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鸣。如果陷在王宫的人,是她真正的朋友、姐妹,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与史十三一样。
江湖豪杰有江湖豪杰的道义。
“拜托了。”史十三依旧是豪爽的笑容。
栎阳县君向着史十三微微一礼,退出屋去。
黑衣童子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转头望着史十三,目光复杂。他跟随史十三多年,早已不需要再说什么。
“帮我好好照顾她。”史十三敛起笑容,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点苍桑。
“是。”
“我死后,也不敢指望进忠烈祠。你替我在故乡祖坟立一块衣冠碑,刻上‘宋人史十三之墓’。”
“是。”史十三走到黑衣童子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大步走出屋去。
西夏王宫陷入混战当中。
李清指挥着东厢诸班直与嵬名荣的西厢诸班直努力周旋着。当嵬名荣的军队出现在王宫之前时,李清便已知道政变失败了。本来就是希求侥幸,与秉常不同,李清也切切实实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这不算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阿妹勒!”李清大声指挥着,“你带本部一百人,去‘保护’太后!”
“是!”一个武官大吼一声:“跟我来!”一百名班直侍卫小跑着向梁太后的寝宫杀去。
待阿妹勒离开后,李清游目四顾,观察起当前的形势来。因为王城的守卫本就有西厢的人参预,嵬名荣的一部兵力很容易就攻入了王城之中,与东厢班直平分了半边的王城。于是,东厢班直侍卫隔着一条窄小的金水河阻击攻入王城的西厢班直侍卫,而未入王城的西厢班直侍卫也并没有绕道进城,而是继续猛攻据守王城的东厢班直侍卫。嵬名荣的意图很明显——困住夏主,不求一战成功,只求不让夏主逃脱。只要梁乙逋的大军一到,胜利就唾手可得。
保护夏主突围,是李清现在唯一的选择。如果阿妹勒能吸引嵬名荣一部分兵力就好……
李清已没有时间多想,转身便往殿中走去。一身戎装、惶惶不安的夏主秉常看见李清进来,腾地起身,恼怒地问道:“嵬名荣果真要犯上做乱么?”
“是。”李清不想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浪费时间,简短直截地回答后,便径直说道:“贼兵势大,请陛下速速上马东狩。”
“东狩?”秉常怔了一下,立即摇头,大声叫道:“我是大夏的皇帝!走,我要看看西厢班直谁敢弑君?!”
“陛下!”李清无礼地直视秉常,沉声道:“贼子已丧心病狂,陛下万乘之尊,岂可涉险?!只须抢在梁乙逋大军到来之前,杀出城去,东狩静塞军司。陛下再召集各路大军勤王平难,叛乱可平。”秉常却不去理他,快步向殿外走去,李清与众亲信臣子、侍卫慌乱跟了上去。“陛下”、“陛下”叫个不停,但是秉常却毫不理会。
秉常走到距金水河边五六步处,西厢攻势正猛,不断有守河的侍卫战死。但众将士见皇帝亲来,顿时士气大震,一齐高呼:“兀卒万岁!万岁!”前赴后继地冲上前去,生生又将西厢人马击退。
秉常意气风发,又上前几步,朝河对岸喊道:“你等本是朕之亲信腹心,怎敢犯上作乱?!必是受嵬名荣挟持,若能迷途知返,助朕平贼,朕当恕尔等之罪!有能得嵬名荣首级者,即刻封万户侯,拜大将军!若冥顽不化,族灭!”西厢侍卫一阵迟疑,却忽听阵后一人尖着嗓子大声吼道:“皇上已被奸臣挟持,言不由心。太后有令,有诛杀乱臣李清者,即封将军,赏金三十两!”众侍卫回首望去,喊话的正是太后的亲信宦官,顿时疑心全无,大声嘶吼着,向河这边杀来。秉常还要说话,却早被震天的杀喊声遮住,风雪之中,有几支箭几乎从他耳边贴着耳朵飞过,吓出秉常一身冷汗。早有几个侍卫连拉带抱,将他拉到安全之处。
