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凌越虽然这麽说,右手却还是按在左边的肩膀上,「不需要惊动医生!」说完,朝两人微笑。
关门的少年不领情的哼了声,转身走进去坐在地上,重新开始手上的拼图,似乎不打算搭理凌越。凌越眼神黯了一瞬,磨了磨牙。
「对不起。」过来制止小齐的少年慌乱的道歉,虽然不清楚凌越是什麽人,可是小齐平白惹事总是不好。
凌越很自然的向前跨一步进入房内,「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您是?」少年犹豫了一下,问道。
「我……」凌越正待开口,却被屋内的小齐打断———
「阿峤,快过来帮我找拼图。」
名叫阿峤的少年回头应了一声,略带不好意思的看著凌越,眼神清亮又带著歉意。
如果凌越识时务,他就会知趣的离开。
凌越转身,在阿峤的意外下关上了房门,然後迳自走到中央的棕色地毯上坐下,「可以加入吗?」抬头对跟在後面的阿峤问道。
「不行。」小齐抢先道。
阿峤顿时尴尬的拉开嘴角,双手在裤兜两侧抓了抓。偷偷去看凌越,发现他低著头,像是在思考什麽似的。
半晌凌越才站起来道,「打扰了……」
「不,不会。」看见凌越因为小齐的口无遮拦精神不振,阿峤顷刻生出浓厚的愧疚感,拉住凌越的胳膊,「不介意的话,进来坐一会儿……」
「峤!」小齐瞪大眼睛,「你知道他是谁吗?别惹事。」
「我……」阿峤後退一步,挣扎的道,「我想他不是坏人。」
「你……」小齐用抬手指著他,大概气得厉害,胸膛起伏不定,「你怎麽还不改改你那天真愚蠢的性子。」说完,一脚踢开拼了半天的图块走了出去,嘴里不停的低骂。
阿峤茫然的看著地上,走到四散开来的拼图旁拢起它们来。
注视著阿峤缩起的肩膀,凌越毫无始作俑者应有的愧疚感,反而很赞同小齐的话,这个阿峤太幼稚,虽然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岁左右,本就是童稚之年,但作为一个玩具,这样的反应只能是「傻」。
这个阿峤一定没有经过调教,否则决计无法保留这样的性格,除非他是智障。
「咳。」清咳一声,凌越阻断少年的郁郁沈思,「我帮你。」
「谢谢。」面对蹲下来的凌越,少年眼中有些茫愣,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少年的手指很白,纤瘦却不见骨头,圆润可爱,再配上指尖微微的颤动,这一刻,连凌越都觉得他这隐忍伤心的模样有几分姿色。
一边帮少年收拾拼图,一边近距离打量阿峤,清秀乖巧的脸蛋,眼睛长得中规中矩,只是因为年岁还小,尚能称作明媚,不过———垂下的睫毛倒是又长又翘,沾上些泪水的话,应该能加几分颜色———
「谢谢你!」盖上放拼图的盒子,阿峤再一次向凌越道谢。
「不用。」凌越弯起眉眼,不常笑过的脸有些僵硬,但是阿峤应该看不出来,「是我害你们吵架了,该我说对不起才是。」
阿峤眼神黯淡,咬了下唇,「和你没关系,我知道他总是嫌我没本事,也讨不来主人的欢心……」
凌越认真倾听。
阿峤抽了下鼻子,声音含著点哭腔,「就算主人喜欢又怎麽样,其实我们这种人,就算主人能喜欢一时,难道还能喜欢一辈子,到最後……结果都是一样的……」阿峤呜咽拿袖子著抹了把眼泪。
虽然嘴上说著主人、主人的,真正让他难过的,还是刚才的那个男孩子吧。
凌越讥嘲的望了阿峤一眼,动了这种心思,这个少年只怕在这里待不久了。
