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却也让西夏君臣十分尴尬——因为夏国国王同时也接受辽国的册封,所以在理论上,秉常的地位要低于已被封为卫王的萧佑丹!萧佑丹见夏主秉常时用什么样的礼节,足够让西夏的官员们伤透脑筋了。因为这已经不是萧佑丹要不要行礼的问题,而是秉常要不要行礼的问题。
若在以往,西夏一定会婉言谢绝辽国派出如此不恰当的人选。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别说西夏人不敢拒绝,既便他们敢拒绝,在时间上也来不及——因为西京道的大部分地区被杨遵勖控制,而上京道与西夏国北方多沙漠,双方的往来十分麻烦,所以一切只能便宜行事,根本无法往来商定一切后细节后再成行,于是,当西夏人知道辽使的身份时,萧佑丹一行已经到了黄河边上——这已是在西夏国境之内了。
“大王远来辛苦。”负责迎接萧佑丹的,是梁乙埋之子梁乙逋。
萧佑丹这次出使西夏,的确称得上是“远来”,他绕了一个大弯,从西京道防范较薄弱的地区,进入阴山山脉,再越过阴山,进入西夏境内,沿黄河而至兴庆府北面的定州。在路途上,便耗费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还称得上是非常顺利了。
不过这一趟出使,再辛苦再麻烦,也是必要的。
“有劳梁将军远迎。”萧佑丹笑着抱拳回礼。他早已知道梁乙逋的身份,自是丝毫不敢怠慢。
“自定州至兴庆府,不过一二日路程。驿馆早已安置妥当,请大王先在定州歇息一晚,明日再起程不迟。”梁乙逋说罢,又笑道:“在下久仰大王威名,早想向大王请教骑射之术。到了兴庆府后,只怕再无机会从容受教,还盼大王成全。”
闻弦歌而知雅意,何况梁乙逋已经把话说得这般明白?萧佑丹笑道:“岂敢,若能与梁将军切磋,亦是一大快事。”
梁乙逋大喜,笑道:“谢大王。大王请!”
“梁将军请!”
当晚,梁乙逋便在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定州驿馆替萧佑丹接风洗尘。
不过梁乙逋并未向萧佑丹请教什么“骑射之术”,而是双方在铺着蜀锦,挂满彩绫的大厅中,一面欣赏舞女的表演,一面喝着酒,兴高采烈地玩起投壶来。
萧佑丹文武全才,又自负谋略,常自以为张良、陈平不能过。他辅佐当今辽主登基,稳定政局,改革弊政,平定耶律伊逊,使辽国呈现出欣欣向荣之态。如他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真正看得起梁乙逋?不过他深知梁氏在西夏的地位,此番出使西夏,从短期来看,自然是想约夏国夹击杨遵勖,至少让西夏保持中立,以助辽主顺利统一全境;但从长期来看,却是希望可以联夏制宋。
宋朝亡夏之意,辽国君臣可以说是洞若观火。但是今日之宋朝,已经焕然一新,非昔日可比。虽说辽国也呈上升趋势,但毕竟是内乱之后,元气受损。若公然挑衅宋朝,不说无此实力,还会使宋朝有借口公开帮助杨遵勖。因此宋朝对西夏用兵,辽国虽有唇亡齿寒之惧,却也不敢不谨慎。
因此,或明或暗的帮助西夏,以牵制宋朝,让辽国有充足的时间恢复国力,便成为辽国君臣的共识。所以辽主才会派遣萧佑丹这样身份的人物出使夏国——萧佑丹既是辽主心腹之臣,本身又智识出众,兼之身份尊贵,在双方往来不易的情况下,辽主可以放心的让萧佑丹全权决定对西夏的一切事宜。
萧佑丹使夏之前,便已通过种种途径,略略了解到西夏国内的政治斗争——西夏国内固然不存在“亲辽派”,划分西夏的政治势力,只能以其宋朝的态度与西夏国王的态度来区别。而二者在某种程度是重叠的,即对宋朝表示出艳羡的思想,愿意亲宋的,往往便是支持夏主亲政的;敌视宋朝的,往往便是支持梁太后的。
萧佑丹自知以一介使者的身份,绝不可能改变西夏的政治版图,唯一成功的可能,便是给予梁太后一派足够的支持——有时候只需要是口头上的便够了,以得到梁太后与梁乙埋的认可。
所以,梁乙逋主动示好,萧佑丹便已从中嗅出了一丝味道。与梁乙逋建立较好的私人关系,对自己的使命,有百利而无一害。
“在下听说大王曾经出使过南朝,还曾见过石越?”梁乙逋看起来已经有点醉眼迷眬了,他一手搂着一个美女,投出去的筹已经没有一支能中的。
萧佑丹笑道:“那已是几年前的事情。”
“大王以为南朝如何?石越又如何?”梁乙逋说一句顿一下,打一个嗝,虽然坐在椅子上,但是萧佑丹怀疑他随时可能倒下去。
“南朝繁华之地,不过民不习战,看似庞然大物,实则弱点甚多。”萧佑丹故意不以然的说道:“石越虽然了不起,但亦不能有逆天之术。”
梁乙逋摇头道:“大王只怕是看走眼了,宋军之悍勇,不可轻视。”他虽然没有打败仗,但与宋军苦战,却也颇吃了不少苦头。
“那是战不得法。”萧佑丹轻易地笑道。
“如何是战不得法?”