“陛下!”李清不待秉常定下神来,再次劝说道:“请速速下令东狩!”“罢!罢!”秉常此时也无奈何,只得下令:“东巡韦州。”
“陛下圣明。”李清正要安排人众断后,忽然,只见灰蒙蒙地一团东西冲他飞了过来,他一侧躲过,那东西便摔在他身前几步远的雪地上。他定晴看去,袭击他的,原来竟是用灰布包着一团东西。一个亲兵不待吩咐,已快步上前,将布扯开,便听“啊”地一声,那布里面露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赫然便是去“保护”梁太后的阿妹勒的。
与此同时,对岸也传出“万岁”的呼吼声。
秉常结结巴巴地说道:“太……太后……”李清转过头望去,果然是梁太后在侍卫的拥簇下,亲临战场了。他的心立时沉了下来,暗暗咬牙道:“若去的是史十三,不至于此!”但是便到此时,史十三依然不见踪影。
他也无暇懊恼太久,眼见梁太后要说话,他深知梁太后厉害,连忙抢先喊道:“嵬名荣作乱,挟持太后,大伙儿和他拼了!杀了嵬名荣,封万户侯!”
“杀了嵬名荣,救出太后!”负责金水河防线的两名武官举起刀,大声吼道:“杀!”众侍卫立时冲过河去,与西厢侍卫杀成一团。
这支西夏地位最尊贵、最精锐的部队,在一个最不适合战斗的日子里,进行着嗜血的内斗。尸体不断地倒下,鲜血几乎将白雪染成红色,双方却还是打了个平手,东厢没有后退一步,西厢也没能前进一步。
秉常与李清没有在金水河边多做停留。当这里处于缠斗之中时,王城那边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伙来历不明的人,突然袭击了王城东门外的西厢班直军,守城的东厢侍卫趁机出城,前后夹击,东门外的西厢班直竟被击溃了。
“史十三来得正是时候。”不用多问,李清也知道是史十三到了。
李清护着夏主向东门奔去,沿途不断召集侍卫,到达王城东门之时,身后竟也有五百余人。
守卫东门的武官见到夏主与李清到来,连忙上前迎接。
“从背后袭击叛军的那般人呢?”李清见到他,张口便问道。
“禀将军。那似是民间义军,击溃东门叛贼之后,其首领说事不宜迟,往南门偷袭叛军去了。”见到李清神态,他便不敢说真话,实际是他怕出事,不敢放史十三等人进王城。史十三迫不得已,转战王城南门。
“南门?!”李清倒吸了一口凉气,“南门有嵬名荣亲自领兵!”
“末将看他们作战勇猛,兼有风雪为助,必能成功。”
“罢了!”李清也无暇再多说,“你立即下令,集结所有人马。”
“是。”武官怔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是要突围了。马上跑了开去,大声呼喊怒骂,将所有能战的侍卫全部召集起来,一起在东门之外集合。李清点了点人数,也有千余士卒,只是士气低落,许多人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作战一天,早已疲惫不堪。
李清暗暗叹气,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他让秉常脱了衣甲帽子,找一个与秉常差不多模样的侍卫穿了,却让秉常穿着侍禁一级武官的服饰。将这些事调停妥当了,这才大步走到集结的侍卫们之前训话。
“众儿郎听着!此番叛贼作乱,皇上要东狩召兵平叛,正是忠义之臣奋不顾身之时!若能护得皇上周全,克定叛乱之日,你我人人都是护驾有功之臣。封官拜爵,妻荣子贵,不在话下!但万一兵败,误了皇上国家,人人也都死无葬身之地!大伙儿都要奋勇争先,不可抱侥幸之意,若有怯敌惧敌者,立斩不赦!”风雪呼啸,李清带着杀意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是!”众人轰然答应。