转身在茶几上的面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少年。
阿峤默默接过,却只是在手中攥了攥,「谢谢。」
「你已经说了很多声谢谢了。」凌越道,「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阿峤呆了一下,「不是主人的客人吗?」
凌越苦笑。
那苦闷晦涩的表情让阿峤也很受影响,似乎连自己刚刚缓和的难过又带了出来。
「我其实……」凌越长叹一声,「我其实和你们一样啊……!」
「呀!」阿峤捂住嘴,按回脱口而出的惊呼,生怕自己的声音刺痛那人。
阿峤犹豫的道,「可是,我并没有见过你啊。」
凌越後退几步坐在沙发上,手肘支在大腿上,双手撑在额上,面部朝著地面。
阿峤也许是产生同命相怜的情绪,脸上皱起来,他很想安慰他。
凌越眼神似刀,恨不能将地板划出裂痕,五官也因为仇恨扭曲狰狞,幸好阿峤看不见凌越的表情,否则定会被其中的恨意震慑。
「你……」别伤心……阿峤正想开口。
凌越豁然站起,把他吓了一跳。
凌越艰难的笑著说,「我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聂潜不让我住这里,是因为我没有住进来的资格,我不过是个无辜的仇人,等他腻了……」话尽於此,凌越摇了摇头,道:「和你说这做什麽……对了,这里就你们两人吗?」
被凌越的话题转换之快弄得一愣,阿峤道,「不止我们两个,加上我们,一共五个男奴,五个女奴,还有一个……」抓抓头,想了想,「还有一个我也不知道算什麽……」
哦?凌越顿时起了兴趣,可面上只是略带狐疑的反问:「什麽?」
阿峤想了一会儿,道:「他是一条人鱼,是主人三个月前带回来的……」
「人鱼?」凌越脱口而出。意识到阿峤正吃惊的看著他,立刻低声道,「怎麽会有人鱼?」人鱼,该不会是———枫叶吧。
「我也不晓得,主人开始很疼他的,可是他总是用爪子反抗,还差点抓伤了主子,於是……」阿峤越说越慢,到後面乾脆没了声音。
「怎麽了?」凌越追问。
「……於是主人拔了他的指甲,用手铐铐著,铐锁上有鍊子,固定在墙壁上。」阿峤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竟哆嗦著打了个寒噤。
想不到温顺乖巧的枫叶敢反抗聂潜?凌越诧异过後,是冷笑,一点都不知道变通的傻东西。
「後来呢?」凌越平静的问。
阿峤半合的眼帘眨了几下,默默不语。
「死了?」凌越问。
阿峤摇头,「没、没有。」
那副吞吞吐吐的模样让凌越只想发火,强撑起笑容道,「不能说是吗?」
「不是的。」阿峤道,「其实反抗不反抗又有什麽分别,到最後都是一样的……後来他就听话了。」他小声的道。
凌越有一瞬的失神,旋即淡定下来。
凌越的沈默让阿峤怯生生的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原来是误会自己的话伤到了凌越。
……过了小半会儿,凌越才道,「能带我去看看吗?」
正在自责中的阿峤自然不会拒绝。
枫叶的居所在三楼,上了楼梯後最左面的一间。
站在外间,阿峤对凌越道,「里面就是……」
认为凌越是对人鱼的身分产生了兴趣的阿峤继续说道,「有一个大水池,鱼尾是淡蓝色的,好像会发光一样……」
枫叶正趴在水边假寐,不时用脸蹭一下垫在下面的胳膊。因为吃了大苦头,知道自己不能回到嘉兰,於是乖乖待在这里,离开了水池,他活不下去。