“南朝素善守城,善阵战,若其据城而守,列阵而战,吾辈焉得胜之?贵国一向作战,过于依赖铁鹞子,喜用骑兵冲锋。却不知骑兵运用之妙,只在其快捷。”
“请大王赐教!”梁乙逋虽然酒醉,倒没失了礼数。
萧佑丹笑道:“敌列阵东向,吾击其西;敌列阵南向,吾击其北。此是骑兵之妙。若敌军强,阵列齐整,我便远遁之。待其不阵不列时,吾再击之。又我契丹骑兵,首重射术,举刀冲锋,不过旁伎尔。”
梁乙逋心中其实也不是很看得起契丹骑兵——毕竟上次西夏军将契丹军击败,还没过多久呢。不过萧佑丹所说,却也有一定的道理。此次西夏军败在宋军手中,除了宋军似乎早有防备,准备充分外,吃的最大的亏,便是与宋军正面决战。骑兵的机动性几乎一点也没有发挥出来,而骑兵冲锋陷阵的招数却又被宋军破掉了……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梁乙逋自失地摇了摇头,又喷着酒气笑道:“大王不愧是上国名臣。受教了。”
萧佑丹笑笑,举起酒尊,二人笑着对饮了一杯。
梁乙逋用手抹了下嘴,又笑道:“大王出使敝国之意,在下也已听闻。在下斗胆,敢问大王,既欲敝国与上国一道夹击杨遵勖,却不知事成之后,能许敝国什么好处?”
萧佑丹万万不料堂堂西夏国相之子,居然会在外国使者面前有这样粗俗无礼的举动,要知道契丹虽是所谓“蛮夷”,却一向自诩为文明之邦,对礼仪素来看重,其国与宋朝交聘,虽然以前有时候也自居大国强者,经常会有蛮横无礼之时,但种种繁琐礼节,却是从来都不会缺一星半点的。而其国大部分的贵族,谈吐举止,也是十分文雅。象梁乙逋这样粗鲁的举动,在外交场合,很可能就会被解读成对本国的一种侮辱。萧佑丹此时虽然不至于立即翻脸,心中却也是鄙夷之心大起,言语之间,便生硬起来。
“好处?我大辽灭掉杨遵勖之割据,对贵国便已是最大的好处!”
梁乙逋愕然道:“上国消除割据,于敝国又有何好处可言?”
“梁将军还在梦中么?夏国转瞬便有亡国之祸!”
梁乙逋眼皮一跳,却借着酒意,故意嘻嘻笑道:“大王未必过于危言耸听了。敝国虽小,却安若磐石。”
“梁将军果然如此以为?”萧佑丹犀利的目光,注视着梁乙逋的眼睛。
梁乙逋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干笑道:“敝国虽逢大败,但是宋朝若劳师远征,却未必有多少胜算。”
萧佑丹凝视梁乙逋良久,才缓缓移开目光,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那便是本王白走一遭,两国结盟之事,休要再提!”