李清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上。众人尽皆凛然。李清看完所有人,方转头对秉常说道:“陛下,臣必护得你周全!”秉常微微点头。
“唰”地一声,李清拔出刀来,高举向天,大声吼道:“出发!”一千人排成几列,浩浩荡荡地出了王城。因为风雨未停,街道上有些地方雪深难测,所以,虽然号称“突围”,实际上所有人也只是在骑马慢跑。此时此刻,李清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样的大雪,一样也会限制梁乙逋的行军速度。
王城南门外。
在巷战中,史十三率领的地痞无赖们,未必没有他们的长处。他们从各个建筑后的后面、雪堆之中,突然冒出,也许是给嵬名荣的西厢侍卫们一冷刀,或者是扔出一块石头,待到这些精锐中的精锐,御围内六班直的侍卫们集结起来追击之时,他们早已不知去向,消失在白雪之中。
嵬名荣努力勒束着自己的士兵。
“休管那些该死的兔子!”他执刀大声吼着,“盯紧南门,不要那些叛军有机会出城。”突然想起什么,又一把拉住一个亲兵,大声吩咐道:“带几个人去看看东门。”那个亲兵答应了,叫上两个人,骑着马便向东门方向奔去。这三人骑马驰出不过一百步,便听到啸耳的风声,一个人影从他们驰过的一棵树上跃身扑下,稳稳落到了一个亲兵的马上,便听到“喀嚓”一声,那亲兵脖子被扭断,摔下马去。他的马却在那人操纵下,没有半点停留,瞬时便赶上另一个亲兵,那亲兵正回头张望,就只见白光一闪,那人手起刀落,又一个亲兵死于非命。余下一个亲兵听到声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拼命鞭打着坐骑往前跑,那人却不再追赶,勒马哈哈长笑。嵬名荣看到此情,刚刚松了口气,不料笑声未已,那人手中的刀脱出而飞,在空中划出一道红线,正好砍在余下的那个亲兵的背上。“扑通”一声,那个亲兵也跌下马来,活不了了。
“这人是谁?!”嵬名荣惊疑的问道。他的亲兵,也不是好惹的,与寻常武将对打,也能战上几十回合不分胜负,这样三招毙三命,被人杀小鸡一样杀了,不止是嵬名荣,连他的将佐们也惊呆了。
没有人认识那人是谁。
“东门这么久没有人过来联络了。”嵬名荣思忖着目前的形势,“定是被皇上突围了。这些人是用来纠缠我的,使我不能追击。”想通此节,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可能。
无论如何,不能让夏主出兴庆府。夏主如果逃到一个地方诸侯的地方,西夏必然掀起内战。辽国内战之时,宋人还无力从中分一杯,西夏要内乱,运气就绝不会有辽国那么好了。
“众军听令!”嵬名荣又开始出招。
嵬名荣如此相信自己的直觉,竟然召齐了王城南门外全部的兵马,列着行军队列,径直向兴庆府的内城东门追去。面对着这样规模的部队,史十三所率领的那些“民兵”,是绝不敢招惹的。何况,史十三也不知道嵬名荣的意图。果然,嵬名荣的人马几乎是畅通无阻地通过,径直向内城的东门扑去。
就在王城南门守将与史十三几乎是同时松一口气的时候,二人前后接到了夏主“东狩”的消息。
“奶奶的!”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嵬名荣是做什么去了。王城已没有再守的必要,南门守将立即弃城,率着部下的侍卫,尾随着嵬名荣部的足迹追了上去。
而史十三则反应得比他更快。
但是,当大势已经决定的时候,无论应变如何得体,也只能徒增遗憾,却极难改变事情的结果。
史十三率领的“死士”们先一步遇到伏击。
箭雨!
那一瞬间的箭雨,使得密密麻麻的飘雪都在空中融化,只见如蝗虫蔽日一般,飞啸而来,顷刻间,数以百计的人变成尸体,有许多人直接被射成了刺猬。并行的两条街道上,都只有箭、插满箭的尸体、还有一些受了箭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