凌越站在相距不到十米的地方。阿峤拉了下凌越的衣服,希望他满足了好奇心就离开。凌越却将手按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秋日的微风拂开了白色的窗纱,清澈的水面上荡起圈圈波纹。衬托著水中栖息的人鱼,美丽得如同一幅画卷。
「嗯……」
枫叶细细的呻吟一声,正在转醒,第一眼望见不远处的那人时,枫叶呼吸为之一窒,几乎以为身在梦中。
凌越没有想到他会这麽快就醒来,微怔间居然什麽话也没有来得及说,就这麽任著枫叶游到池子的另一端,距离自己仅仅数步之遥。
一如既往,曾经在嘉兰的许多个早晨,枫叶伸出手,等待凌越将他抱起,然後为他擦拭双腿,後来是擦拭鱼尾……
时空似乎倒转回半年前,枫叶的眼角滑落泪水,这个梦太真实了,比以往的都要真实且温柔,梦中所见不再是被拍卖那晚,不是一遍一遍的遭受遗弃和背叛。
既然是个好梦,自己也可以放下白天里对他的怨恨吧,枫叶溢出笑容。
「他……笑了……」打破虚镜的是站在凌越身後的阿峤,虽然清楚这个人鱼不过是个假象,但枫叶被改造得几可乱真。
「你!」枫叶不敢置信的惊叫。
在阿峤询问之前,凌越抢先上前一步,蹲下来,握住枫叶方才伸出的手,「是我……」
蔚蓝如海的双瞳瞪大,犹在惊疑不定中,想要用手掐一下自己,确认是否还在梦中,却发现自己的手掌被那人握在掌心。那熟悉的温度,是辗转梦回也从未有过的。
枫叶的眼中有太多情感,惊愕、意外、兴奋,然而最後留下的,是恨意。
凌越在阿峤的眼前被瘦弱的人鱼揽臂拖入水中。
「呀!」阿峤冲到池边,叫道,「快放开他!」
被枫叶攻击的凌越也是始料未及的,他本以为温和无害的枫叶顶多会激烈的控诉一番而已,竟是想要他的命吗?
被枫叶按在水下的同时,凌越在水中挣扎,他听见阿峤在呼喊,然後是溅水声,阿峤跳下了水。但是,他们的水性都比不上早已和人造器官融为一体的枫叶……
凌越感觉自己的胸腔积满了水,再也无法容纳更多。
模糊听见阿峤在叫著,「你要杀了他了……快松开……」
死……凌越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死在枫叶手上。
像是有黑雾从眼前弥漫开,渐渐笼罩全身,凌越越来越无力,气力在慢慢流失———
「咳咳……」在凌越开始绝望的时候,氧气重新进入肺部,带来生机。凌越呕出一口水,像要驱离死神般拼命的咳嗽。
眼前虚晃的重影终於归一,凌越回头看著坐在地上的枫叶,他的鱼尾离了水,像是人鱼上岸眺望远方海水一样,侧坐在凌越身边,而阿峤在跪在凌越的另一端呼呼喘气。
是你救了我?凌越望著阿峤。
不是。阿峤摇头,指著枫叶。
等恢复了一些,凌越抹了下额上滴落的水珠,走到人鱼面前,对呆呆不动的他道,「继续,想杀我的话就继续……」继而又对阿峤道,「你别管!站开。」
人鱼没有反应,眼珠转了一下,傻傻的看著凌越。
「快点!」凌越加重语气,拽过他撑在地上的手放在自己的颈上,「动手。」
「不!不!」人鱼像是被过电一样,鱼尾从地面高高弹起,又拍下。
面对人鱼的退缩,凌越却不肯放过,他抓著枫叶的手将他又长出来的尖锐指甲抵在动脉上,厉声道,「不是要我死吗?动手!」
凌越越是强硬,枫叶就越软弱,他像是回到过去被调教的时光,只听从凌越的话语,只要能在一起……
思及过往,枫叶的手指一抖,在凌越的皮肤上割出一道血痕,红色的液体激得枫叶用力挣脱了凌越的禁锢,双臂下垂,十指紧紧握在一起。
阿峤拉了下凌越湿漉漉的袖子,「你们认识?」
凌越扫了阿峤一眼,用两指抬起枫叶的下巴,道,「你说呢?小叶。」
人鱼贝齿咬住下唇