梁乙逋不料萧佑丹说翻脸就翻脸,不由愕然,呆道:“大王何出此言?此事尽可从长计议。”虽然对辽国他从来不抱任何幻想,但是此时与辽国结盟,对于稳固他梁家的政治地位,甚至是稳固西夏的军心民心,都是很有好处的。只不过,梁乙逋以为萧佑丹千里而来,显然是有求于西夏的,因此才想讹些好处。
萧佑丹悠悠笑道:“梁将军果真以为我大辽对杨遵勖没办法么?杨氏将死之人,不过在西京引颈待戮而已。有贵国相助,吾能平之;无贵国相助,吾亦能平之!我大辽收复西京道,消除割据,实是对贵国有益耳!将军试想,若能平灭杨氏,则辽夏连为一块,互为呼应,南朝虽有兼并贵国之心,但却不免要投鼠忌器。若是杨氏不平,是使南朝可以为所欲为也!”
“大王所言甚是。”不知不觉间,梁乙逋便心甘情愿地掉进了萧佑丹的圈套中。
萧佑丹向梁乙逋欺了欺身子,又沉声道:“况且,当今之势,纵是夏国无眉睫之祸,然梁将军一族,却只怕是祸不旋踵!辽夏结盟,于梁将军一族,有百利而无一害。”
“吾家又有何祸?大王言过其实了。”梁乙逋不自然地笑道。
“与南朝战,屡战屡败,国中岂无怨言?夏主岂无失望?”萧佑丹虽然对西夏国内的情况知道得并不多,但他据理推测,却全部中的。他观察梁乙逋神色,知道自己说中,又继续说道:“假使夏主为碌碌无为之庸君,则不必论。但若夏主意欲有为,岂会无他想?设使国中再有忌恨梁氏之辈,则谓无腹心之祸,吾不信矣!”
一席话说得梁乙逋毛骨耸然,连酒意也消了几分。他并非没有危机感,但是毕竟念及本族内有太后之助,外握兵权,足以震慑异己。所以担心也是十分有限的。此时听萧佑丹说起,再细想国中形势,顿觉危机四伏。
“若果真能与大辽结盟,则不仅可使国相威望大增,亦可震慑群小。”萧佑丹傲然道:“纵果有谋反叛乱之事,我契丹之威名,足以使贵国大部分首领懂得自己要选择哪一方!”
梁乙逋心中大以为然。但是他也深知,若是一点表面的好处也捞不到,便要冒着激怒宋朝的危险,这般便宜帮辽国打仗,在国内只怕也交待不过去。他望了望态度强硬倨傲的萧佑丹,一时间竟是进退维谷。
熙宁十一年,四月十日,大宋同天节。
除了例常的庆祝活动之外,上尊号,献祥瑞,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也趁着这个时候冒出头来。赵顼虽然屡次下诏,拒绝群臣上尊号,并且禁止各地进京献祥瑞,但是马屁活动并非几道诏书就能杜绝的,更何况是拍皇帝的马屁。既然皇帝禁止各地进京献祥瑞,那么送贺表进京总可以吧?毕竟向皇帝报告祥瑞,这是谁也禁止不了的事情。
剑州奏闻:本州木连理。
饶州奏闻:长山大雨,降“菩提子”,其状类山芋子,味香而辛。并附:明道年中曾发生类似事件,预示当年会大丰收。
泌阳奏闻:本县甘棠木连理。
卫真县奏闻:本县洞霄宫枯槐生枝叶。
又,某县奏闻:木根有“万宋年岁”四字。
又,沅陵县奏闻:江涨,出楠木二十七根,可为明堂梁柱。
又,某县奏闻:某民伐薪,树中有“天下太平”四字。
又,某州得石,绿色,方三尺余,当中有文“尧天正”,经验视,“尧”字下有“瑞”字,实为“天正尧瑞”。
此外,诸如栏木生叶,园池生瑞木,柏树开花,紫薇木连理,甚至一座山上大小石头全部变成玛瑙,芦荻中生出九斤八两类似灵芝祥云的金子……诸如此类种种奇闻异事,如蝗虫一样扑天盖地的从各地寄至京师。
总而言之,赵顼过个生日,便导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