气道:“禀告庄主,不好了,银氏三兄弟中的老二银清雄回来了,一身一身都是血”
司徒十二“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只见大门间有数名试剑山庄子弟,把一身是血的银清雄抬了进来。
暮蔼彩霞,时正黄昏。
暮色四合,黄昏已过。
司徒十二静静的立在银清雄的尸体前,闭目不语。
司徒十二想起那总管,那“试剑山庄”的总管马二先生,在“试剑山庄”里的一切,一切一切的往事,往事如烟如梦——
此刻马二先生却死了。
银氏三雄也死了。
他们的死,都只是为了执行自己的一个命令。
马二先生本不该死的,如果他不是想救出银氏三雄的话,银氏三雄更不该死,他们是那么的年轻。他仿佛还听银清雄倒在血泊中,一面呻吟一面挣扎,说出经过后,然后忽然静了下来,不动了,冷了,死了。一刹那,司徒十二觉得自己不知如何向银氏三雄的父亲,试剑山庄总掌教“刀剑双绝”银绝崖交代是好。
银清雄死了,司徒十二的心也冷了。
他缓缓地站起来,夕阳已经沉下去了,蔼色四合,他立誓一定要‘长笑帮’还个公道!
正在这时,郭傲白在一旁忽然恨声道:“世伯,让我去把倪向天的人头摘下来,以祭这位银兄弟。”说着,也不等司徒十二同意,飞身而起。
“慢着。”司徒十二一扬袖,距离十来步远的郭傲白只觉一道潜力压下,不由自主的轻飘飘落了下来,心中暗惊司徒十二功力之高深莫测。
“你是郭老弟的儿子,这是试剑山庄的事,我绝不让你去冒险。”这话不怒而威,郭傲白也不敢再妄动。
只听司徒十二扬声道:“试剑山庄子弟听令,鸽组弟子派出十六名,刺探这位银兄弟所说的幽谷,把尸体全部运回来;英风,请你主持一场大祭,一切由你办理;鹰组加派十六名弟子,谨慎注意长笑帮一切行动;虎组子弟自今日起,加强守备本庄,取消轮班制;饷粮增加两倍。”司徒十二匆忙间发令,却是有条有理,“来两人把银兄弟的尸首抬进去,入节堂,安排葬礼,今晚全庄上下,须得前来奠祭。”
忽然厅堂响起一声大叫:“清儿!”
司徒十二长叹一声:“绝崖”只见一名身形高大的老汉虎掠而至,猛见地上血泊中的银清雄,立时呆住了。
司徒十二走过去,拍着银绝崖的肩,缓声道:“绝崖,你自当保重。”
银绝崖猛地回过头来,老目中都是泪光,满脸青筋凸起,道:“飞儿真儿也死了么?”
司徒十二缓缓地点了点头,银绝崖咬牙切齿地再问:“马总管也身亡了么?”
司徒十二也沉重地点了点头,银绝崖目眦欲裂,再问:“果真是‘长笑帮’下的手?”
司徒十二艰辛地道:“不错,不过”
银绝崖突然挥拳大嘶道:“我要报仇,曾白水!我要跟你拼了!”
一时全庄上下,七八十名试剑山庄弟子,全皆义愤腾胸,怒叱狂啸,司徒十二一声断喝:“住口,不得鲁莽!”
试剑山庄弟子全皆默然,只有“刀剑双绝”银绝崖仍似发了狂一般大叫:“曾白水!我跟你不死不散!”
司徒十二皱眉叫道:“六弟,六弟,你要冷静,曾白水杀马五弟等,就是想要逼使我们失去理智,自乱阵脚,自行送死。六弟,对付曾白水这等人,不冷静怎么行呢?”
这一番话,讲得全庄上下都垂了头,也握紧了拳头,可是银绝崖仍疯狂地叫着,忽然电射而起,意图越墙而出。司徒十二长叹一声,半空飞起,一刹那间封了银绝崖四大要穴,银绝崖软倒下去,司徒十二抱起银绝崖,掠入堂内。
司徒十二入内堂,试剑山庄的子弟便各自散去,执行他们的任务了。只留下郭傲白,在暮色深沉的庭院中冷傲地仁立着。
等到司徒十二再出来时,发现郭傲白已经不见了。
司徒十二这次是和“一刀断魂”何不乐及“雷山神拳”阴阳黑一起自内室踱出来的。
他一生中遇过多少次战役,都是他们三人一齐商量应战,一齐联手对敌的。而何不乐永远是那么足智多谋,阴阳黑永远是那么刚正义烈,使司徒十二遇上再可怕的敌手仍能谈笑用兵。
他们发现郭傲白不在了。何不乐一拍手掌,屋顶上即跃出一名弟子,何不乐问:“那郭公子去了哪里?”“他说庄主遣他到‘长笑帮’去走一趟。”
司徒十二跺脚道:“这要糟了,这少年人!”
阴阳黑怒道:”好哇,咱们干脆杀过去算了!”
何不乐返身向阴阳黑,淡淡地道:“老三,如我们也这样做,那么跟那些争权夺利的帮派,挑衅寻仇又有什么分别?”
暮色已过,夜色已临.月光象银乳一般,沐浴在何不乐其貌不扬的面容上。
司徒十二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